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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与武曲大惊,疾窜入林,四处张望,见远远的河面上飘着一缕白纶巾,心中惊骇欲死:郎君不会水,莫非沉下去了?
眼尖的侍婢指着远处惊叫:“在哪,在哪”临岸草丛中,王羲之正拼命的刨着水想上岸,因被柳树与草丛遮掩,是以方才武曲未见。
“郎君,郎君”
“郎君,莫急,莫怕”
“扑通、扑通!”一阵投水入声响起。
“郎君切莫挣扎,若再挣扎定被鱼草衔住。”武曲捉着王羲之的手猛力拉扯,奈何王羲之的脚被鱼草死死缠住了,武曲便想扎入水中斩草。
“咕咕咕”王羲之又喝了几口河水,心慌意乱之下乱抓乱抱,死死拽住武曲不放。
武曲喝道:“郎君,小人得罪了!”捏起拳头。
“碰!”
安静了!
片刻之后,王羲之幽幽醒来,一睁开眼便见侍姬美丽而清澈的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突然发现后脖有些疼,用手摸了摸。
武曲沉沉的跪在地上,匍匐伏首,沉声道:“适才冒犯郎君,请郎君责罚。”
“罢了!”
王羲之抖了抖浑身湿透的袍衫,恁不地见道旁有渔夫扛着鱼杆经过,斜长的卧蚕眉一挑,眼睛骤然一亮,几个大步追上渔夫,指着河中鹅群,笑问:“敢问渔者,可知此鹅乃是何人所养?”
渔者瞅了瞅华丽的牛车,弯着身子答道:“乃是山中清风老道所有。”说着,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郁葱青山。
“清风老道”
王羲之凝目青山,但见山清林秀,白云缭绕间,时有丛鸟划掠,问道:“山中可有观?”
渔者抬头看着青山,叉着腰笑道:“白云山中清风观,古松联株伴云眠,谁言古来蹉蛇事,何不结芦妄羡仙”
“妙哉!”
王羲之拍掌大赞,看着身前的渔者,见其一手扛杆,一手叉腰,颌下三寸黑须迎风徐展,心头猛然一震,暗想:‘莫非遇上了高逸隐士?’当下便深深一个揖手:“敢问渔者乃何人也?小子有目而浑珠,竟不识高士之颜也!”
“啊”
渔者吓了一跳,退后两步,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并非高人也,实乃一渔夫矣。”
王羲之奇道:“高人何故自谦也,若非胸不挂物,怎可做得此诗!”
渔者摇头笑道:“郎君误也,此诗非我所作,乃是昔日,华亭美鹤途经白云山拜访清风老道时所为。”
“华亭美鹤,刘瞻箦?”
“然也,珠联生辉、华亭美鹤、醉月玉仙、刘瞻箦”
“瞻箦,路人皆知也!”
王羲之怅然而叹,见渔者扛着鱼杆慢悠悠的而去,一袭轻苇蓑衣,浅露半截鱼杆,头顶彤日,脚踩青丛,傍依金黄垂柳,好生悠闲自哉,顿时触怀生情,高声叫道:“且慢!”
渔者回头道:“郎君,尚有何事?”
王羲之揖手道:“愿以一物相赠!”说着便命侍婢捧出一幅字画,赠予渔者。
渔者打量着手中那卷字画,好似根本看不懂,皱眉道:“我非高人,郎君何故以物相赠?”
王羲之卧蚕眉飞扬,挥起湿漉漉的袖子朝着白云山便走,边走边哈哈笑道:“高人乎?志高而意远也!渔者之渔象,足称高远也!”
渔者拦着随从,惊问:“此乃何家郎君?”
随从笑答:“琅琊王氏,王逸少。”说着,又瞅了瞅渔者手中字画,悄声道:“若不识字,可将其作售,足值千金!”言罢,追着王羲之而去。
琅琊王氏?大将军王敦!渔者神情惊愕,身侧又有香风燎动,俏丽的侍婢捧着乌衣,掩嘴娇笑而过,碧萝裙漫着青草,声音宛转似嘤啼:“郎君,何不换得衣衫,再行拜访。”
王羲之身子隐入林丛,传出朗朗之音:“我心若箭,直插白云之颠,岂可因俗物而滞也!”
“王逸少?”
渔者目随那群莺燕与健曲而隐,皱着眉头一阵思索,突地恍然大悟,拍额笑道:“原是他,珠联生辉,王羲之!果真并蒂生珠也!”将字画挟入腋下,扛着鱼杆大步跨向柳道深处,待转过路弯时,一队牛车迎上来,素手挑绣帘,年轻的俊妇笑颜嫣然。
鲍潜光,葛稚川
柳色残,碧绿潭。
墨璃怀抱着大白猫,跪坐在潭边白苇席中刺绣,月色冬袍一半在她的怀中,一半斜曳于矮案,眼见即将入冬,她需得为小郎君备好新衫。
袍面是华亭自产的上好桑麻,刺绣则依旧是海棠。
兰奴坐在她的对面,捧着另一件袍子默默的穿针引线。
自归华亭刘氏,鲜卑姬便换下了那身妖娆的襦裙与琅环玉佩,穿着打扮与墨璃一般,粉萝裙、青丝履,作华亭大婢装束。
当然,华亭的大婢穿着亦与别的世家不同,刘浓并不拘以形式,只是大管事碎湖有定:大婢可梳堕马、盘桓髻;可着粉萝、花萝襦裙;穿青丝、蓝丝、粉丝履;不许穿桃红襦裙,因杨小娘子喜着此色;不许着月色,因小郎君喜爱此色
绿萝穿着花萝裙侍侯在亭中,小郎君正慢洋洋的操琴,琴声悠扬而浅慢,好似这温和的秋风般不徐不急。亭侧,来福与唐利潇各立左右。
鲜卑姬的手极巧极快,只得一炷香功夫便将腕口的海棠绣好了,雪白的贝齿咬断月色的丝线,轻轻将袍子递到墨璃面前,轻声道:“墨璃,看看。”
许是音带异腔,兰奴惜字如金。
墨璃接过袍子细细一瞅,但见针角细密,暗海棠隐现于腕口,雍容而非华,若不细观难见其颜,摸索着那束海棠,笑道:“极好,比墨璃绣得好,兴许与杨小娘子差不多呢。”
兰奴问道:“为何是海棠非蔷薇?”
墨璃笑道:“蔷薇是咱们华亭刘氏的标志,但杨小娘子却极爱海棠,小郎君幼时的衣衫都是杨小娘子在操持料理,是以日子久了,小郎君的衣衫都是绣暗海棠的。”
兰奴眼帘一浅,歪着头问:“杨小娘子美吗?”
墨璃嘴角微弯,眨了两下眼睛,答道:“杨小娘子,定是极美的。”说着,见兰奴似显不解,便轻声道:“莫要再问了,碎湖不许私议杨小娘子。”
“嗯。”兰奴淡声回应,接过袍子继续刺绣,低垂着淡蓝色的眼海。
墨璃看着眼前的兰奴,再瞅了瞅怀中的大白猫,突然觉得她们好像,至于哪里像又说不出来,反正都让人极是怜惜,稍稍想了想,细声道:“兰奴,咱们华亭刘氏是不同的”
兰奴缓缓抬起头来,微角略挑,说道:“兰奴知道。”
墨璃摇头道:“咱们华亭刘氏起于微末,仅有小郎君一支,咱们庄中虽然有主母与杨小娘子,但真正的家主却是小郎君。小郎君是神童,六年前在建康新亭小郎君孤身一人,重建家族小郎君虽然稍显,稍显清淡,但是待人极和,定不会,定不会像那个桓郎君一样”
墨璃细声的说着,眸子越来越亮,嘴角越来越扬,洁白若玉的脸庞上带着满满的骄傲,心想:‘不数不知,一数之下,咱们小郎君真的好了不得呀’
兰奴缓缓启唇咬断丝线,嘴角颤抖着上弯,她能感觉到墨璃心中的骄傲,也能看见墨璃眼中、嘴角那发自整个身心的笑。
不知不觉间,她的笑再不与往常一样,而目光却转向了亭中。
“仙嗡”
琴音清扬如流溪,美郎君温和的目光与兰奴一对,刘浓微微的点了点头。兰奴眨了一下淡蓝色的海,面上竟微微一红,指尖传来一下刺痛,心中却平添一份安定。
几日前,兰奴瞅得个机会便想向刘浓报恩,而兰奴自认最为擅长的乃是但是美郎君却拒绝了她的以身相许,令她既是困惑又是略窘更有些担心,恐这美郎君将因此而不喜。未料,美郎君却并未放怀于心,反而温言:兰奴,你若真想留在华亭刘氏,便与墨璃她们一般吧。
华亭美鹤,真是个与他人不同的美郎君,兰奴吮着被针扎破的手指,作如是解。
“咚!”
一声按音经久不散,曲已毕。刘浓双手缓缓撤离琴弦,面呈微笑,目含星光,心中极是满意这难得的清闲时光,难得的一曲雅音。
绿萝端着双手,注目案上的琴,问道:“小郎君,这琴真叫绿绮么?”
刘浓笑道:“嗯,它叫绿绮。”
“咦”
绿萝皱着细眉,伸出三根手指摸了一下案上的琴,嘟着樱嫩的唇,奇道:“与绿萝的名字好像,不过小郎君,它明明是黑黑的,怎会叫绿绮呢?”
来福在亭外哈哈笑道:“汝名绿萝,难不成便是绿色的”
“哦”
绿萝眨着眼睛,蓦然醒悟,喃道:“原是如此”又看了一眼小郎君,媚媚的笑着,心道:咱们小郎君就是这么迷人呀,走哪都有人送东西
案上之琴,通体如墨玉隐泛幽绿,琴身流转似水,乃取桐木与梓木精华所制,在其一角铭有暗纹:‘桐梓精华。’此琴原为汉时梁王持有,司马相如作如玉赋换之。而后几经辗转,此琴落归于汝南周氏之巢,为周顗心爱之物。
十余日前,重九之时,雅士俊颜再聚于巅,兴起之时,谢裒邀刘浓鸣琴,刘浓原有的焦尾烂桐琴已归还周札,无琴可奏。故而,周顗当场便将珍爱的绿绮借于刘浓,刘浓持绿绮奏梅花三弄,一曲震惊四座,尽显梅花之芳香、凌雪而傲霜。周顗乃知琴之人,仰天抚须长叹,为音所触而难以自己,遂将琴赠予刘浓。
此琴,相如持之,美鹤持之,当为百花开尽,我犹傲雪。
第一百三十三章 桃源何处()
秋末近冬的季节,天气愈渐凉冷,谢氏大大小小一群人尽数搬离了生冷的水庄,现居城南主庄。搬去城南时,谢奕邀刘浓与褚裒同往,刘浓甚喜客院这方幽潭便婉言拒绝,褚裒本有心想离谢真石近些,但见刘浓不去便也只好作罢。
三日前,司马睿召谢裒至建康奏对三策,谢裒与刘浓对着秋月促膝长谈,俩人将三策反复推敲,谢裒经世通达、刘浓细致妙想,将土断、养士、建军三策数番修改,直至次日晨晓破漆时,方才终成万言长策。次日,谢裒命驾赶赴建康,一同前往者尚有吏部尚书、左仆射周顗,而谢鲲亦于当日离开山阴,前赴豫章王敦军府。
东城柳渡送饯后,纪瞻召刘浓于静室对坐,其间,纪瞻问及刘浓对刁协与刘隗所行之见解,纪瞻表面看似在问刁协与刘隗俩人,实则是在暗指当今局势。这,刘浓自然知晓,对纪瞻并未有所隐瞒,将自己所思所想逐一道尽,刁协、刘隗意在收权于皇室故然是好,但此举不缔于与天下门阀世家做对,螳臂当车岂能成事,终将落得个身死刀斧的下场。
当听完刘浓一番含蓄长言,纪瞻抚须不语,他也是世家子弟,岂会不知其间轻重。自东晋而立,世家掌权后,世家依赖于家世,而家世,先有家方有世。便是纪瞻自己族内众人面对此事时,也是异口同声的共讨刁协与刘隗。最后,纪瞻捋须长叹:“安得靖平盛世,焉来朴实无争!”
安得靖平盛世,焉来朴实无争
“嘎吱!嘎吱!”
车轱辘辗过厚厚的落叶,闷闷的声音直扑入帘,刘浓坐于车中前往城南谢氏主庄,心中却犹自在思索着三日前纪瞻所言的这句话。
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