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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全)-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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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招本为近身,封敌四面八方退路,才为“十面埋伏”。如此遥远,敌人尚未入彀便贸然发动,如何埋伏法?
但戚少商毕竟是戚少商,他一招才起手,就化入了“流星赶月”的身法,生生把十面剑路拉成一条银龙,窜上了红楼。
顷刻如镇邪琵琶轰然自鸣,万千铁骑踏碎苍茫冰河,寒星飞溅。
又像江南春雨,绵绵不绝,无孔不入。
塔下诸人直看得心荡神驰,不禁心生想念:
此生能看到这样精彩绝伦的剑法,就是立时死了,也没有遗憾。
试问有谁能穿过三军践踏,而不染硝烟风尘?
有谁能走出如烟杏雨,而不沾春的馥郁?
当然没有。
所以顾惜朝速退,只有退,一退再退,直到对方攻势衰竭,才旋身闪到一旁,右手并指如剑诀,蛇一般滑过锋刃缝隙,轻提,捺下。
戚少商回剑急挡,
“叮——”
金属交接,铃音悠远。
顾惜朝借此一挡之力,翻飞如蝶,瞬息掠出三丈,立于楼格正脊鸱吻兽剑柄之上,右腕微扬,指尖闪出一星白光。
若拈花一笑。
原来他指中有刀。
戚少商一击不中,也不追击,仅深吸口气,背上的血迹更大了。
观战人群不禁痛心,资格老些的,竟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苏梦枕。
那个身患二十七种沉疴,随时可能病死,却仍奇迹般伫立不移,并使金风细雨楼真正崛起,如武林神话的前楼主——也可能是人们提到金风细雨楼后首先想到的名字。
红袖刀,苏梦枕。
同样被背叛,同样被逼到绝路,同样如风雪中怒放的血红之梅。
历史,莫非非要一再轮回才叫历史?
他看起来站得很稳,却随时会倒下,每一击都似燃烧了生命发出,每一击,都让他更委顿,也更凌厉。
难道顾惜朝就是想把他活活累死?
有人心急,叫道:“杨总管,孙护法,不要管我们了!”
“嘿嘿,”顾惜朝耳尖听到,冷笑,“戚楼主尽可扔下兄弟逃走,我绝对不追。”
好毒的回答!
江湖中不顾兄弟,是最受鄙夷的行为,戚少商就是想走,众目睽睽下被这么指责,也无法再走。
“不必……”戚少商仰头看了眼天空,云层正翻涌如淘,喃喃道,“我不走。”

若目光能杀人,顾惜朝就是金刚玄铁,也该融了千百次。
然而,
没有行动的恨,什么都不是。
所以楼下的人只能看,楼上的人只能对峙。
戚少商后退几步,忽然做了一件事,匪夷所思。
他回剑入鞘,席地盘坐下来。
难道他打算在这紧要关头运功?
还是情势已不容许他再勉强支撑,抢得一瞬是一瞬?
但敌人就在三丈开外,眈眈虎视,如此何异于放弃战斗,引颈就戮?
冷眼瞥过,顾惜朝居然也不干涉,反朗声道,“墙外任兄驾临,不知解药可有带来?”
任兄?
众人眼角同时跳动。
那是他们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但愿不要是……
随即是压抑的叹息。
——越墙而入的细巧身姿,可不正是任怨!
等同于“酷刑”二字的任怨。
诸人想起这任式双刑在刑房干的伤天害理事,毁于他们手下的英雄不知凡几,可谓血债累累,就算食其肉,寝其皮,也难消心头之恨。可他为人谨慎,从不单独出现,更不会深入任一帮派的势力范围。
——除了占尽上风时。
如眼下。
他当众出现,莫非又是来享受杀人的乐趣?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请不要轻举妄动。没人愿意错过今日戏码,不舍得走就得出点力。外头是‘如有雷同’四位兄弟,他们怕我使诈,也信不过我,早带了部下藏在林子里,毁你们绰绰有余。霹雳门的烈雷阵很少在活人身上施行,机会难得,纵然精锐不在,也算功劳一件。焦了你们,伤心的可不是顾惜朝。”
顾惜朝这番话,前半却是对“如有雷同”说的,棉里藏针,让他们不合作都不行。
因为戚少商不死,他们四人必定获罪。
没想到事事都被顾惜朝料中,四人惊诧自不必提,而转念一想,又觉他安排周到,喜不自胜。
众人想骂,开不了口。
他说得没错。拼命不难,可牺牲自家兄弟,伤心人,当然是戚少商。
轻举妄动,不仅拖累他不能全力一战,也辜负了他留下的心意,岂不是不忠不义之极?
然,难道就任由敌人嚣张下去?



●41 天意若何?

任怨落在红楼檐角,像一只惨白的鹤,微笑,腼腆如画,“顾兄弟,他现在听觉视觉都严重受损,才不得不坐下调息。你还不杀他,留着过年么?”
顾惜朝偏头,侧身笑道:“不如你来?”
神态客气欢快,就只差个“请”字了。
怪的是,同样在笑,顾惜朝趁人之危自是卑鄙,和任怨比居然显得光明正大,可亲可近了许多,而任怨神态温柔,如春江水暖,隐含的恶毒却叫人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若硬要选择,死在顾惜朝手里,一定要干脆得多。
因为他只是个恶人,杀人有其目的,任怨却是个病人,以看人痛苦为乐,心理的阴暗畸形实在无法用常理来衡量。
楼下冲动的人立刻破口大骂:“表子养的,有种滚下来把老子杀了——”
顾惜朝闻言,不为所动,一双漂亮的眼睛愉快地眯起,像栖息着星子一般,期待地瞧着任怨。
任怨的目光突然闪过一丝狠厉,快得无法看清,就又恢复了羞赧和谦恭,轻声道:
“顾兄的功劳,岂敢擅专?”
顾惜朝冷笑,道:“只恐怕——就算给你刀,再把戚少商五花大绑了放在面前,你也不敢真把他怎么样。诸葛小花确实是个狐狸,替他要了皇上的诏书,虽没有言明,总归是个护符。况且我和凄凉王都还活着,现在安给他的罪名也不成立了。众目睽睽之下,刑部没正当理由,杀他不好交代,是也不是?”
任怨秀气的眉头微蹙,叫人不由生出一些不忍,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言?”
“我还知道你身上肯定没有解药。”顾惜朝不仅不理戚少商,更缓步走下了屋脊,“你们需要一个疯子铲除敌人,而这个疯子也不能活。之所以我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有筹码——我一死,秘密就会天下皆知——戚少商并非筹码,不过是互惠的交换条件。别忘了,我并不想杀九现神龙,所以,如何确定杀了他以后,我能得到真正的解药?”
“我如何确定你不会反手抢夺?”
“难道蔡京没有让你带‘销魂’来对付我?”
他们竟当戚少商生死已定,旁若无人地谈起条件来。
楼下诸人恨不得他俩起了内讧,互相杀个两败俱伤才好。
此刻若有谁偷袭,或可得手,杨无邪等人却动也不动。
莫非真的怕了这几个歹人?
不过想到方才爆炸的声威,如能动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全是肉靶子,确实难以决断。
人总有私心,痛苦的,不是慷慨就义,而是缓慢等死。
多方衡量,分明僵持得很不自然,又似牵一发而动全身,非此不可。
只有九现神龙胜利,才是十成胜利,否则,只算得惨胜。
可他能不能奋起格杀这两个奸人?
光阴旋转往复,他能否为过去的历史画下一个完美的终点?
任怨盯着戚少商看了半晌,略为沉吟,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笑道:“大人知道你多疑,这是关于‘黯然销魂’的全部记载,你可以验看真伪。”
顾惜朝伸手接过,扫了几眼,冷然道:“无解?”
众人心中一震,惟恐顾惜朝狂性大发。
但没有,他只冷冷看着眼前人。
微颔首,任怨又瞧了眼戚少商,眼角掠过东方地平线,笑得更有耐心,更明艳了。不是亲眼所见,人们绝难相信如他这样的男人,会露出这么纯真的笑容。
他笑,就糟了。
“没错,此毒根本没有解药。不过蔡大人府上,还种着几株‘祝融子’。”
祝融子生长在沙漠之中,种子有剧毒,花却是药中圣品,擅解万毒。蔡京最是怕死,千方百计从宫中偷了种子出来栽培,定期服用,才得以百毒不侵,古稀之身仍健如壮年,更不致老年昏聩。
听任怨一说,人们才知道为什么牺牲惨重换来的刺杀暗狙皆失败,原来除了府中高手,还有这么个秘密。
“哦?”顾惜朝脸色阴晴不定,转换数次,道,“蔡大人竟愿恩赐如此良药么?”
“顾公子的可怕,便在于即使攸关生死也分毫不变的冷静。”
任怨赞叹。
人们眼见他从怀中取出只瓷瓶,再挑出片细小的东西,不及半寸,迎风一捻,竟忽然冒出一簇赤红色的火焰,瞬息而灭。
随即悠闲地眨了眨眼睛,
“顾公子该记得,这正是‘祝融’之名的由来。”
顾惜朝眼中有渴望,
冻结的渴望。
“焉知余下不是假?”
任怨笑得竟有些幽怨,“这可不好说。此花遇风则燃,大人只给了三片,不如全验了?”
“好。”顾惜朝嗤笑,“只要你还能拿出一片,我就动手。”
漂亮的眼睛瞬间瞪大,任怨甚至为对方深刻的杀意感到害怕——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害怕——显然任何挣扎都一览无余,任何狡诈都被死死掌握在这个人手中。
——不可以让这人活着!
就像宿命或者本能那样自然,突然涌现的念头攫住了他,任怨退了一步。他从没有这样想杀一个人,却不是为了享受。
为了自己,为了逃避心中的恐惧,为了化解一生仅有一次的,被看穿的感觉。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
顾惜朝不可活!
他不想杀戚少商,戚少商也不想杀他,只要失去了解药这禁锢,他们随时可能联手。
事、到、如、今,
他,们,竟,然,还,可,以,联,手?
不能让他们联手!
什么证据,什么禁忌,什么命令——在死亡面前都是过眼云烟。
他还有可以依赖的东西,可以号令“黯然”的“销魂”。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踅起……
遥远遥远的江南,遥远遥远的大漠,遥远遥远的往昔岁月,
都是千里绝国。
场中人无一例外地看到了,是谁的叹息?
青色的小竹筒“喀”地一声落地,在血红的琉璃瓦上弹跳了几下,一种近似苦涩的香气蔓延开。
是不是毒药都有着令人沉醉的味道?还是这样叫人沉醉的味道,才能诱惑人沉沦下去,就像无力挣扎的溺水者,静静地躺在水底,绝望地看着头顶阳光?
透过水,再没有烈阳,毒辣都变成摇曳的温柔。
目视刹那间失去威胁的白色身影,任怨微笑道:“杀了戚少商。”
“杀了戚少商。”
顾惜朝的目光倏忽森然,复述着那句命令,话音才起,人已不在原地。
红光暴涨。
“轰”地一声,盘膝而坐的戚少商身侧,琉璃瓦纷纷倒飞而起,如一条须甲怒张的红龙横贯,二人存身处那块檐角立时坍塌。
几乎没有人看清。
他们只看到杨无邪的忧虑。
原来当顾惜朝说出“杀了”时,已纵身扑向戚少商,
“戚”
出刀,直取咽喉,刀光满盈,如将溢未溢之水,凄艳尤胜月光。
人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就是因为交锋时用长兵器比用短更占便宜。
他的刀比三尺青锋足足短了两尺七寸,惟以灵动取胜,凶险之下招式便更见飘忽。
“少” 
月升,潮起。
戚少商抽剑相迎——
“一怒拔剑”。
以攻为守,正是他“一字剑法”中杀势最强的一招。
他真的是一怒拔剑。
怒剑如涛,自下而上漫卷,刹那,万千银马奔腾而出,
重现八月十五,
钱塘海潮。
剑怒,孤傲与生命摩擦出连太阳也黯淡的光辉。
涛狂,杀意从万钧压力下迸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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