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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随便坐!家里没怎么装修,挺寒酸的,别见笑啊!来来,喝杯茶水!”
不但尹心水对刘言一反常态的过度热情感到吃惊,尹心万本人也有点莫名其妙,他常听堂妹说自己的男友人挺好,就是性格孤僻,无精打采,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这样。
刘言快速从冰柜里掏出冰棍、冰镇可乐递给尹心万,然后又切了西瓜,这才坐到沙发上。尹心水忙说:“哥,刘言傻乎乎的,不过人还不错。”
刘言对尹心水说:“我们先聊一下,你先去忙吧。”
尹家兄妹又愣住了,尹心水想,我哥是来看我,顺道看看妹夫怎么样的,你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尹心万倒觉得刘言不赖,就说:“小刘,你平时有什么事的话,就去市博物馆找我就行了。我们那里不但有古生物展览馆、古文物展览馆,还有大量的藏书,你可以去看看啊。”
其实尹心万不过是没话找话说,他是双硕士文凭,跟刘言这个层次低下的一线工人没什么交集,也不可能谈到一块儿去。
刘言却说:“好啊。其实我对古物很感兴趣(尹心水想,从没听你说过你感兴趣),真的。不过我虽然去过,但那都是对大众开放的时候,我听说博物馆经常举办一些私人的拍卖会,还有上流圈子、科学界内部的交流展览,我很想弄张票去看看,但又没这个权力。这不正好,你是副馆长,可以帮我实现这个愿望。”
尹心水这才明白过来,她就知道刘言这么实际的人不可能凭空对一个人这么关注,这难道跟他自己的秘密有关?如果是这样,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堂哥被扯到这件事里来。
尹心万刚要回答,尹心水的手机响起来,接过一听,里面传来了杨兆林的声音:“心水,有个重要案件,你马上回来!”也许是怕引不起尹心水的重视,又说:“你还记得年初逃犯郑国勤的事儿吗?”
尹心水的心剧烈一跳:“当然!去执行枪决任务的武警和法医都不见了,但满地鲜血,现场没有一个活人……关于这件事,上面讳莫如深不是吗?”
“一两句话说不太清楚,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这一下正好让刘言“得逞”了,尹心水虽然不太放心刘言和堂哥交谈,但事态紧急,也只能尽快赶到单位了。
匆匆乘车来到局里,发现迟明涛、董炎几个领导和同事都在审讯室。她从窗口望进去,见里面正坐着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神色慵懒,耷拉着脑袋,一头乱蓬蓬的头发。
杨兆林凑近她:“你来啦?”
尹心水吓了一跳,随即正色问:“这人是谁?”
杨兆林就喜欢看尹心水严肃庄重的表情,呆了几秒钟才说:“嗯,杀人犯,他把他儿子科室的几个同事都杀了,听说他以前当过兵,还是个格斗好手,咱们好几个人差点儿没按得住他。”
尹心水愕然:“什么?他?……真是不可貌相,那几个同事欺负他儿子吗?”
“那倒真不清楚,正在审呢。”
“那怎么不一并把他儿子带来问问?”
“他儿子前些日子出车祸了,现在是个植物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杨兆林看得出来尹心水在想什么,“你不用乱怀疑了,我们从交警一大队调出了那次事故报告,确实是意外事故,跟他儿子的同事没有关联。”
“那他是不是迁怒于儿子的同事了,认为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
“也有可能,不过这人的性格不像是迁怒于人那种……其实他住在你对象那栋楼的五楼,我本来不想说……”
尹心水吃惊不小:“是吗?”但她完全能觉察出杨兆林隐含的意思:“刘言那栋楼上总出刑事案件,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刘言本人也是个杀人犯!”
“这不是我要干的!是人家逼迫我的!”审讯室内突然传来犯罪嫌疑人情绪极度失控的狂叫。
迟明涛厉声说:“那你就老实交待!石劲,如果石晓峰有生命危险,我们号召局里上下帮忙筹钱!但你必须说明白你的罪行!”
“好……好吧……”石劲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抓了抓脑袋上乱七八糟的卷发,这动作太过迅猛,让尹心水一阵恶心,觉得他好像要把自己的头皮血淋淋地扯开一般。
录音机随着墙壁上钟表嘀嗒嘀嗒的节奏有条不紊地记录着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在尹心水的脑海里形象地重演了那一幕……
石晓峰死死地皱着本来就不精神的眉毛,一路没头没脑地乱走一气,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不明白,父亲石劲为什么总也不理解他的苦衷?甚至拒不承认那些令人难堪的事实?
就这样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行进,死神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石晓峰刚刚踏上一个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才想起了将弓着的腰直起,并抬头四下瞧着——尽管他瞧也是瞎瞧,却可以在客观上提醒司机这儿还有个人。他是那么地瘦弱矮小,又不识时务地走探头探脑,车在拐弯的时候很难看清楚。
正常而言,国内人行横道有个和它本身被制造出来所产生的作用大相径庭的特点:每每接近这里,原本匀速行驶的车辆也会立即疯狂地加速。车主普遍认为行人非常可恶,像蝼蚁一样挡路,这就好比有钱人好吃好喝却还嫌挨饿的穷人脏一样,好比公交车上有座位的乘客还嫌站着的乘客阻碍自己的视线欣赏窗外风景一样。
于是各种因素在这个时间和地点恰当地糅合在一起,终于酿成了惨剧。
石晓峰被那辆林肯领航员狠狠地碰了一下,骨头就像一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积木一样迅速坍塌重组,整个人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子,旋即一头撞在马路边的垃圾桶上,象征环保健康的绿色桶壁转瞬间被生命的鲜红泼满了残酷lang漫的写意。
等石劲和老婆所菲匆匆赶到医院时,大夫已经明确地表现出麻木的“沉痛状”:“对不起,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你们的儿子能够醒来的概率很小,我们正在尽最大的努力,即便手术成功,生命能够侥幸保住,也很难再开口讲话了,也就是……通常我们所说的植物人……请你们先交手术费五万元,只要成功,以后每个月都要至少准备八千元,用以维持延续生命和继续治疗……”
所菲本来就神经脆弱,一听这话几乎要站不稳了,歇斯底里地念叨着:“有钱……老石,我们有钱!对吧?快去跟老板说说,你对公司的贡献那么大,让他把原本说好的奖金和股份兑现给我们……维持一两年总是没问题的吧?”
石劲呆了呆,厉声道:“你知道什么?老板对我这么好,我又是他多年的患难之交,怎么能好意思说要钱就开口要钱呢?再说我这一辈子,只求贡献,不求索取……”
“你放屁!别再恶心我了,虚伪的东西,我再也受不了你了!”所菲的情绪终于失控了,叫声愈发凄厉入髓,整个楼层都被震得瑟瑟发抖,“你自己摸着良心算算,我们娘儿俩听你吹了半辈子的牛逼,就是没吹出一毛钱的票子来!你给公司干了这么多年,说到贡献,一点儿也不比那些什么副总差,老板心里难道不清楚?老板口头上允诺给你这给你那,可实际上他当你是什么?不过就是一条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狗!你敢去问他要你本来就该应得的那份钱吗?不,你不敢,因为你生怕他会跟你翻脸,破坏你自己成天疯狂臆想出来的纯洁伟大的‘友谊’!你自己也清楚得很,你只要去要钱,他就一定会翻脸的!你对他来说有什么用?谁也不会把钱再花到一个什么价值也创造不出却自以为是的傻子身上!过去你这么瞎吹也就算了,可现在为了晓峰的命,老娘豁出去了,你不去是吧?行,你不去我去,他要是敢撕破脸皮不把股份兑现,我跟他拼了!”
第十一话 杀手与傀儡师(2)
“你敢——!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石劲的脸孔胀得发紫,他最不能容忍有谁哪怕是自己的亲人挑拨他和老板之间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感情,最不能容忍有人说他自己没本事挣钱,不受人尊重。
石劲和乾隆集团的董事长秦伯乾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在学校又是同班同学,感情非常深厚。直到秦伯乾通过其有权有势的父母和官运亨通的哥哥帮助,下海成了大富翁,两人的差距才显现出来。石劲的父亲是个烈士,这才能够有幸和秦家同一大院,却不能给他任何事业上的帮助。好在秦伯乾动用关系把他弄进部队,这才能有姑娘看得上他。石劲很感激秦伯乾,暗暗下决心不给秦家丢人,不让别人把自己看成无能的后门兵。虽然时代因素造成了他与大学无缘,可他勤学苦干,很快成为部队里面有名的神枪手和格斗高手。在一次剿灭毒贩的战斗中,他为了保护战友而失去了三根手指,虽然获得了不小的荣誉,却也因此无法持枪,失去了继续呆在精英队伍的资格。
秦伯乾为自己的挚友鸣不平,并热诚邀请石劲加入自己的公司,并破格请他担任保安经理一职。尽管石劲已经残疾,不能再施展拳脚,却可以教给保安们各种有效的格斗技巧,那些保安虽然是些地痞流氓出身,却碍于石劲与老板的特殊交情,都尊称其为石大哥,况且他的格斗教学也的确令他们佩服,让他们在那个时代的圈内逐渐占据了本市第一黑帮的地位。石劲当然知道秦伯乾黑白通吃,但他本人更重义气。认为秦伯乾是自己的好兄弟与恩人,那些非法的勾当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纯属是某种必然,他也不去过问,只要自己不干坏事无愧于心便可。
为了报答秦伯乾,并表示自己不是白吃干饭的闲人,年过四十的石劲再次拿出旁人难以理解的吃苦精神,加倍努力工作和钻研技术,最终成为公司制造行业的主要技术人才,为公司争取到不少大的合作项目和外地市场。秦伯乾不住地答应要给他分红,并且要他持有一定数量的股份,可石劲总是摆手说没有必要谈钱,伤兄弟感情,因为自己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渐渐地,秦伯乾成为烟州黑道上的巨头,即使在纯粹的商界,他也能算进烟州前二十名的富翁,从单纯的娱乐行业扩展到了房地产,近来又兼并了一家药厂和一个养殖基地,光正式职工就有近千人,总资产已超过十个亿。此时公司已经从传统的粗劳力向科技化转型,技术人员和装备更新换代太快。公司每年增加不少海归和本地的博士硕士,石劲很快就吃不住了。但他理解自己的兄弟,毕竟办实业需要高科技,光凭经验是办不成大事的,自己不能占着位置却不立寸功,于是自觉地退出技术部门;由于保安部门增加了秦伯乾从各地军界挑选的拔尖散打高手,比自己强出太多,石劲感到莫名地悲哀,于是同时也辞去了保安经理一职。石劲的妻子所菲有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感觉,而石劲则认为自己所付出的远远不能报答秦老弟的恩情,绝对不能抱怨。他在临近五十岁前又刻苦学习英语、金融和会计,虽然不能在高层为秦伯乾出谋划策,可也算是鞠躬尽瘁了。直到近几年社会上对秦伯乾极其负面的传闻越来越响,石劲才心灰意冷,他明白那些公益电影院的观众、希望小学和灾区幼儿园接受慈善捐款的孩子们享受的一切都是秦伯乾用鲜血清洗的脏钱。
石劲终于决定彻底离开。原来他之所以为公司殚精竭虑,除了报恩和兄弟情谊,还为了念书不争气的儿子石晓峰打算。石晓峰智商中等,学习水平一般偏下,又不善于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