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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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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今日,当初就该……
该当如何?
该花费更多心力,把事情做得更漂亮,正大光明地,把罪恶逃避个干净。
话是这么说,为什么还让姜祀见到戚少商呢?万一他想起前尘往事,记得雷卷的惨烈……
又如何?
难道还希望回到旗亭初遇的时候?
——是否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就在认识到自己绝对成不了好人的同时,做了违背本性的选择。
本性是什么?
如果不是被利用抛弃得彻底,可能对权势不屑一顾么?
如果不是中毒后走投无路,可能做那些让戚少商欣赏的事么?
不可能。
山中终老一生也罢,积蓄力量等待混沌之世也罢,他们都不会再有交集。
记得顾华英曾说过,老天总是在人们失去一些的时候给予一些,所以永远不要怨天尤人。
现在他失去的是未来的无尽可能,得到的,是戚少商的关心和挽留。那么谁能告诉他,当得到的和失去的冲突,该怎么办?
当失去过的东西再次摆在面前,却不能伸手攫取……
这矛盾占据了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忘记的时候就会记起。
——为什么屡次都是迟一步掌控局势,然后天差地别,再无回天之力?
昔年蔡京派人暗中搜罗种子和成品,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掌控敌人的生死,试想若他要毒死谁,被轻易解了毒还怎么布置计划?自然耗费无上的精神,皇宫都不曾放过。如果他府里没有“祝融”的花蕊,恐怕就真的找不到了。
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母亲当时在蔡京手下是什么位置,他不是很清楚,留下的记录中也没有说明,但她居然能把种子尽数偷走,说实话顾惜朝不太相信。蔡京不是那么大意的人,应该在别处还藏有后备。
而他现在能指望的,只有这不知是否存在的后备。
可为什么要指望?
得不到就得不到吧,装出来的是尊严也罢矜持也罢清高也罢,乞求有多么难看,多么无用,早在十多年前就知道了。
——要不是戚少商——
要不是戚少商……
何必白费许多工夫?
支持到现在还不忘记,已经是个奇迹,断不可能再撑到来年夏天。
“……顾惜朝……”
咬牙切齿的口气,就算竭力压抑,还是让他倏然抬起了头。
幻觉吗?
这口气梦中听过不知多少回,掺杂在血雨腥风中扑面而来,天明不去,恍惚中已是四年时间虚度。
不明白。
当年明明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为什么会落到此等田地。
不要反抗就好了,不过陌生人托付的一柄剑,何来血债满天?
不过为掩护一个人,抛洒的生命谁能偿还?
为承诺失去一切,值得吗?
到底问题在哪里?戚少商一定也想过,可惜大家都上了绝路。
身体渐渐冰冷得感觉不到寒意,眼前掠过那被他精心改造成自己的影子的无名之人,胸口一阵刺痛。
杀了我算了,顾惜朝想,一剑杀了我,血债血偿,就再也不必对那些人心存愧疚。
——而我,也不必再苦苦寻找活下去的方法了。
然后,他提起最后一点真气,拉住了戚少商的手。
他没有想到,
等待自己的不是剑,
而是拥抱。
——紧张到窒息的拥抱。
49 天行有常


半个时辰后,戚少商带着昏迷的顾惜朝回楼,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霸占了孙青霞的房间,赵佶则还躺在灰堆里睡觉。
——干脆烧死算了。
并非因为这样大逆不道的理由,而是那在场唯一行动自如的人压根就忘记了道君皇帝的存在。
第二日清晨,京城里所有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石工木匠全部聚集到了天泉山金风细雨楼外,戚少商则不在楼中。

昊天明命诏曰: 
玉峰塔为京中胜景,金风细雨楼代为管照,遵奉圣意,百姓景仰。今横遭人祸,几欲倾覆,朕不忍见其残败,特命尔等修葺。七日为限,彰上天好生之德,望不负重望。
宜令准此。
宣和四年九月十六

——呸。
看完圣旨,楼里的人便忍不住吐起了唾沫。他们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若不是工部派了官员监工,难听的话早骂了个遍。
赵佶真无耻至极,玉峰塔什么时候成了他家的东西,还“代为照管,百姓景仰”,这要是传到江湖上岂不是沦为武林同道一大笑柄?
“不行!”守门的几人心头火起,横刀挡了路,“回去回去,我们楼里的事,不用你们管。”
杨无邪将圣旨交还,只在心里骂了半句,
——昏君。
修葺?
两个字不过嘴唇碰碰就完事,却叫别人天涯海角地奔波。
一时间到哪里去找上好的石料?
雕工又怎么办?
诚然跌落下来的石材损坏比想像中轻得多,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塔也不过是回复了修建初期的状态,但,当初修理被白愁飞毁掉的楼,足足耗费了近半年时间,七天能做什么?
而之所以只骂了半句,是因为他百思不得其解,赵佶为什么会对小小的金风细雨楼上心,专程派人来修塔。
戚少商躲都来不及,不可能和赵佶扯上关系,难道是诸葛先生?但江湖规矩是“自家的事自家担”,非是生死关头,求援都会被非议,更不用说由死对头皇家官府出面。诸葛神侯向来心如明镜,断不会不明白。
当然,对应投靠蔡京的六分半堂,风雨楼的声势,算是又暴长几分,今后横着走路怕都没几人敢招惹。
这算什么?
终于正式从半明半暗的江湖派系成为官方支持的组织吗?
想来不禁苦笑。
最近的转变,是不是也太多太刺激了?

隔三条大街,晨光中尚未繁华的黄裤大道,一个白衣男子自痛苦街一带急掠而出,跃过数丈宽的蓝衫大街,落在大相国寺对街的重重墙檐上。
他自然就是戚少商。
天气渐凉,行人纷纷换上了夹衣,他还是那身月色的粗布袍子,暗暗的烟云纹,淡银缎子镶边,不知怎的自顾起来就多了几许瑟缩,白得刺眼。
他此刻刚从神侯府出来,正在回楼途中。
这次顾惜朝的昏迷是因为体内的乱流,还是毒性发作,根本看不出一点端倪,但如此一来内力就如决堤的江流,浩浩荡荡失去约束,自然更加剧了毒质的蔓延。
该怎么办?
对于九幽的魔功,他虽谈不上一窍不通,也绝对没有了解到可以动手的地步。除了死撑着,螳臂当车式地以内力抗衡,完全想不出别的方法。
或许保有最后一点温暖,就还有救。
“让我来吧。谁叫我欠了他的情,又失手捅你一刀。”
黄昏时刻,看不过眼的孙青霞笑言,戚少商便没有拒绝。
大恩不言谢,更何况他说得有理有据,连拒绝的话都找不出来。
其实面对顾惜朝的状况,孙青霞同样一筹莫展,惟有依样画葫芦地耗费力气。
但非此相助,戚少商可能还在试图引导那些散乱的内力,根本不可能回应神侯府的消息。
当夜寅时末,诸葛先生要求他过府一叙。
一叙?
这种时间相邀,自然不是“一叙”这么简单,所以他连楼中人都没有通知就立即去了神侯府。
等着他的不仅有诸葛小花,居然还有数日前便离京的无情,俊秀的眉眼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
“蔡京看来是自顾不暇,倒是错怪他了。”
开场白就是这句,戚少商看着布衣素裳,面上深不可测的诸葛,一切如常,心中却升起几许不祥的预感,
“怎么说?”
“据探子回报,近日来已有数位御医暗中出入蔡府。传蔡元长已现老年昏聩之象,恐再难回到朝中。”
蔡京和诸葛朝中如龙虎相争,互相派遣密探监视对方早是公开的秘密,但如此机密的事情泄露出来,只有两个可能:
一,蔡京确已老糊涂,连消息都约束不住了。
二,蔡京别有所图,故意散布假消息迷惑人。
这些,诸葛小花想必早就考虑过,所以才拖延至今。迎上那睿智的目光,戚少商心中顿时了然,
“祝融。”
“对,数年前冬日连续酷寒,植于蔡府中的祝融之花尽数冻死,至今存药亦空。他年事已高,又穷奢极欲,全靠祝融药效才保得身体健康,如今失了依靠,当然药石无医。”
无怪乎最近感到蔡京手段激进,大异往常,原来是狗急跳墙,想最后一搏么?所以任怨的话竟是真的,连蔡京都没有解药了?
难道说他交给孙青霞的种子,真就是唯一的残留?
“确定?”
诸葛还未答话,无情截口问道:“闹得这么大,顾惜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
“你眼中隐现血丝,想必一宿未眠。”
戚少商侧眼,见他一对点漆样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禁微皱眉,“没错。”
“一身书香,看了整晚书。”
九现神龙生就心窍玲珑,哪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干脆答道:“我看了一晚医书,为的是‘黯然’之毒。”
无情淡然道:“你就算现在用功,还能比他更清楚?”
语塞。
世上有多少事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明明知道此刻不可能超越早已开始寻找解法的顾惜朝,他仍旧忍不住想试一试,仿佛不这么做就会漏过藏在某本书里,近在咫尺的希望。
兴许白楼的资料中,有大家都没注意到的线索。
“温文说了,此毒一旦发作即无解……”
“他还没发作。”
他答得快,无情接得更快,
“你要是觉得他做了这么多‘好事’,眼看毒发心有愧疚,大可不必。”
戚少商一愣,肃容道:“我对他没有愧疚。”
无情不禁叹了口气,话题陡然一转,“现在蔡京身体大不如前,府中由蔡绦主事,外有蔡攸应和,蔡党虽仍未乱,风格却已大变,露出不少破绽。”
蔡攸、蔡绦为蔡京之子,尤其蔡攸,虽然不学无术却深得赵佶器重,年内两次与童贯率军攻打辽燕京,失败却未曾获罪。百足之虫,死尚不僵,更不用说蔡京仍留有七分清醒。有他二人支持,蔡党还能苟延残喘许久。
无情言下之意,乃是说如今权势交替的紧要关头,不可因私情而放过歼敌的机会。戚少商听了也很明白,
“我会再催王小石返京。”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本就是王小石。戚少商代理其职时就说过,要他早回来,但一则他当时戴罪之身,不可回,二则他认为九现神龙实比自己更适合当京师的群龙之首,不欲回。
其实他虽因刺杀傅宗书和劫法场而逃亡在外,却早于年前便因戚少商和诸葛小花之故得到赵佶的赦免,按理早该返京。但自认真栈一夜失了温柔,王小石追查而下,方回京就又不知所踪。
这种时候勉强他回来,诚然不太合适,但戚少商自忖也没有太多精力可分。如今边疆风云突起,京中纷争叠出,顾惜朝又……想做的事太多太多,无一可放,无一可成。
无情又问:“若离开风雨楼,你待如何?”
“北方金国迅速崛起,辽中京西京相继失守。两次攻燕京失利,奸佞当政,长此以往,这汴京繁华,恐怕难保。”
诸葛拈着颌下长须,道:“阁下认为与家国危机比,京中方寸之争,根本毫无意义。”
“以先生之见呢?”
反诘理所当然,自不必回答。诸葛颔首,“无怪乎顾惜朝会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去边疆。”
“为什么?”
“因为你会死在那。”
“我?”
戚少商正感到不以为然,却听无情道:“我本不信,现在却信了。他果然了不起。”
笑容戛然而逝,戚少商也明白了原因。
边疆……那魂牵梦萦的地方,战火喧嚣,白骨累累,何时能去?
届时顾惜朝必已毒发,而他断不可能带着个活死人去战场。
只有兑现承诺,杀了他之后。
以那种心境,怎么活?
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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