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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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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开双臂迎接他的拥抱,但是小方却已从她面前冲过,扑向独孤痴。

他当然不会去拥抱独孤痴。

他扑过去,因为他的掌中仍有剑,他只想一剑刺穿独孤痴赤裸的咽喉。

痛苦和愤怒已激发出他每一份力量,所以他还有力量挥剑扑杀。

可见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剩下的力量不多了。

独孤痴的剑仍在伸手可及处。他这一剑还没有刺下去时,独孤痴的剑很可能已刺穿他的胸膛。

他知道,但是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小方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并不是因为独孤痴已伸手取剑先将他刺杀。

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只因为他觉得很奇怪。

他刺的是独孤痴胸膛,是一杀必死的要害。

但是他一剑刺下时,独孤痴居然没有伸手取剑,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脸色也完全没变。

他的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不是怪事!

独孤痴的脸上本来就没有表情,一直都没有表情。

奇怪的是,现在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和以前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完全不一样。

——因为没有表情有时也是种表情,甚至可以给人非常强烈的感受。

以前独孤痴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人一看见就会有种冷酷阴森可怕的感情。

现在他给人的感受却不同了。

现在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只会让人觉得痛苦,一种只有在人们已经觉得完全失败绝望时才会有的痛苦。

他是强者,是胜者,占有者,掠夺者。

他怎么会有这种痛苦?

小方不懂,所以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虽然没有刺下去,却随时可以刺下去。

他的剑锋已在独孤痴咽喉间,距离独孤痴的咽喉最多只有一寸。

独孤痴脸上却还是带着那种没有表情的绝望痛苦的表情,甚至让人觉得他很希望小方这一剑能刺穿他的咽喉,将他刺杀于烈日下。

——难道他想死?

——只有失败的人才想死,他为什么想死?

小燕也在看着独孤痴。

她的衣裳已被撕裂,脸也被打肿,可是她在看着这个人时,眼中并没有愤怒仇恨,反而充满讥刺怜悯。

她忽然走过来拉住小方握剑的手说:“我们走吧!”她说:“这个人已经没有用了,你已经用不着杀他。”

“没有用?”小方不懂:“为什么没有用?”

“因为他已经不是男人。”小燕的声音里也充满讥刺:“他想占有我,可惜他已经完全没有用。”

独孤痴还躺在那里,躺在滚烫的砂粒上,酷热的太阳下。

小方已经走了,就这样留下了他。

———个已经没有用的男人,一个已经不是男人的男人,根本已经不值得别人出手。

他们虽然知道让他这样子躺在那里,日落前他就会像烤炉上的炙肉般被烤焦。

他们却还是走了,因为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别人能救得了他。

齐小燕接过了一件小方默默递给她的衣服,披在她几乎已完全赤裸的身子上。

她看来虽狼狈,神情却还比小方镇定。

她问小方:“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

小方沉默着,看看这一片赤热的大地,看看自己一双空手。

过了很久他才反问她:“现在我们能到哪里去?”

“你想到哪里去,我们就到哪里去。”小燕说得很轻松,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现在他们已经一无所有,随时都可能倒下。

又沉默了很久,小方才开口:“我想回拉萨。”

“那么我们就回拉萨。”小燕还是说得很轻松:“现在我们就回去。”

小方看着她,忽然笑了,苦笑。

“我们怎么回去?”他问:“是爬回去?还是被人抬回去?”

小燕居然也在笑,笑得仿佛很神秘。

小方实在想不通她怎么还能笑得出,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

因为这时候她已经搬开了一块岩石,就好像变戏法一样从岩石下的一个洞穴里拿出了三个很大的皮袋,一袋粮食,一袋衣服,一袋水。

小方吃惊地看着她,忽然长长叹息。

“我忽然发现你很像一个人。”他说:“有很多地方都很像。”

“你说我像谁?”

“班察巴那。”小方说:“沙漠中的第一号英雄好汉,永远没有人能捉摸透的班察巴那。”

“我怎么会像他?”

“因为你也跟他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先为自己留下退路。”

小方道:“所以你们永远都不会被人逼得无路可走。”

齐小燕又笑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忽然也变得像“阳光”一样,变成了个很爱笑的女孩子。

她带着笑问小方:“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到拉萨去了?”

“是的。”小方说:“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去了。”

拉萨依旧是拉萨。

就好像其他那些历史辉煌悠久的古城一样,岁月的侵蚀,战乱的摧残,世事的迁移,都不能让这些古老的大城有丝毫改变。

那条横亘于布达拉宫与恰克卜里山之间的石砌城垣,那些布满在山头上的楼阁、禅房、寺院、碑碣,那高耸在岩石上的巨大城堡,连绵的雉谍,发光的窗瞩,看来依;日是那么瑰丽,那么调和。

市中的巷里依;日挤满了人,那些肮脏衰老的老乞丐依;日匍匐于尘土中,念着他们已不知念过多少遍的六字真言“唵吧呢叭嘧吽”,向路人和远方来的旅客乞讨,街道旁依旧堆满垃圾和粪便,却又偏偏不会影响这个城市的美丽。

拉萨就是这样子的,又矛盾、又调和、又褴褛、又瑰丽;

重到了这里,小方心里的感觉几乎就好像回到了他的故乡江南一样。

小燕又在问他:“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

“去八角街。”

那里是这古城的商业汇集区,附近的大商号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不管你想要买什么,在那里都可以找得到。

小燕又问:“你要到那里去买什么?”

“什么都不买。”

“什么都不买去干什么?”

“去一家商号。”小方说:“鹰记商号。”

“鹰记?是不是卜鹰的?”

“以前是。”

“现在呢?”

“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

“现在既然已经不是他的,你去干什么?”小燕好像已决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去找一个人。”小方慢慢地回答:“问他一些事。”

他盯着小燕:“如果你不去,不妨留在这里。”

她当然不会不去的。

于是他们穿过了繁荣的市集,从两旁已被油灯熏黑的铺子里传出的酸奶酪味,浓得几乎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明亮的阳光和飒飒的风砂又几乎使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市场上货物充沛,从打箭炉来的茶砖堆积如山,从天竺来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垂涎欲滴,从藏东来的藏香,精制的金属鞍具,从尼泊尔来的香料、蓝靛、珊瑚、珍珠、铜器,从关内来的瓷器和丝缎,蒙古的皮货与唬珀,锡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这些珍贵的货物又让人不能不把眼睛睁大些。

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条街上的人样子好像变了。

这条街也跟别的街道一样,街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这里的,一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以前小方走过这条街时,总觉得每个人都带着健康愉快富足的样子,显得对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都很满意,对未来也充满信心。

可是今天这些人的样子都变了,变得有点畏缩,有点鬼祟,看人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充满怀疑和戒心,而且每个人都显得很害怕的样子。

这条街上都是殷实的商号,这些人的生活一向无忧无虑。

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怕的是什么?

小方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小燕也同样感觉到了。

她拉了拉小方的衣角,轻轻地告诉他:“这条街上一定出了事。”她说:“而且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她又间小方:“你有没有注意到别人看你的样子?”

小方当然也注意到。

别人看他时的样子,就好像把他当成随时都可能把瘟疫麻疯带来的瘟神。

和气生财,做生意的人本来是不可以用这种眼光看人的。

——这地方又出了什么事?难道又跟小方有什么关系?

小方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想起上次卜鹰的山庄被焚,鹰记商号易主,他和“阳光”走过这条街时,别人也是用这种眼光看他们的。

难道这次的变故又发生在鹰记?

难道这些人还认得他,还记得他是卜鹰的朋友?

难道卜鹰已回到这里,对他的仇敌作了公正而残酷的报复?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卜鹰做的事,本来就是令人永远无法预料得到的。

假如小方回到鹰记时,卜鹰已经坐在柜台里,小方也不会觉得太吃惊。

他一向认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卜鹰做不到的事。

小方的脚步加快,心跳也加快了。恨不得一步就跨进鹰记的大门。

如果他知道鹰记商号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就算用轿子抬他、用鞭子抽他,他也未必会进去的。

鹰记的大门是开着的,远远就可以看得见店里的情况。

店里有五个人,正在做一件事。

鹰记一向是家信用卓著、生意鼎盛的商号,店里的人当然都有事做,非做事不可。

这五个人在做事,绝不是件奇怪的事,他们没事可做才是奇怪的事。

可是小方一眼看过去,居然看不出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事,无论谁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出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事。

因为他们在做的事很奇怪,不但是在一般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做的事,而且可以说是任何人一辈子都很难看得到的事。

所以你就真看见了他们正在做什么事,也不会相信他们正在做这种事。

他们正在杀人!

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一条人很多的街道上,一家开着大门的店铺里杀人。

——是谁在杀谁?

有两个人在杀另外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看着他们人杀人。

小方冲过去,还没有冲进门就怔住了。

因为他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自己。

除了照镜子的时候外,真的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

小方却看到了他自己,一个长得跟他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小方还在鹰记的大门外面,店里居然还有一个小方站在柜台前看着别人杀人。

——小方不是孪生子,也没有兄弟,另外这个小方是从哪里来的?

齐小燕无疑也同样吃惊。

小方怔住时,她也同样怔住,她用力拉住小方的手说:“我看见你了。”

“哦?”

“我看见你在前面那家商店里。”

“哦?”

“可是你明明在我旁边,怎么会又在那家店里?”小燕问小方:“难道你一个人会变成两个人?”

小方苦笑,只有苦笑。

无论谁听见别人间他这种问题都只有苦笑,这问题实在太绝,太荒谬。

可是等到小方看清楚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时,他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砍了一刀,正砍在他感觉最灵敏的关节上。

杀人的人有两个,一个男、一个女。

被杀的也有两个,也是一个男、一个女。

杀人的男人赫然竟是“卜鹰”。

杀人的女人赫然竟是“阳光”。

卜鹰杀的人赫然竟是班察巴那!”

“阳光”杀的人赫然竟是波娃。

另外一个小方居然正在看着卜鹰和“阳光”杀班察巴那和波娃,居然连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件很简单的事。

世界上有很多表面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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