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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梧桐-第4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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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站在船舷边一动不动,披着的蓑衣哗哗地朝下倒水,虽然眼睛被风雨灌得眯着,好像都没睁开过,但头却随着甲板上水手的身影流动不停地转来转去,像极了酒楼拉二胡的瞎子。

“老松,你怎么不下去躲雨啊?什么时候该行当船老大了?”岳中巅走近苍松调笑,因为风大雨大,这戏虐的玩笑却只能用内力吼出来。

“岳掌门啊。”苍松掉过头,摸了把脸,终于睁开眼了,他笑了起来,用大吼回应道:“这风雨太大,我怕出事,上来看看。”

岳中巅贴着他并肩而立,也牢牢把住了船舷,却发现还是摇摇晃晃,不如苍松站得安稳,低头一看,不由大笑起来:“我说老松你啊,真会玩啊,居然把自己捆在船舷上,怪不得稳如泰山。看来你是要和这船共存亡啦!”

原来苍松站在这种情况下的甲板上也是害怕,就用一条结实的丝带绕过手腕和船舷木头,把两头牢牢握在自己手里,这样他就岿然不动了。

苍松武功很强,但为人较为老实木讷,面对岳中巅这种油腔滑调的人依然矮了一头,此刻无奈地笑了一声,大声说道:“说什么呢?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小心龙王爷听见。我是看风雨这么大,又接近礁区,不敢大意……”

这话恰好被一个正经过他们身边的赤膊中年人听见了,正在像飞一样在甲板上滑行的他噶然停住脚步,一边用手抹着裸露胸膛上的雨水,一边大笑着拍着苍松道人的肩膀说道:“道长大爷,您哪,真是没见过风浪!我给您说过几遍了,这点风雨那简直不值一提,安全得很,根本不用您老人家盯着我们。我们都跑大江跑了二十年了,对这里比自己家都熟悉,信不信?我蒙着眼操船都能驶过礁区!哈哈,你们回舱休息吧。”

说话的正是船老大,苍松脸色煞白地嗯啊嗯的,却不动半步,岳中巅大笑起来:“打赌吗?你要是蒙着眼睛操船,老道肯定马上跳江!”

船老大和岳中巅他们喝过酒,自然对能言会道的他印象深得很,此刻马上认出来了,他指着岳中巅说道:“岳老弟,您连个雨具都没有,站着淋雨啊?还不回去?你可比不得我们。”

岳中巅愁眉苦脸地吼道:“我吐了一个晚上了,不出来透气是不行了。”

“哦,”船老大同情地点了点头:“难为你们这些陆上好汉了,这段日子我眼见你们人人都瘦了七八斤啊,嘿嘿。”

话音未落,身后却想起一片异口同声的叫苦声。苍松惊叫起来:“各位,怎么都出来了?”

却是其他五个掌门,居然都爬到甲板上来了。一个人一边用手绢擦嘴角,一边哀声道:“可怜我北方人,再不上来吹风,就要吐死了。以后打死也不坐船了。”

原来武当这一次战力远征,路途遥远,军心不齐,士气更是低落。为了防止逃亡和保密,特地走水路而来,对这些大部分不熟水性的战士而言,浮在大江上的船就如同监狱一般,逃无可逃。但船舶地方狭窄,如果武当高手和仆从门派的人混杂,武当的人担心自己安全,分开的话又担心对方逃亡。

所以为了方便控制这批仆从军,分离了各自的掌门和手下,几个掌门全和武当的人坐在一条船上,前面一艘船则是大部分的外来高手和一小部分武当的守卫。

后面武当座船的船老大和水手都是高薪请来的水上好手,而前面领路的船则是船老大小徒弟掌舵,技术和水平全部不如后面的师傅,这样武当也不会担心他们敢夺船逃跑,那样无疑是自杀。

因为有了这些安排,一路上只在登陆休整和补给的时候跑了几个人,其他时候都是安然无事有条不紊地在朝着建康前进。

现在在武当座船上的掌门只有一半之数,原因在于这几天风雨大作,航行之时,包括武当在内的大部分高手都深感不适应,那些杂牌门派更是不堪,有很多人吐得不省人事,人心惶恐,因此苍松也同意了几个掌门去前面船上居留来处理事务安抚手下激励人心。

但像岳中巅这种地位很高手下众多的掌门自然还得重点“看护”,于是他留在苍松这边,哪里也不能去。

“各位,外边风大雨大,还是回舱吧,反正再过不久就到了。”苍松一只手绑在船舷栏杆上,只能用一只手摆了摆做了作揖的形状,说心里话,他可挺怕这些大爷的。

虽说实际上,这些人都是武当的俘虏或者奴仆,应该看他的脸色,但这群家伙哪个不是喝江湖风雨长大的,肚里有气,谁也不说,正事上自然不敢违拗苍松,但小事上专看着苍松老实好欺负,就死命欺负。

俏皮话绵里藏针,喝酒连蒙带灌,像苍松人品这么好,以前连武当酒馆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的人,被他们整得已经钻桌子底下四五次了,因此苍松看见这批“爷爷”就脑仁疼,尤其是几个人嬉皮笑脸地聚在一块的时候。

但他怎么是这几个人的对手,这又不是下命令,几个掌门不但对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几个浑身湿透的家伙,居然在风雨里兴致勃勃地谈起建康的姑娘漂亮不漂亮来了,那个从没坐过船的北方豪杰甚至是弯腰吐,吐完直腰再讲,讲完再吐,真是踏浪如平地啊。

这时船身猛地一顿,背向船头而立的岳中巅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一群人马上知道临近礁石林立的地区,大船收下了风帆,速度慢下来了。

苍松却没看岳中巅,他突然大喊起来:“前边怎么回事?船怎么停了?”

一群人一起朝船头方向遥遥望去,远处黑洞洞的空间里居然隐隐地传来红色的火光,而前面的大船竟然停顿了,在水面上一上一下的振荡。

船老大跑过来,解释道:“道人老爷,前面是突出水面的礁石哭夫石,有艘小船撞了上去,点火求救,大约前船在落锚救被困的人。”

“不行!”苍松大吼一声,他本想去揪对方的胸襟,但人家是赤膊光脚的,胸口前能揪住的只有胸毛,犹豫一下,苍松又尴尬又恼怒地按住了对方肩膀:“我们讲好的,沿途不得上人停留!”

“那是落水被困的人。”船老大脾气很好地解释:“我们跑船的讲究要救落水之人的……”

此刻,岳中巅阴阳怪气地插嘴笑道:“老道啊,人家救人是积德的。不像你我,死了挖地三尺都找不到咱们的……”

“哈哈,”船老大爽朗的笑声盖过风雨,他说道:“岳先生真是太会开玩笑了,积德不假。但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如果行当里没这个规矩的话,我们不救别人,万一我们跑船遇到麻烦的时候,也没人救我们。所以我们跑船的讲究有人必救,为的是自己有难也会有别人救助……”

“我不给你废话!你们是我们雇佣的,你必须听我的!”苍松猛地跳了起来。

“可是我该怎么和徒弟说啊,现在喊话也听不到啊。”船老大很为难地一摊手,又笑了起来:“那哭夫石干掉不少外地船了,不过那礁石露出水面的地方很小,另外我看那船最多不过装一二十人,你们几百号人,还都拿枪带剑的,别说这点人,就算水匪看见咱们也得拉稀啊,哈哈。”

“我不给你东拉西扯!”苍松道长捏住船老大肩膀陡然加力,在这剧烈疼痛之下,加上苍松那张始终如一的泥佛脸,让他的话语分量陡然加重了万分,船老大这才发现这个一直被众人捉弄戏虐的老好人,哪里是什么好捏的熟透桃子,这一刻才发现这个老实人根本不是桃子肉,却是那坚硬不可折的桃核。

船老大唉吆一声矮了身子,尽力抬头四看,想让那些好相处的其他大爷帮忙解围,但人家都是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继续争论建康青楼谁家的头牌最漂亮。

“这杂毛老道!”船老大其实打心里不想不救人,但发现苍松变起脸来比钢板还冷还硬,只好低了身子,讨好地对苍松笑道:“好好,掌柜既然坚持,我马上敲锣,让他们立刻拔锚生帆……”

苍松冷哼了一声,放脱了捏着对方肩膀的铁手,正要说话,却被一阵风雨正灌住了脸面,扭过了头去,这一转,却扭不回来了。

他朝后伸着手拉着船老大,指着船后方向的江心问道:“那是什么?”

船老大手搭凉棚一看,却也吃了一惊,失口叫道:“这是哪个生瓜蛋子在操船?在礁区还驶得这么快,不要命吗?”

这时,甲板上的几十号人,水手武当护卫都看到了,一众人齐齐地朝船斜后方向看去,那里正有一条船挂着风帆飞速地朝自己这里驶了过来,船上不见灯火,黑漆漆地冲了过来,船并不大,船身细长,船头高高突起一个尖角,在狂风暴雨中,屡屡被浪头抛上浪尖,像极一条冲出水面的黑色大梭鱼。

“我怎么看着它要撞上我们?”苍松看了一会,说话的声音都颤了。

“不会!”船老大有些嘲笑地看了一眼这陆地土老冒:“大江这么大,我看就是操船的是个新手蛋子,又着急靠岸,走得急了。”

不过嘲笑完之后,他也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王八怎么要和我走夹角呢?”

“我担心啊,”苍松此刻脸色煞白地回过头来,指着船老大说:“你赶紧敲锣,一方面让前面的船赶紧起锚,另外也给后面那船一个警醒,我们在他前面呢,别在这种地方这么不要命地走船……”

“我们都看见它了,它能看不见我们?何况我们还点着灯呢。”船老大说道,不错,在这漆黑的水天之间,两艘慢速行驶的灯火大船不啻于两根灯塔,瞎子也能看得见。

但说归说,船老大还是马上叫过副手让他敲锣联络前船。另外以他几十年的跑船经验,他也不放心背后那黑色梭鱼的行驶技术。

“咣咣咣……”铜锣撞击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悠悠地穿过风幕雨帘,游荡过翻滚的江面,在黑夜中传出了很远很远。

“怎么?人也不救吗?”在甲板的一头,船老大的副手很纳闷地问他:“我们要是不救,难不成让那群人抱着礁石等天亮?这群武林人士搞鸡巴毛?不是说都是武当的侠客吗?”

船老大很郁闷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扭过来脸对副手慢慢说道:“侠客个屌,他们是群恶人,我们收了他们的钱,没法子。”说罢,转回头,闭上眼睛,双手合什喃喃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水神爷爷,今天不是我毛五不守规则,而是在刀剑之下不敢救人,你们肯定知道了,报应莫到我们兄弟头上,冤有头债有主!保佑保佑!”

念叨完,睁开眼睛,却发现副手还在身边看着他,毛五往下撸了一把脑袋上的水,问道:“还有啥事?”

副手指了指后面,说道:“老大,我总看后面那小船不舒服。那是什么船?鼻子做那么长,船身细长吃水也浅,肯定装不多少货物,不是货船也不是渡船,那是做什么的船?”

“你一说,我也有点想起来了。”船老大摇着头一脸的困惑:“我肯定见过那种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大江上的冷酷风雨声音再大,也大不过岳中巅几个掌门高声谈笑的声音。人人湿得精透,但他们却像越聊越上瘾了,但苍松却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一直扒着船舷往后看的他,猛然回头大吼起来:“毛五!毛五!”

吼了两声,却已经是急了,用上了内力从丹田发音,鼓荡的衣服把浑身的雨水都振荡得四散飞去,他大吼:“毛五!”

却不待他喊,毛五从桅杆后的高仓绕了出来,在甲板上活像一条尾巴着了火地猎犬,慌不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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