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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秋心思电转,缓缓施了一礼,这才不卑不亢地轻声道:“未敢怨恨。”
“未敢怨恨?”
公子奚齐喃喃重复了一遍,又大笑不止。
良久,他方止了笑,凝目望向姬秋,神色愉悦地说:“你这女郎甚有意思,倒也有几分风骨气节,本公子虽然向来讨厌暨坤那小老儿,你这女郎倒是甚合我意,看来本公子真得向二兄讨了你去。”
“如贤弟这般人物尚有需要向人讨要之物,我倒是奇了怪了,不知贤弟意欲向重耳讨要何物呀?”
俩人俱抬头望去,却见公子重耳衣袍翻飞,如画中谪仙一般,施施然而来。
姬秋这样回答本就心存一念,见公子奚齐果然未曾怪罪,心里不由对公子奚齐生出几分好感,后又听公子奚齐当面直言讨厌暨坤时,不由深觉公子奚齐其人坦荡,倒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在这皇公士族之间尚有此子尤显难得。
只是让姬秋万万不曾想到公子奚齐突然又提起讨要自己的事,而且这话还让公子重耳听了去,当下有些为难。
公子奚齐倒是不以为意,见了公子重耳便直言道:“这姬氏阿秋甚合我意,上次臣弟想与二兄讨要为姬,母亲说是于理不合,今天我便向二兄讨要了去我府为侍官如何?”
☆、第二十九章 姬秋的谋划(二)
“哦?”
公子重耳目光在姬秋与公子奚齐之间来回打量,淡然道:“贤弟既然开口讨要,二兄我自然没有不舍的,不过区区一侍官而已。”
眼见姬秋嗖然抬头望来,他立时话峰一转又说:“只是姬氏阿秋曾有求于重耳在先,她说暨氏中人偕无可依者,求重耳为她依靠,重耳充了,今天若将她送与贤弟,倒是让重耳失信于这妇人了,说出去难免不太好听。不如贤弟问过姬氏阿秋可愿随你而去,若是她自愿随你而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姬秋于一旁听了,心想这公子重耳果然狡诈,今天竟借着这事将自己自求依附于他的事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一则将公子奚齐讨要自己的事踢给自己了难,二则这祥瑞宫内处处都是骊姬耳目,他这番说词是故意让骊姬知道的,以防自己依附骊姬另寻退路。自此,姬秋就算想依附骊姬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像骊姬这样的宫中老人,又岂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诚信。何况,刚才公子重耳说是自己所求于他的,骊姬就更不会视自己为可靠的人了,那么自己想在骊姬与公子重耳之中间隙求生存,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想到这里,姬秋暗里银牙咬了又咬,面上却仍是沉静如水。
不想公子奚齐双眸炯炯来到姬秋身旁,高声问:“姬氏阿秋,本公子虽讨厌你的君父,然而却很喜欢你,虽然因为讨厌你君父而至你委身为婢,然而阿秋脾性却深合我意,既然暨氏一门中无阿秋可依靠的人,不如阿秋随我而去,本公子亦可许你依附,保你荣华无虞,阿秋以为如何?”
姬秋因公子奚齐讨厌暨坤,所以从没想过要依附他,没想到这公子奚齐比起公子重耳来更为坦荡可靠。只是事已至此,而且在公子重耳虎视眈眈之下,就算是向天借胆,姬秋也是不敢答应公子奚齐的了。
姬秋甚是恭敬地朝公子奚齐福了一福,微有动容言辞恳切说:“阿秋多谢公子厚爱,只是阿秋既已认主在先,今天便没有无故弃主的道理。何况公子与司空大人既然素来不合,阿秋如果随了公子而去,岂非是多生了事端,反而将公子置于风口浪尖了?因此阿秋不愿随公子而去,也请公子不要再提及此事。”
公子奚齐原本就是性情中人,初时坚持让姬氏嫡女入公子重耳处为婢,原来也是因为那桩积在心底的羞事积怨难消,而存心为难于暨家。凭他所猜,这个女郎即便为婢,母亲亦会百般袒护,没想到这个女郎初时入宫便受了惩处,倒让他有些诧异。
更让他诧异的是,这个女郎虽然受了惩罚,但面上坦然,举止行为谨慎有度,这让公子奚齐不由对这个女郎生出几分好奇来。
后听到母亲已经封她为公子重耳府女侍官,当时便忍不住出言相讥于她,没想到这姬氏阿秋竟说自己从小母故父疏,虽说是担了暨家之名,但无父母管教之实,而且她一乡下女郎,不懂礼仪世故,生平大愿便是能安然度日。她又说,自己虽被赐与侍官的职务,但她一乡野女郎,目光短浅,只知日米之炊,不懂世外之事,但求无行差步错,此外一干事务她既不懂亦不愿涉足其中。
☆、第三十章 果然妖孽(一)
又见这个女郎口口声声自称乡下女郎,然看她气度风骨,却哪有半分乡下女郎的样子,行为举止跟当下名士一样,倒是让公子奚齐好生佩服了,不由想收她为姬,许她富贵。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竟然再次被这个小姑子拒绝了,再加上母妃也是不许,自己心生不悦之下便也作罢。
没想到今天无意之中远远看见这个女郎,临风而立衣袍翻飞,竟然楚楚可怜别有风韵,一时禁不住走近前来。未想却听到这个女郎正在感叹自己的身不由己,当时便忍不住出言戏谬于她,自己故意说人生立世,应该如随风摆柳,与其感叹眼下的身不由己,还不如随应环境随波逐流来得快意。
没想到这女郎竟说公子不是柳絮,又怎么会知道它随风摆柳是因为畅意快活?要知道,柳絮若有自知,又怎么会愿将自己的命运抛入风尘,随风而逐?这样的言论,公子奚齐真是从未听过,惊叹之余便问她,自己将她陷入柳絮一样的境地,可是心有怨恨?
她竟说未敢怨恨!
不是不怨,而是不敢罢了。
这个女郎,比之起自己身边的储多士族女郎而言,有趣太多,聪慧太多,狡诈太多。这样的女郎,虽貌不出其,然而却让公子奚齐有了必得之心。
只是不想她竟然再次拒绝了自己,什么认主在先,什么怕多生事端,虽是托词却又句句在理,让人拒绝不得。何况她话已到此,而且又当着公子重耳的面,公子奚齐却怎么也不好再强要了她去。
盯视姬秋良久,公子奚齐不由叹息,“阿秋果然无意于我呀!”当下冲公子重耳双手一合,竟然甩袖走了。
公子重耳眼看公子奚齐走得远了,才回眸轻扫姬秋一眼,好似不甚在意地问:“比起本公子这个将死之人,公子奚齐更值得阿秋依附,为什么阿秋两次相拒于他?”
姬秋心里自然知道公子奚齐比这个高深莫测的公子重耳而言更好相处,只是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敢轻易答应跟公子奚齐走了。
尽管心中对公子重耳恨恨不已,但姬秋却知道,若论心思藏匿之深,公子重耳无异为当世鼻祖,所以面上半分不悦都不敢显露,只是淡淡说:“正因为公子奚齐风茂太盛,阿秋才不愿意将自己时时置于风口浪尖。暨氏虽不能让阿秋可依,然而公子奚齐更不可能为阿秋所托,公子奚齐与暨坤之间积怨难消,阿秋更不愿自寻死路。”
“你这乡下女郎倒是看得通透,也甚为狡诈,难怪公子奚齐两次三番想讨了你去。”
公子重耳说得漫不经心,姬秋却听得惊心动魄,然而她也只能说:“若不是善谋心计,只怕这世上早就没有姬氏阿秋这个人了。”
公子重耳一笑而行,淡然飘来一句,“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姬秋松了口气,忙提步随侍公子重耳而去。
果然,此后骊姬处的管事姑子虽然仍频频相问,姬秋也凡事拣无关紧要的说,那姑子却也不再斥责她,教她如何行事。
☆、第三十一章 果然妖孽(二)
姬秋知道,现在就算自己如实照说,她也未必全部相信了,而她之所以还频频相询,也无非是想从中了解些蛛丝马迹以观事因而已。
姬秋留心之下不由发现,公子重耳不仅在一众名士当中威望很高,就连士家大族与朝中公聊也多与他相处融洽。这个注定命不长久的公子,似乎于各个阶层之间都颇受欢迎,这便让姬秋大为惊叹了。
细细推敲之后姬秋才明白,天下名士多重博学,而公子重耳本就是天下名士之首,才情惊人,所以名士服他。那朝中公聊则是因为公子重耳身染沉疴无意朝政,而且向来大度兼容,所以在他面前言谈不受拘束,行事不避规矩,偶尔遇上为难的事,公子重耳还代谋主意,而且凡受他指点之事无不处理妥当圆满,而公子重耳又不喜张扬,凡事都爱置身事外,所以朝中公聊也喜欢与他结交。至于士家大族则是附弄风雅的缘故,因为公子重耳在名士与权贵之间极负盛名,士家大族若不看重公子重耳,自然饱受世人非议。
姬秋知道,当今世道yu论导向操纵都在两种人手中,其一为名士,其二为公聊。名士掌握天下学子之口,也就算是掌握了中下阶层,而公聊虽无士家大族有势,但他却掌握了上层阶级的话语权,而公子重耳只需掌握名士跟公聊便可左右士家大族,乃至整个天下。
想明白这个道理姬秋终于懂了,公子重耳那句亦有所图绝对不是开玩笑,他不仅有所图,而且他所图或许便是整个天下也未可知。但让姬秋想不明白的便是,如果公子重耳真的是将死之人,他就算图谋天下又何必呢?姬秋苦思冥想许久,终不得解。
转眼便到中秋,宫中早就传了消息,今年中秋皇上要于宫中宴请百官及家眷,公子重耳府中有可能随侍的姑子近婢知道后无不高兴。英姑早已告诉姬秋也在随侍之例,姬秋知道这事却没有什么兴趣,想起曲那边久未回复的事,她心中反而添了几许烦乱。
日落之时,姬秋与一众盛装而出的近婢随着公子重耳进了宫,只见若大的宫殿之内灯火透明形同白昼,殿内榻几数百,已有先到的人或前或后落坐榻前,这些人身后均有纱屏遮挡,纱屏后面都坐有盛装丽人,丽人之后又有近婢跪侍一侧。
公子重耳仍是玉冠白裳一贯的装扮,然而他刚一进殿,众人顿觉满室光华全集他一身,众人无不暗然失色。那纱屏后面更有女子惊呼出声情难自禁。公子重耳像惯受这样的待遇,仍持着温和得体的浅笑,一路前行。
姬秋不由在心中暗叹,公子重耳生得果然妖孽!
这样的场面姬秋知道暨雨自然不会错过,她自然也知道这榻几编排是按官职大小而设的。姬秋抬眼朝暨坤所在位置望去,果然看到暨雨堪堪自纱屏一则缩回的脸,更让她诧异的是,她还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就是本该早就回曲去了的离子!
☆、第三十二章 众聊同乐(一)
姬秋通体骤然泛起一阵凉意。
离子没有离开晋阳,这说明暨坤从一开始就在防着自己。按说自己不过是公子奚齐相逼之下暨坤不得已而用的一颗弃子,而离子更是个没有半点用途的无知近婢而已,而且因为离子的父亲黧叟是忠义之仆,按说以暨家这样的士族大多会待以宽厚以驭众仆,以达到族下众仆都以忠义为荣,为什么自己当初一番说词都未能让离子脱离暨坤之手?姬秋心思电转之间仍然想不透彻。
但有一桩,姬秋却无比肯定。那就是暨坤,这个自己的生身之父,亦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只怕他亦是不肯轻易放过自己的了。
从自己对暨氏起了离意那天起,或者是他觉得对自己再也无法操控之时起,自己便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了,就像他对母亲那样,最终必是摧之毁之方能作罢。
姬秋想到这里,不自觉于唇角抿上一丝冷笑,心中那股怨恨亦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