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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第4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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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椅名为马哈嘎拉法座,雕工华美异常。座椅的四条腿喻示地火水风四大,支撑起人间,椅面即人间,有洞表示人间非实相,而上座尊者可与阴阳两界沟通。小比丘尼将木桶拖出来,单膝点地跪下,虔诚地合一个十,然后扶桶沿伸进手去,搅拌着,像揣面一样揣捏着,桶内散发出淡臭和曲拉的味道,她的腕上沾了些微黄的红糖颜色和细砂般的熟青稞粉。

六七岁的小喇嘛们在廊间飞快地跑着,翻过及腰的门槛进来,给盘坐在地的人们分发着漆黑的木碗,然后又提着接近他们三分之一体重的大茶壶进来,挨个给每一个木碗里倒奶茶,每只碗只倒小半碗,倒完之后蹬蹬蹬地跑下,足音里有着少年人充足的元气。

小比丘尼左手用尽全力,拎着那只几乎可以将她装下的木桶,把自己的脊椎拉成一个侧歪的弓形,在诵经人膝前行走,每经过一个,就放下桶,把右手伸进桶中,掏出一把半干不湿的面放在那只木碗里,然后走向下一位,一排发放完了,就走向下一排。

每两根涂着红漆的方形屋柱间能坐下四排人,屋柱成双成对,深入到一片黑暗里,仿佛是黑暗酿出了红。

得到面的人,在闭眼不断念经的同时,把干枣枝般的黑手伸进木碗去,轻轻地抓捏,青稞粉吸饱了奶茶,团捏出了形状,变成黄黄的、小孩拳头大的一块泥巴。

这些人衣白如雪,人也仿佛是不需要能量的雪人,只是皮肤与泥土同化了,失去了人的本来面目。

人们念着经,把这一块块泥巴小口小口地吃下,好像泥人在细心地修补着自我。

饥饿使人清醒,饱食是有罪的。就是这一小块泥巴,将让他们挺到日中。

念完早经,雪人们整齐地退出去,她收起手印下座,睁开眼睛,一缕晨光从土窗边掠进来,似宝剑的霜气。

这霜气穿透了她雪白轻盈的法衣,直达肌肤,肌肤也如雪。

透过这法衣,甚至可以看到她微红的乳晕,她不需要内衣的遮挡,因为,圣洁不可遮挡。人间的遮挡,是人间的堕落。

外面开始有巴掌相击的声音,她知道那是人们在相互问难。从巴掌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哪些是存疑,哪些是戏谑。

她走到及膝的门槛前,望着屋外,台阶下是一片空场,白色围墙外远山棱蓝,似男子雄强的臂膀,中景野原柔碧,起伏如青春少女的背弯。

世界大美,会让人心生贪恋。

她闭上了眼睛,把世界关在心外。

如太阳在天空中行走的速度,她转身上楼。楼上左手边,巨大的柜子占满了一壁,右手边的窗口高而且高,高到两窗之间的墙壁更像是一根柱子,甚至无法安上窗棱。窗口与柜子相对,太阳如出闸洪水般撞进来,被窗切成大块,光与阴影生棱起角,便成了与窗子咬合在一起的光之齿轮。太阳,就是通过这种齿轮的咬合在行走。

她走到房间最深处,拉过有三层滑道的扶梯,爬到柜子中部的高处,打开一格,取出金镶玉裹的经卷,下来,盘膝坐在屋子正中窗下的阴影中摊看。

阳光推挤着阴影,缓慢而深情地靠近,渐渐地爬上她的膝盖、她的肩峰,而她依然专注,如同日晷中心的指针。

时近中午,楼下有“踏、踏”的声音,有人在砸着粪饼,然后天空中就有了烟,有了油脂吻锅的滋响,飘上来炸卡赛的香味。

阳光扑在她脸上,露出隐藏已久的凶相,她的身影将房间割裂,完美而平衡。楼梯上传来步音,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喇嘛手抓黑木托盘的边缘,将一盘卡赛和一碗酥油茶小心地端上来,走到她的身侧,缓缓蹲跪,轻轻放低。

每天午餐都要换一个人侍奉,这是他们心中的福泽。

她看着这小喇嘛,看到他有一个尖尖的小鼻子,有一对大大的眼睛,这面孔令她产生某种熟悉的感觉,脸上露出笑容。小喇嘛望着她,叩首贴到地板,那虔诚令人肃然。

她含笑伸出手来,在他磕脏的额头上轻轻一擦。

小喇嘛身子定住,感觉自己天目打开,看到她身上莲花开绽,放大光明,而自己则变成了雪董,心脏像甲洛一样舂个不停,一腔血液如奶水般翻涌。他的白袍中下部有一块圆渍在扩大变深,仿佛离析而出的酥油,汤水顺着膝盖流下来,滴向黑木托盘的边缘。他惊慌失措,忙用袖子抿抹擦拭,不住地叩头。

但她没有责怪,相反,轻轻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小喇嘛忽然安静了,感觉那只手,是佛菩萨的手,纤细白腻,有着人间所无的柔软和温度。

用餐后,她继续翻看经卷。

小喇嘛在窗口晒干了自己后,方才托盘退去。这是她的意思。以免有人看到,他会受到责罚。

阳光也在缓缓离去,像逐渐变心的爱人,悄无声息地收回着曾给予众生的一切。

她毫无伤感,仿佛阳光给予的,她从来也不曾接受。

当天光彻底暗下来,她将经卷收好,下楼,提衣在自己那张马哈嘎拉法椅上坐定,少顷,苹果落地声响起,屋中又坐满了雪人。

经文在空气中氤氲,缺乏早上的朝气,因为过午不食,人体需要敛藏精力以度黑夜。

一个时辰后,小比丘尼备好法器,众雪人各拿铃䥽鼓筒,闭目颂号念经。院外点燃篝火,粪饼的味道和着烟气直冲夜空。

她默念“古贺雅萨玛扎”,保持着坐姿,将左脚扳起,足跟挂于颈后,身向后靠,双手捏出如孔雀头般的法诀,在椅上展现出圣露莲花法相。

前排一名雪人垂首站起,双掌合十,口颂“嗡八扎尔撒朵轰”走近,撩开衣袍下摆,目视圣露莲花法相,手执金刚杵轻与相接,观想莲花中有白色甘露流入自己身体,冲刷一切臭气、血腥与罪恶。她将右腿伸出,勾在雪人腰际,开始灌顶。她眼皮半合半闭,如小口啜咽着光芒,并在内心观想自身气脉。额、胸、腹、胯,一路行来,气脉经过,使明点一一亮起如灯。金铃灿灿,鼓筒声声,她沿此通路进入对方体内寻找智慧,却只撞见一片狂热与茫然,这只是一种无常情绪,很容易消褪,无法像智慧般永恒。

果然,这雪人的狂热很快消褪了,颓然地退下,又换上下一名。

右侧靠柱的角落里,一名小喇嘛在念经的同时,偷偷睁开眼睛向前瞄看,发现佛母半睁半闭的眼睛好像也正看着自己,脸上犹带笑容,一时心中得大欢喜,忘记了摇动手中的金铃。

灌顶持续到深夜,十二名雪人无一智慧具足,她轻轻摆手,示意法会结束。

雪人们愧然礼忏,退步离开。小比丘尼端来纯金钵盂,为她清洗身体,然后将钵盂供奉在佛前,这是明晨煮奶茶的用水,需要佛力的加持和净化。

她将颈后的腿放下,重新盘好,把法衣前抻,盖住身体,金钵后,黄色木雕六臂马哈嘎拉大像面色冷深,有着魔鬼般的狰狞。

小比丘尼出去,将重新装好熟青稞粉、糖和曲拉的木桶提进来,到她身侧蹲下,撩起黄布,将桶奋力推入椅下,然后退身合十行礼,转身离去。

院中篝火已灭,青森的月光从土窗戳进来,将她也雕成一尊佛像。

她在心中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手叠手大指相接做法界定印,合上了眼睛。

明天,仍是这样的一天。

十二因缘之:有

半山坡上,一片果树绿意森森。

一条山道直通山下,隐约可见小小村落。

正是正晌午日头足的时候,山道下趔趔歪歪,走上一个人来。

这人穿着粗布衣,扎着粗布带儿,阳光晒眯了他的眼睛,也晒了他一脑门白毛儿汗,天儿这么热,他也不肯敞心露怀,领子还是掩得严严实实地。

他右胳膊挎个筐,小臂与提梁摩擦处特意垫了块布,走几步,猫腰,放下筐直直腰,松松腿,按着垫布揉揉胳膊,呲牙吸两口气,摇摇头,再把垫布换到左小臂,猫腰,把筐拎起挎上来。从村里到树林不过三里来路,他就换了四十来回手,搞得两小臂都红通通地,好像两根煮熟的狗虾螯。

进了林子,山道边有了荫凉,他撑着不在荫凉里走,走在太阳里,有老农扛着锄头从后面健步超过,认出他,又放慢了速度打招呼:“张御史!”

他听到身后有步音时就很尴尬,这会儿听人打招呼更觉心紧,忙哈腰说:“早就不是了,可别再这么叫。”老农:“是啊?这记性真不成了。好像回来挺长时间了罢?恁么的,怎么老没看着你呢?”他陪笑,眼睛仍不敢正视这老农:“哦,总在家看书,也不怎么出屋。”老农:“啊。看书好。看书好。恁么的,干啥去?”他:“给我爹送饭去。”

老农:“啊。送饭好,送饭好。恁么的,你媳妇呢?怎么不让她送?”他:“也在山上,和我爹一块儿干活儿呢。”

“啊,一块儿干好,一块儿干好。”说完,老农撅着胡子,仰天叭嗒叭嗒嘴:“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一挥手:“哎,先走一步!”

看着老农蹭蹭地超过去,他咽了口唾沫,让唾沫把心压回去,猫腰,放筐,直腰,敲腿,抹了把汗,换垫布,把筐重新挎起来。

山道上下来一个小脚老太太,挎个空筐,大概是给干活人送饭刚回来,手里拉着个淌鼻涕的娃子,和老农走对头的时候打了个招呼,错过下来和他也笑着点了个头,一边往下走,一边抻顿那孩子:“就知道往荫凉地儿钻,瞅瞅人家,男子汉,大丈夫,走路就得走中间,懂吗?学着点儿!”

他听了,感觉浑身热乎乎地,倒不觉得热了。走几步,只听那孩子跟老太太说:“奶奶,中间晒得慌。”

老太太:“人间正道是沧桑,沧桑当然晒得慌!”隔了一隔,孩子的声音:“咱不沧桑了?”他回头,看见孩子仰头拉着奶奶的手,俩人溜着边儿,正往树荫里走。老太太抻顿着孩子:“别着急,以后有的你沧!”

爬了半日山,终于来到自家的林区,林子不小,这会儿树上都挂了青果。道边捡平整地儿搭着一间小木屋,作为日常看林之用。山里人迹罕至,偶尔有那么两声鸟叫,看起来静悄悄地。

他把筐褪到手里拎着往前走,就听木屋里“哟”地一声,是自己老婆吴氏的声音:“爹,爹,不成不成,疼!”他直了一下,只听屋里又传来爹的声音:“忍忍。有啥大不了的。”他老婆:“不行不行!”屋里好像有什么器物被拨倒了。他爹:“来吧,你咬咬牙,我就弄出来了!”

他在外头听着,刹那间好像冷水泼头一般,全身的汗滋喽一声全吸进毛孔里去了,扔了筐紧跑两步一推门:“爹!”

木门“咣当”打开,只见他老婆吴氏手扒桌沿歪在椅上,他爹蹲在地上,手里托着他老婆的白脚丫,吴氏的嘴张得有点歪,眼瞪老大,他爹在脖子回扭的同时也僵着动作正瞧他。地上扔着只打了卷儿的白布袜,上面血迹斑斑,旁边扔着一把盖子摔飞的破铁壶,大概是刚才动作剧烈时,被拨落在地上的。

吴氏一见是他,忙招呼道:“哎呀,你来了,爹弄得太疼,你快点的。”

他:“爹,这是咋了?”

他爹:“山上还能有啥事?来吧,”说着站起身,把手里的针递给他:“你这眼睛好使,替她挑吧!”

他蹲下一看,老婆那红嫩嫩的脚底板儿上有几根木刺儿,其中两根较细,已经断在了肉皮里。他顿时心疼起来:“爹,这是怎么扎的?你咋不好好看着她呢?”吴氏嗔了他一眼,小声地:“是我不小心,这能怪爹么?”

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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