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聚奇塔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小姨多鹤-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天学习会刚散;段里送报纸送信的通讯员把一封信给他。是父亲的笔迹。父亲又粗又花哨的几行大字洋溢着快乐;说他和母亲要去佳木斯看孙子。
张俭不往下看了。那不就好了?哥哥给张家留了根;他不就没事了?多鹤也没事了;可以打发她走了。打发她走到哪里去?先不管哪里;反正他要解放无产阶级他自己了!
他回到离厂区不远的家属宿舍;小环又出去了。多鹤快步上来;跪在他面前;替他把沉重的翻毛皮鞋脱下;又小心地拿到门外。翻毛皮鞋应该是浅棕色;炼焦厂的人头一天就能把它们穿成漆黑的。他在厂里洗了澡;但街上的人仍能认出他是炼焦厂的。炼焦厂的工人让焦炭给熏染得肤色深一层。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两张木床拼在一起;搁在屋的东头;像一张炕。屋西头搁一个大铁炉子;竖起的铁皮烟囱在天花板下面盘大半圈;从炕上面一个洞通出去。只要把炉子生着;屋里就暖得穿不住棉衣。
这是八月中旬;多鹤在外面做饭。所以她出去进来;脱鞋穿鞋;比谁都忙。小环是个懒人;只要不让她动手;她就牢骚不断地遵守多鹤的日本规矩。
他刚坐下;一杯茶静悄悄出现在他面前。茶是晾好的;掐着他下班到家的时间沏的。茶杯放下;一把扇子过来了。他接过扇子;多鹤已经是个背影。他的快乐在小环那儿;舒适却在多鹤这里。工人新村有几十幢一模一样的红砖平房;都是匆匆忙忙新盖的;每二三十栋房有一个居民委员会。在居委会那里;多鹤是张俭的哑巴小姨子;总是跟在她能说爱闹的大姐朱小环身后;上街买菜;下铁道拾煤渣;她大姐和熟人在路上遇见;打一句诨就交错过去;她在后面总是替她补一个鞠躬。

其实多鹤已经能够用中国话讲简单的句子;只是听上去古里古怪。比如她此刻问张俭:“是你不快乐?”乍一听不对头;细想又没大错。
张俭“嗯”了一声;摇摇头。把这么个女人扔出去;她活得了活不了?
她把小环织了一半的毛衣拿过来织。小环兴头上会从张俭发的线手套上拆纱线;染了以后;起出孔雀花、麦穗花各种针法;给丫头织毛衣。不过她兴头过去也快;毛衣总是织了一半由多鹤完成。问她针法怎么织她都懒得教;多鹤只好自己琢磨。
他们就这一间屋;外间是用油毛毡和碎砖搭出去的棚子。家家户户门外都有这么一个自搭的棚子;只是式样、材料、大小一家一个样。两张大木床上横放六块木板;每块都一尺多宽、三米多长。丫头的枕头最靠南;中间是张俭的;多鹤和小环一个睡他左边;一个睡他右边;还是一铺大炕的睡法。几年前刚搬进这里;张俭说把一间大屋隔成两间;小环恶心他;说夜里办那点事也至于用墙遮着!小环嘴巴能杀人;但做人还是有气度的。夜里偶尔被张俭和多鹤弄醒;她只是翻个身;让他们轻点;还有孩子睡在同一个炕上。
多鹤生儿子是小环做的接生。多鹤坐月子也是小环的看护。她管儿子叫“二孩”;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多鹤也亲热许多。儿子满月不久死了;她让多鹤赶紧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小“二孩”才能把全家每个人心上那个血洞给堵上。不然一个多月大的小二孩一走;每人心上都缺了块肉。
从那以后;张俭钻到小环被子下的时候;她都把他轰出去:他有富余种子别往她这不出苗的地上撒;撂下多鹤那块肥田正荒着。小二孩死了一年多了;多鹤那块肥田仍然不见起色。张俭看着坐在桌子那一面的多鹤想;现在有了哥哥的遗孤;张家的香火有人传接了。
多鹤;多鹤;真的是多余了。
“二孩。”多鹤突然说。她还是把他叫成“二河”。
他的骆驼眼睛从半闭变成半睁。
她的目光收回去;在心里看着他半闭的骆驼眼不经意地睁开。她头一眼看到他;是隔了一层淡褐色雾霭——装着她的麻袋给外面的雪天一衬;就成了罩住她的淡褐色雾霭。她给搁在台子上面;他是从雾霭里向她走来的。她蜷缩在麻袋里;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她闭上眼睛;脸几乎藏在自己肩膀下;如同即将挨宰的鸡。她把刚刚看到的他放在脑子里;一遍遍地重新看。他个子高大是没错的;但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是否像其他大个子人那样笨拙;或者比例不得当。麻袋被他拎了起来;拎着她去哪里宰?她蜷缩麻木的腿和冻僵的身体悬起;随着他的步伐;不时在他小腿上碰一下。每磕碰一下;她就恶心地缩成更小的一团。疼痛开始苏醒;成了无数细小的毛刺;从她的脚底、脚趾尖、手指尖、指甲缝往她的臂膀和腿里钻。他拎着她;从乌黑的一大片脚和乌黑的一大片身影、笑声中走过;一面慢吞吞回敬着某人的玩笑。她觉得一大片脚随时会上来;她转眼间就会给踏进雪里。这时听到一个老了的女声开了口;然后是一个老了的男声。牲口的气味从麻袋的细缝透进来;不久她给搁在了一块平板上。是车板。堆粪土一样堆在那里。牲口在鞭子催促下跑上了路;越跑越快;她这堆粪土就被越暾越紧实。一只手不断上来;在她身上轻轻拍打;雪花被那只手掸了下去。那只手老了;伸不直;掌心很软。掌心每拍打她一下;她就往车后面缩一缩……车进了一座院子;从浅褐色的雾霭里;她看见院子的角落:一面院墙上贴着—个个黑色的牛粪饼。又是那个大个子男子把她拎起来;拎进一扇门……解开的麻袋从她周围褪下;她看见了他;也只是飞快的一眼。然后她才在心里慢慢来看她飞快看见的:他像一匹大牲口;那对眼睛多么像劳累的骡子;或者骆驼。大牲口的手指离她真近;他要想碰她;试试;她的牙可是不错。
她想;那时她幸亏没咬他。
“怀孕了我。”多鹤说。她的句子只有他们家三个人听着不别扭。
“噢。”张俭说;眼睛大大地睁开了。真是块好田;旱涝保收!
当晚小环带着丫头回来;一听这消息扭身又出去了;一边小跑一边说她打酒去。晚饭时三人都喝得满头汗;小环还用筷子头蘸了酒不断点在丫头舌尖上;丫头的脸皱成一团;她就仰面大笑。
“这回多鹤肚子再大起来;邻居可要起疑心了:怎么又没见小姨子的男人来;小姨子就大起肚子了?”小环说。
张俭问她是否有打算;她一埋脸;腮上的酒窝深成了一个洞。她说这还不好打算?把多鹤关家里;她腰里掖个枕头到处逛。多鹤呆呆地看着桌面。
“想什么呢?”小环问她;“又想跑?”她转脸对张俭;指着多鹤;“她想跑!”
张俭看小环一眼。她三十岁了(还是按她瞒过的岁数);还是没正形。他说她的戏法不行。一排房子就一个厕所;恨不能一个坑几个人;难道她揣着枕头去上厕所?难道多鹤不出门上厕所?小环说这点尿还把活人憋死了?有钱人家谁上厕所?都在自家坐便盆。张俭还是叫她别扯了。
“要不我陪多鹤回安平镇去;把孩子生那儿。”小环说。
多鹤眼睛又亮闪闪了;看看张俭;又看看小环。张俭这回不让小环“别扯了”。他默默抽了两口烟;跟自己轻轻点一下头。
“咱家离镇子远哪!”小环说;“吃的东西也多;鸡仔儿多新鲜;面也是新面!”
张俭站起身:“别扯了;睡觉。”
小环绕在他左右;说他一到打主意拿主意时屁用也没有;回回叫她“别扯了”;可回回都是她的主意行得通。他这么大的个子;原来全是听他那笑面虎老娘的。张俭随便她啰嗦;伸开两臂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多鹤和丫头收拾桌子;说笑哼唱;成了一对日本母女;小环闹脾气她们一点都不难受。
小环问张俭那他刚才点什么头。张俭说他什么时候点过头?抽烟抽得好好的;就点了点头!那好;他以后不点头了。张俭只想把小环的思路马上掐断;他不想把不成型的主意拿出来。
张俭一旦拿出主意来就没商量了。第二天他进了家门。多鹤上来给他解鞋带;他叫她等等;他得先把事说了:他们下月搬家。小环问;搬哪儿去?搬得远了。比哈尔滨还远?远。到底是哪儿?工段里没一个人清楚它到底是哪儿;就告诉说是长江南边一个城市。去那儿干吗?工厂有四分之一的工人都得去那儿。

多鹤跪下;给张俭解开翻毛皮鞋的鞋带。长江南边?她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在多鹤为张俭脱下鞋子;换上一双干爽的雪白棉布袜的时间里;小环和张俭的问答还在继续;一个说她不去;另一个说由不得她。为啥非去不可?因为他好不容易才申请到的。
小环头一次感到害怕。去长江南边?连长江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去看一眼!小环上过六年小学;但对地理一点也不通。她的世界中心是她土生土长的朱家屯;安平镇已经是外地。嫁到安平镇最让她宽心的是它离朱家屯只有四十里;“活不了啦”、“不过了”也不过只需要跑四十里回朱家屯。现在要去长江南边;长江和朱家屯之间还有多少道江多少条河?
夜里小环躺在炕上;想象不出不往朱家屯跑的日子是什么日子。活不了也得活;再没有爹、妈、哥、奶、嫂子听她说“不过了”。她感觉一只手伸进她的被窝;准准地摸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乏乏的;一点性子也没了。那只手把她的手拖过去;放在那副说话不爱动的嘴唇上。那副嘴唇有些岁数了;不像它们刚亲她时那样肉乎了;全是干巴巴的褶子。那嘴唇启开;把她的手指尖含进去。
过了一刻;他把小环的胳膊也拖进他被窝;接下去。是小环整个身子。他就那么抱着她。他知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土窝子里的娇闺女;他也知道她有多怕;怕什么。
小环还是有长进的。她长到三十岁至少明白有些事闹也白闹;比如她男人拿了大主意的事:去南方。

第四章

坐落在长江南岸边上的这座城市是崭新的;被九座不太高的山围住;环绕三片湖水;一面临江。叫做花山、玉山的两座山;其实就是巨大的盆景;一座五百米左右;另一座六百米出头。山上松树林是像样的;刮风的日子松涛声也打哨;山下都听得见。两座山的山脚凭借山势立着崭新的红砖楼房。绿的山和红的房;让上山的人往下一看;就要大唱《社会主义好》。
楼房一律四层;张俭家在四层楼最靠头的单元;楼上邻居谁也不会有意无意走错门走到他家去。房有两间;带一个能摆下吃饭桌的过道。阳台上一趴;脸往左一侧;就是一面开满金红色野花的缓坡。
整个怀孕期间多鹤没出过门。这天下午;她套上张俭的帆布工作服;八个多月的便便大腹就被遮得严严实实。她呼哧带喘地来到山坡上;倒是要看看这是什么花;一开开成一片山火。走近了;她失望了;发现这不是代浪村附近山上开的猪牙花。猪牙花每年四月开;到了夏天;就变成更美的山百合了。每次小环和丫头爬山回来;总带回松果、野葱和野芹;从没有把花带回家。
多鹤被大得吓人的肚子压得微微仰身;看不见脚下的路;只能拉紧一棵棵松树慢慢往上坡爬。三月的太阳已经有点烫人;不久多鹤脱得就剩一件贴身背心。她把工作服打了个包;用两个袖子把它捆在背上。
金红色的花细看花瓣上一层细绒;花蕊长长地翘出来。丫头好奇起来;眼睛完全绽开;从二孩那里来的骆驼眼睫毛就成了黑色的花蕊。多鹤常常发现自己的脸映在丫头黑得像井底的眼珠里。丫头把小环叫成“妈”;把多鹤叫成“小姨”;每回她的腮帮或手背或后脖颈痒痒地停落着丫头那双毛茸茸眼光时;她便觉得六岁的丫头不那么好糊弄:她六岁的脑瓜在飞转;这三个人到底都是什么关系?用不了多久;丫头会有她自己的答案。那是她们秘密母女关系的开始。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