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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恍然笑起,亲自给秀荷夹了一只卤肘子:“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可不兴总这般拘束。多吃点肉,你看你瘦的,姑娘家家还是丰润点儿的好。”
“谢夫人,我自己来。”秀荷咬了一小口。
梅老太太和梅大夫人相视一笑:“瞧,牙口也好,咬下来的牙印都不带开缝的。这丫头小时候就灵净,从前没注意,一转眼都这般出挑了。”
大少爷一直闷头用饭,闻言抬头睇了秀荷一眼:“她并不爱吃卤味,不用给她夹这个。”
阴雨天的内宅光线昏暗,圆木房柱上挂着的煤油灯还未点燃,大少爷清雅的冷颜朦胧在阴影里。秀荷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一双空洞的凤眸。
大少爷从来没有和秀荷说过一句话,秀荷不晓得他从哪里知道自己不喜好卤味。
“老太太和夫人们取笑。”秀荷红着脸笑笑。听不明话风,一顿饭吃得别扭,不知用意何在。
好在晚饭过后雨便小了,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瓦片欢唱,秀荷攥着帕子在屋檐下走,快到大门口的时候,被二夫人叶氏喊住。
“等一下。”叶氏递了个饭盒给她——
“阿荷啊,你帮我把这个给孝廷送去,你去叫他,他才肯回来……也怪我不好,先前不该不打招呼就试炼你们两个。如今他躲在庙里头,不出来了,说是过两日要剃度出家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舍得……既然孝廷是真心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老太太那边也不反对。这个婚事,我应了你们就是。”
叶氏说着,揩着帕子频频拭眼睛,那眼眶红润,忧虑与愧责假装不来。
看见秀荷接饭盒的动作些许踌躇,便晓得这丫头怕是被自己前番一吓,已经不想和儿子在一起了。可惜这可由不得她,她不想和自己儿子在一起,自个儿子还想和她在一起呢。做母亲的得把路堵死,不能放任不管。
叶氏想了想,又凝着秀荷的眼睛道:“听外头说你最近和庚武少爷走得近,那庚家少爷早些年是有过亲事的,如今也不知道退了没退。我们孝廷和你好了这些年,他对你什么样,你心里可是最清楚。你告诉婶子,可是当真又喜欢上庚武了?”
庚武是个杀人越货的莽汉。
秀荷摇摇头:“我也没有喜欢庚武。”
也嚒……叶氏便晓得秀荷是个不肯吃亏的丫头了,知道当姨娘没有好日子过,一颗心随后就躲起来。
“不喜欢就好。他们庚家早些年就和梅家不对盘,为了你阿爹和窑上的哥哥,秀荷你也不能任性呐。”叶氏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枚戒指:“孝廷那孩子拗,你戴着这个去给他送饭,就说是我给你的,他就肯从庙里回来了。”
那戒指金灿灿的,秀荷想起叶氏说过的话——“我倒还以为是哪个偷了去,冤枉把丫头打了一顿”——攥在手心里不想戴。
叶氏见状,自己把戒指套进秀荷手中,怜爱地摸摸秀荷脸颊:“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害羞呐,瞧这讨人喜欢的。那张家小姐是说给大少爷的,兄弟两个长得像,叫做弟弟的替着去看看罢。先前不过借来试试你的心,你倒还当真了?孝廷那般性子,真叫他去相看别的媳妇,不定和我怎样闹。”
呼——
不是把自己配给大少爷就好,秀荷默了一默,终于把饭盒接过去。
叶氏舒了一口长气,见秀荷走远,这才揩着裙裾回了内院。二楼栏杆上站着老太太和大夫人,叶氏仰头喊道:“收下了,姑娘点头啦,我就说这姑娘和大少爷有缘,你们还不信。”
梅大夫人捻着佛珠子:“托二嫂一张巧嘴,我这吃斋念佛久了,姑娘家家的心事可一点不懂。回头收了房,孝奕床上也就不怕没人暖被窝了。”
叶氏眸光闪闪,许是想到了什么,又笑道:“兄弟两个年岁差不多,难得近日老太爷和大老爷都在,不如挑个好日子,到时把喜事儿一块办了吧。”
第拾肆回姽婳红妆()
心中想什么,她就来什么。
怎生得才从外面回来,一身的热气还来不及消散,忽而一抬头,就看见她坐在那对面的床沿上。端着个腰谷儿,大红的艳艳喜服将那胸脯与臀际勾勒得盈盈饱满。头上遮一面红盖,那盖头上绣着金鸾与彩凤,看不清她脸,但晓得她一定颔首羞红。
她的脚也好看,虽然不缠足,却婉秀玲珑,此刻并在床沿的红木下,好像不在动,其实却在微微轻蠕。那新娘绣鞋儿上一对鸳鸯勾头浅啄,只看得他只心弦儿一悸,忽然又记起水草纠缠中少女游滑的双腿,连呼吸都开始紧了。
鬼使神差一般,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她却好像并不情愿嫁给他,闻见他的气息靠近,交叠在双膝的帕子捻得更皱了。手腕上的木镯子一晃一晃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掀开盖头失措地站起来。
哦,他想起来了,她说他是杀人越货的莽汉,她自己吓自己,还硬要赖他喝过人血。
她的心也不在他身上。
强扭的瓜不甜,庚武滞滞地睇了秀荷一眼,冷下心肠欲转身出去。可是才走到门边,那喜红盖头下却传来她短促的轻唤:别走!
她叫他别走……那就怪不得他了!
庚武忽然两步掉转过头,女人的身子在他目下瑟瑟发抖,她知道把他叫回来就意味着什么。
“爷来了就不想走了!”庚武俯下魁梧的身躯,一把将秀荷扛起来,扔去了身后的大床上。
“啊……”听到她惊怯的轻咛。
他可顾不上,姑娘过渡到女人,都得经历过这一关。既然她来都来了,就没有机会再走了。新娘子进了喜房,从此人就是新郎官的,身子也是,姓也改了。
他把她放平在床上,她好像很紧张,娇满的胸脯紧蹙地喘着气。他忽然记起来小黑说过的话,是不是揉起来像搓面团儿,他便去解她的衣裳……春溪镇的男人都肖想她,他们在背后不知道把她派给过谁人几回。但从此她做了自己的女人,日后谁也不许再轻薄她一回。
“唔,放手……”在大营里磨砺出的手掌带着旧伤痕,才够到她的衣襟,她连脖子都红了。可她却把手附上盘扣,不给他解。
庚武的嗓子像燃着了火,热气腾腾地喷洒在秀荷的耳际:“不要?那你穿这身衣裳进来做什么……松手,让我看看你!”
她默了一默,然后便把手放在原味,不再试图挣扎——她不喜欢他,却依然决定嫁给他——庚武剑眉凝起,狠狠心将秀荷的手拨开,一颗颗拆解起她的扣子。
那盘扣精巧,忽而便在他的手下认命,里头的牡丹红兜娇俏,勾动人的心思裕念。庚武想起在河边纠缠的那一幕,潮湿的青草地上,她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肚兜滑落到少腹上,落雪与红花在河水的浸润下多么夺目。
那是他平生第一回见女人的身子,才从大营里放出来,到处都是粗糙莽野,哪里见过这样的江南水柔……她昏厥在他的目下,樱樱红唇半张,双颊粉润而细腻。好吧,他承认那一瞬间他就对她不一样了。
他想把她占为己有!
四年过去,他已不是当初那个萧冷的少爷,她也不是那个翘着小辫儿的青涩丫头。他历练得像只狼,狼是什么?狼可不懂什么叫做含蓄。他才从狼堆里脱身,暂时还不晓得怎样与绵羊交道。
在他情思迷惘的过程中,他的掌曾迟疑地摁上她的美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就好像是永无止境的软,软到扣进骨髓深处都不得满足。
可是他后来没有,他只是稳着心绪给她做了人工吐纳。
她是别人的女人,那个处心积虑扳倒了庚家的梅家少爷,庚武从来不屑从他手底下夺食。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她自己闯进了他的房里,他没有逼她。庚武掌心用力,然后长臂环过秀荷的肩膀,将她揽进了怀里……
“嗯……”她好像有点痛,但却没有挣扎,柔柔的,什么都凭他。
他就爱她这一点,女人就要像她这样。
庚武想,痛一痛也好,男人总要让自己的女人有一点痛。那痛到达深处会上瘾,上了瘾她就舍不得把他放下了……她心里此刻一定还惦记那个俊雅的少爷,两个人打小青梅竹马,却被那势力的母亲拆散。他要痛她、宠她,然后她才能忘记旧人,只记着自己给她的疼,安心给他做女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秀荷……我喜欢你秀荷……从十四岁的时候一早就喜欢你了,你听到了么?我要你做我的女人……我天天疼你!”庚武蓦地甩开青纹腰带。
秀荷的脸覆在红绸喜布下,他隔着盖头轻吻她的唇,她好像在颤抖,喜布下湿开咸甜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还是在怕。他想把她的盖头取下,怎生得那一掀开盖头间,她却忽然不见了。那红迷蒙了他的双眼,待视线一回还,门外却传来喜婆扬长的声音:“吉时已到——,新娘子上轿啦!”
不是才送到自己房里来么?现在出去又是去到哪里?
“啊——秀荷!”庚武猛地清醒过来,三更天昏昏暗暗,不大的屋房内物件隐约,像蒙了一层黑雾。庚武看了看床头,身畔是空的,竹席冰凉。
可睡梦中女人的气息却散不开,那里和往常一样一柱擎天,热烧得人难受。庚武拉开门走去水井旁,打了一桶凉水,从头到尾浇了个透。
洋铛弄的清晨总是鸟鸣花香,孩子们的热闹嬉笑一早就在庭院徘徊。两名婆子弯腰打扫,不时被岚儿和芷儿的捉迷藏打断。这是跟了庚家半辈子的老家仆,出去也找不到东家,庚夫人心善就留了下来。
老二媳妇禾惠在给颖儿洗脸,她长着圆脸庞,今年二十二三年纪,嫁给庚二少爷后生下两个孩子,女儿比儿子大两岁。当年庚二少爷死的时候,第二个还在肚子里怀着,临了连爹的面都没来得及见上。
禾惠说:“后院那间新搭的屋子可是太闷,常听小叔大半夜起来冲凉。还没到夏天就热成这样,回头七八月份了怎么熬?不如还跟颖儿在我那屋住着,我搬去和婆婆大嫂挤挤。”
颖儿听了连连蹦哒:“我要和三叔睡,我要和三叔睡!”
“臭小子,和你睡一夜尽听你尿床。”庚武在凉竹椅上扎着绑腿,闻言头也不抬。
庚夫人见儿子今日又眼眶青黑,下巴上冒出来一片青茬,便晓得他昨晚定然又是一夜未眠。
这小子,近日只是不歇不停地闷头干活,瞧那宽阔脊梁上被晒得一片儿黑。做母亲的自然晓得他心里藏着什么,便直言道:“哪里是那屋子热,分明就是他自个心里烦。我问你,上回来的秀荷姑娘怎么样啦?让你送回去也不晓得送到没有,天瞎黑了才喝一身酒气回来。”
“送了。”庚武把最后一点扎紧,剑眉微微一挑:“……那是她爹请的酒。”
庚夫人哪里会没去打听,偏又道:“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前几天郑家让人来递话,说只要你给他家白干五年,五年一满闺女就由你带回来。那秀荷姑娘的心思若是拿不准,不如先别把郑家回了。”
庚武动作一滞,想起屠宰场门口秀荷双目红红跑开的情景,最近看见自己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的躲起来。
那精致薄唇不由勾起一抹玄弧:“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