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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陶临沅过去,老远便能听到她怒声叫他滚,她的情绪很激动,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那时候她跟陶临沅的关系僵化到了冰点,连白蕊玉茗都不敢靠近她,生怕她哪天承受不住,精神就崩溃了。
周溥不会说话,不会惹她心烦,所以一日三餐都是他去送。
有时候他送完饭也不走,就坐在一旁陪着她,督促她吃饭。陶嫤一开始还会撵他,后来渐渐地习惯了,也就任由他待着。
有一回陶嫤破天荒地找他说话:“阿娘走的时候,我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溥滞了滞,想要开口劝她,但是又说不出话。
她低着头,“我想陪她一起走”
周溥急坏了,怕她一时想不开,多想开导她。然而灵堂里没有纸笔,他几番张口都发不出声音,那是第一次周溥如此憎恨自己是个哑巴。她需要他安慰的时候,他居然连话都不能说。
后来她一声一声地啜泣,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那几天她哭的太多,就快把眼睛哭坏了,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又脆弱又无助。
周溥在一旁手足无措,眼看着她要昏倒,当即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张开双手抱住她。
她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陶嫤眼角还残留着泪花,呜呜咽咽地抓着他的衣服,无意识地喊他“阿娘”。
她说阿娘别走,阿娘我好想你。
周溥心疼得不得了,不住地拍打她的后背,用口型一遍遍地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管怎么样,他都一直在她这里。
只要她不赶他走,他可以陪她一辈子。
陪着她,以前以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现在想想,真是太奢侈了。
*
殷岁晴离世后,陶嫤足足缓了半年。
那半年里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几乎没踏出过重龄院半步。她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不少勋贵世家想上门说亲,都被她疾言厉色地赶走了。她说她不要嫁人,这一辈子谁都不想嫁。
陶临沅不敢来劝她,因为他一来,陶嫤就会更加激动。
其实那段时间,周溥的心里是高兴的。他明知自己的想法恶毒,但还是忍不住高兴,如果她不嫁给别人,那他是不是还有点机会?
她蹉跎了两三年,从二八妙龄少女一直拖到了十八岁,渐渐地没有人会再上陶府提亲了。
陶嫤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她觉得这样就很好,慢慢地耗尽这一生,就可以下去陪阿娘了。但是她死之前,绝对不能让伤害阿娘的人好过。
没了陶临沅的袒护,陆氏在这府里就像一叶孤舟,谁都救不了她。
陶嫤把她关在一间房里,不给她吃饭,隔三差五地送进去一碗饭,长此以往折磨了她一年多。她再也承受不住,一心求死,但陶嫤偏偏不让她死,只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她尊严理智都没了,跪倒在地上哭着向她求饶。
饶是如此,周溥都不觉得她可怕,他只觉得她是最让他心疼的小姑娘。
外面那些人乱传谣言,说他是她的入幕之宾。周溥从来不出面解释,因为他乐意担受这样的名声,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就可以更近一些。
一眨眼过去四五年,她已是双十年华。
大抵是天生皮肤白嫩,看着仍旧跟十五六时没什么两样。
一天她在屋里作画,画了半天都不如意,末了烦恼地把画卷揉成一团,扔到窗户外面。恰巧他从外面经过,那纸团正好砸在他的头上,她全然不知。
周溥展开一看,上面画的是一只苍鹰。奈何她画工不行,硬生生画得像只野鸭。
周溥忍俊不禁。
他拿着那张画走入屋里,陶嫤出来的时候,他笑着把纸团交到她手里。
陶嫤打开一看,霎时脸红了:“这,这怎么在你手上?”
周溥指了指额头,意思是刚才被砸中了。
陶嫤很不好意思,让丫鬟去倒茶,她给他赔罪,“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我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不会乱扔的!”
他原本就没有怪过她,只是看到那画上的翱翔的鹰隼,心口有一瞬间的抽疼罢了。她从来是向往自由的,她最没有安全感,如果能有一个人给她遮风挡雨多好,安抚她受惊的羽毛,把她护在羽翼之下,再也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
如果那个人是他多好。
周溥正胡思乱想,她就歪着脑袋问:“你有事找我么?”
他点点头,想看看她近来身体如何。
询问了她的饮食和作息,周溥又给她扶了扶脉。她的身体很虚弱,准确地说自从殷岁晴走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状态。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别人又能怎么帮忙呢?
周溥摇头叹息,开了几副药方,在背面叮嘱她一定要一日三副,按时吃药。
陶嫤每回都是口头应下,转头就忘到脑后了。
所以她的身体总好不了。
周溥还想写什么,她伸手按住他的纸,笑嘻嘻地问他:“周溥,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陶府?”
他的笔一下子握不住了,从手里掉出来。
陶嫤继续道:“我总觉得耽误了你的前程和婚姻大事,你留在府里又娶不到媳妇儿”
周溥回过神后,赶忙摇头。
他从地上捡起羊毫笔,颤抖着写下一句:“我不娶妻。”
他从没想过娶妻,更没有想过会有离开她的那一天。他以为他们就会这样过一辈子,他看着她,看一辈子。
可是很显然,陶嫤不懂他的想法,哎一声很是不解:“你不娶妻,那你怎么传宗接代啊?你家人都没了,只剩下你一个,你难道要断了你家香火吗?”
他不说话,握着毛笔的手更抖了。
陶嫤双手托腮,自顾自地说:“你经常读书,应该知道古人说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顿了顿又道:“哎,你要是有看上哪家的姑娘,你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
周溥唇色发白,霍地站起来,碰掉了桌上的茶杯。
那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失态,把她给吓坏了,睁大眼后退几步:“你生气了,为什么?”
他想说他不娶妻,除了她,他谁都不想娶。
可惜说不出来。
哽咽了许久,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下来,他握着笔走回桌边,在白纸上一字一句地写:“对不起,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陶嫤见他真生气了,点点头没有再强迫,小脸还有些怯怯:“那,那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啊”
他颔首,走出重龄院。
此后陶嫤果真没有再提此事,大抵被他那次凶狠的模样吓到了。为此周溥一直很歉疚,明明不是她的错,错全在他,因为他自己心思龌蹉。
肖想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原本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就是她毫无预兆地先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独活。那段时间他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好像天一下子就塌了,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理由。
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发生了奇迹。
重回到十几年前,他以为是上天对他的怜悯,想重新给他一次机会。
其实不然,他只是把所有的痛苦再经历了一遍,无力改变。
*
马车悠悠前行,驶出护城河,往远处行去。
周溥坐在马车里,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已泪流满面。
第172章 番八()
江衡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里他没有遇到陶嫤,他娶了另一个女人当侧妃,后来还把那个女人封了皇后——那个女人正是秦慕慕。
陶嫤呢?他的小不点在哪?
江衡推开面前众人,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他在一处灵堂前看到了陶嫤的身影,那么小,那么脆弱,好像风一吹她就会刮走似的。灵堂里摆着殷岁晴的灵柩,周围来来往往许多人,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一尊失去生机的瓷娃娃。
怎么会这样?是谁害了殷岁晴?
他想上前叫她,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他们之间有一股无形的阻力,他过不去,她也出不来。
他只能隔着人群凝望她,看得心口有如刀割。
看到她不吃不喝,看到她不言不语,看到她昏倒在周溥怀里。他多想冲上去把她抢过来,可是怎么都无法迈动脚下那一步
“叫叫!”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室昏暗。
陶嫤在他旁边睡着,被他的声音吵醒了,咕哝一声用被子捂住耳朵:“魏王舅舅叫我干什么”
江衡不由分说,颤抖地连人带被搂住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她还在这里,还在他身边,真是太好了。
江衡心中大定,心想方才那个梦真是太可怕了,情不自禁把她搂得更紧。那么娇小玲珑的身躯,居然能填补他心里所有的空缺,她究竟对他下了什么*药?
朝中大臣每日都逼着他选妃,就差没说皇后魅惑君主了。
仔细想想,那些大臣说的也没有错。如果不是被她迷惑,他怎么会非她不可呢?江衡蹭蹭她的头顶,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在黑暗中无声地笑。那些大臣逼得再紧也没有用,他不想选妃,他们说破嘴皮子他都不会选。谁若是说得他心烦了,他就让他们罢官回家,那些老头儿舍不得高官俸禄,一个两个就会住口了。
选妃有什么有什么好的?他有叫叫就够了。
偌大的皇宫只要有她在,就不显得空旷。
当然,还必须有他们的孩子。
陶嫤在他怀里嘤咛一声:“魏王舅舅勒得我好疼”
江衡赶忙松开一些,低头碰碰她的脸颊,“醒了?”
他还好意思问她,这会才几更!
陶嫤有点生气,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呢?她白天要照顾茸茸和阿喜,晚上还要被他折腾,很累的,就不能让她好好休息吗?
陶嫤越想越生气,索性不睡了,翻身骑到他身上,怒目而视:“你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衡还没从刚才的伤感里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有淡淡的哀愁。小不点挥舞着小拳头,看样子气得不轻,他总算有所反应,笑着包住她的手,“我刚才做了一个梦,醒来觉得更爱你了。”
陶嫤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震住了,错愕地张圆小嘴。
江衡觉得她傻乎乎的模样很可爱,把她拉下来额头对着额头,“不想知道我梦到了什么?”
她跟着问:“你梦到了什么?”
江衡便如实跟她说来:“梦到我娶了别人你跪在灵堂,昏倒在周溥怀里,我怎么都没法抱你。”
说起周溥这个人,他就有点咬牙切齿。人走远就行了,偏偏还阴魂不散出现在他梦里
陶嫤觉得这个梦有点熟悉,他该不是梦到上辈子的事了吧?
那段时间真的太绝望,她现在想想,都忍不住想哭泣。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辈子大家都过得很好,阿娘没有死,大嫂也还在,她很幸福。
陶嫤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还梦到什么?你娶了谁?”
江衡顿了下,很老实:“秦慕慕。”
果然!
明知是上辈子的事,但她还是小心眼儿地生气了。上辈子他怎么这么没有眼光呢,秦慕慕有什么好的?他居然没有喜欢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