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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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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大道理小的可弄不明白!”秦宜禄傻笑道。

曹操戳了戳他脑门:“莫说你不明白,这些看热闹的人哪个明白?只怕即将身首异处的马元义也不清楚,他还一心期盼着中黄太一的太平盛世呢!”

秦宜禄一脸懵懂,楼异却道:“大人,咱们这样是挤不进去了,您不妨找一找北军的同僚,带咱们过去。”

一句话提醒了曹操,主仆三人绕过广场往北走,来至监斩台那面。早有北军的兵士手持大戟拦路。曹操张望间正看见越骑司马沮儁(“儁”同“俊”)全身披挂站在不远处,忙张手招呼。沮儁原是曹炽任长水校尉时的老部下,跟曹家的人很熟,见他在人群外站着,便示意兵丁叫他进来。就这样曹操算是混了进去,可秦、楼乃家仆白丁,只得悻悻回府,暗自抱怨错过热闹。

沮儁也真胆大,不言不语径自将曹操引到了监斩台侧,刑场上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曹操都觉得唐突了:“有王法的地方,站到这里合适吗?”

“没关系,”沮儁压低了声音:“今天是糊涂国舅作监斩,什么也不懂。你又是官身,无碍的。”

果见七尺高的临时监斩台上,居中坐着刚刚拜为河南尹的国舅何进。他冠戴齐整,肋下佩剑,却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猛一眼看见曹操,还特意拱拱手打招呼。宰猪屠狗他是内行,监斩杀人却是不会的。他连朝廷的礼仪尚未学通,更何况这样百年不遇一次的大事件。指挥现场的实际上是站在一旁侍立的北军中侯邹靖,见他五官不正大汗淋淋,想必跟着这位糊涂国舅办差着了不少急。

“全是邹大人撑场面呀。”曹操嘀咕道。

“嗯。前天夜里拿贼才热闹呢,”沮儁掩口笑道,“一去一来的事儿,咱们这位国舅还惦记安营扎寨呢!最后仗打完马元义都擒获了,他还问贼兵在哪儿呢!真要让他带兵打仗,非乱了不可。”

一语未毕,只见军兵齐声呐喊,闪出一条胡同,自外面推进一辆木笼囚车。那马元义膀大腰圆,面相朴素,看样子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汉。此刻他脸色晦暗带着乌青,嘴里勒着绳子,支支吾吾讲不出话。因为看押在军中没有顾得上更换囚衣,他穿的还是被俘时的粗布衣服,早撕撸得破破烂烂,露着几处血淋淋的刀伤,还被故意沿着伤口绑得结结实实。

“五刑毕至一概不招,这家伙还真是个硬汉子!”沮儁不禁赞了马元义一句。

军兵将囚车推到刑场中央,刀押脖颈牵出马元义。这家伙早料到会是一死,讲不出话来便睁着一双大圆眼,狠狠瞪着军兵。三声鼓震,响箭已毕,就该大辟(死刑)了。但何进面有不忍之色,他也是穷苦出身,又与马元义是一般的身材相貌,可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邹靖在他身畔耳语了几句,他才勉强起身喊道:“行刑!”哪知喊过之后,并没有人举刀枭首,而是轰轰隆隆自监斩台后赶出五辆双驾的战车。

车裂!?莫说在场的百姓,连曹孟德都吓了一跳:大汉自吕雉车裂彭越以来再没人使用过这等杀人方法,孝文帝年间孝女缇萦上书救父,肉刑废除;光武爷中兴倡导宽道柔术治天下,连每年秋决的死囚都是能赦便赦。即便马元义身有大逆之罪,车裂也太过残酷,而且坏了历代先王的规矩。

“这也是邹大人的主意?”曹操不禁问。

沮儁也面露不忍:“这是皇上钦定的刑罚,没办法更改。”

“想不到呀……”

“想不到的事儿还多着呢!这车裂的十匹马,都是皇上骥厩的御马,据说他老人家要借此机会试试马力。你看看,赶车的都是宦官,孙璋也来了。”

曹操顺着他的手瞧,果见骥丞、十常侍之一的孙璋也上了监斩台。皇上真是无药可救,马元义一杀必定天下大乱,这等时候还有闲心训练御马,还叫宦官在此作威作福。

五辆马车各就各位,马元义被解开绑绳,四肢都被拴在马车后的铁索之上。勒嘴的绳子一被揭开,他破口大骂,皆是听不懂的荆州土话。不由他反抗,脑袋已被套在铁索上了。紧接着催命鼓响,鼎沸的人群立时寂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即将快马分尸的人。

马元义兀自咒骂许久,听不到有人喝彩,便突然大笑起来。五辆战车催动,少时间铁索绷紧,他的身躯渐渐离地。这个死囚的脸憋得紫红,五官挪移,形如鬼魅。这是车裂最为残酷的所在,要是十匹马奋力齐催,人体必在一瞬间扯碎,但是要让死囚遭受到痛苦,马匹就要慢慢赶,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冰凉梆硬的铁索就在咽喉,窒息的感觉使马元义的脸色由紫转黑,两只血糊糊眼睛像要蹦出来。四肢不能动弹,而自身的求生本能使得他胸部连续起伏要缓过这口气。但一切都是徒劳,他勉强张开嘴,用胸臆中最后一股气息发出咆哮:“苍天当死,黄天当……”

最后一个“立”字尚未出口,赶车的宦官已经鞭笞宝马,骤然间一阵撕裂的声音,半空中爆出个血球,活生生的人立刻被扯成碎片。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如退潮般闪开近一箭之地,还有人吓得从房上跌落下来。

曹操只见红光迸现、一阵血腥,赶紧把眼闭上了。待人声嘈杂良久才勉强睁眼,正见心肝肚肠撒满刑场,马车拖着一条大腿自面前而过。恶心的感觉袭来,转脸再不敢看,只听到台上传来尖锐的狞笑:“皇上的御马果然好!我要回宫复命啦!哈哈哈……”那贼阉孙璋还在卖狂。

“不将宦官斩尽杀绝,难消吏民之忿!”

曹操一抬头,恰见袁绍横眉立目走来,后面跟着一个未老先衰的士人——正是何颙。

“孟德贤弟,咱们又见面了。”何颙惨淡地笑了笑,党锢已解,他不必再扮作袁府仆人,但眉梢眼角甚显倦意,当年的英气已荡然无存。

“伯求兄。”曹操拱手道,“本初对我隐讳未言,但那日我在袁府已经看到你了。”

“哦?”何颙不满地瞪了一眼袁绍。

袁绍有点儿尴尬:“我是怕消息外传,没有告诉孟德。”

见何颙有些气恼,曹操还得帮袁绍搪塞:“本初兄也是一番好意,倒是应该恭喜伯求兄,您大难得脱,奔走十七载终于得见天日了。”

“虽然是解禁了,不过皇上并没有给陈老太傅和窦武翻案,我们这是‘蒙恩赦’,说到底还是有罪之人呢!”何颙一脸无奈,“十常侍如此猖獗,比之当年的王甫、曹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话间早有人收拾了刑场,围观之人渐渐散去。曹操便携手道:“我家离得近,二位兄长若无事,到我那儿坐坐如何?”

“去你家?”何颙一愣,“这合适吗?”

此言当然是针对曹嵩而论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至少这次不用再后院翻墙了。”

何颙嘿嘿一笑,却见袁绍拱手道:“我有些事情要办,等国舅复命还要商议些事情,先告辞了。”

曹操望着他的背影:“本初又在忙什么?”

“杀宦官。”何颙压低了声音,“党禁虽解,宦官还在,若不斩草除根,迟早也是祸患。”

“搔御虱如同撼山,此事不易办成。”曹操边走边说,“再说宦官之中岂无善类?若非吕强仗义执言,党禁也未必能解,一并视为雠仇大为不妥。”

“话虽如此,但养虎必然伤人,你不去伤他,他还是要吃你的。此事成与不成,且叫本初去谋划吧。如今已经联络到张孟卓、刘景升、华子鱼、荀公达等人。对了,还有郑康成、荀慈明、陈仲弓三位高贤也在观望之中。”

曹操心中暗惊,张邈、刘表等辈也就罢了,郑玄、荀爽、陈寔竟也被袁绍攀上了关系。这三个人都是前辈隐贤,拒绝过朝廷多次征召,他们若是出仕恐怕连杨袁两家都要退避三舍。

“话虽如此,而攘外安内必要兼顾。宦官之事可以暂且搁置,但马元义一死,天下之乱迫在眉睫,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曹操提醒道。他突然觉得何颙与袁绍他们都不太清醒,如今事端已发,最要紧的是要平息叛乱解决问题,而不应该在这里没完没了的追究宦官的罪过。

转眼间两人已到曹府门前。正见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宦官,乃是十常侍中素来跋扈骄横的段珪。后面紧随着一身便服的曹嵩,唯唯诺诺甚是恭敬。曹操顿觉紧张,却见何颙昂首挺胸熟视无睹——是啊,伯求兄经历了这些年的磨难,容貌大变,段珪已经认不出他了。

两人闪在一旁,等段珪上了车,他俩才进门。

“你去看杀人了?”曹嵩打发走贵客,才撤去满脸恭敬,换了一副晦气的表情,“凑这等热闹干什么?百姓造反都是咱们当官的逼出来的,看着怪难受的……这位高贤是谁?”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儿子带了个朋友回来。

何颙见到曹嵩本是一肚子的厌恶,但是听他道官逼民反却觉得这个人还有些自知之明,便拱手道:“在下南阳何颙。”

曹嵩一惊,眼睛睁得大大的,上下打量了许久才沉吟道:“是你……真的是你……”

“曹大人,晚生与您一别,将近二十载了吧。”

“是十七年,我记得清楚呢。”

“曹大人好记性呀!”何颙这话有点儿讽刺意味。

曹嵩知道儿子与他交情颇厚,但听他口称大人而不称伯父,已明白他的生分之意,便抬手道:“请进去说话吧。”

曹操只是想带着何颙回府聊聊,并未打算让他和父亲见面,不料在门口巧遇,躲都躲不开,也只得与他进了客堂。三人落座,家人献浆,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一口水下肚,曹嵩才率先开了口:“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何颙赌气道:“托您老的洪福,还没死。”

曹嵩全不在意,只淡然一笑道:“党锢已解,皇宫谤书一事也不再追究。显名太学的何伯求大难不死,又可以兴风作浪了。”

“哼!”何颙冷笑一声,伸手摘去头上的远游冠,露出斑白的头发,“您睁眼看看吧,哪里还有当年那个何颙。”这个曾经风流倜傥谈吐风雅的翩翩儒士如今未老先衰形容憔悴,连曹嵩也有些动容。

“老人家,党人冤不冤您心里最明白。何人当初为王甫谋划掌握北军,不用晚生再讲明了吧。您这十七年来可有半分自责自愧?面对朝廷之事可有半点善政、半句善言?”曹嵩听后自觉理亏低头不语。

“当年若非孟德贤弟相救,我早就毙命官兵之手了。所以……咱们之间的恩怨可以不论,可您一把年纪岂能不明是非,难道就甘愿为虎作伥吗?王甫坏事是他罪有应得,曹节也死了,此后就不该再攀扯十常侍,您为官之操守何在?为父之脸面何存?子曰……”他虽然越说越气愤,但还是考虑到毕竟老头是曹孟德的父亲,便口下留情,没把“老而不死是为贼”说出来。

曹嵩不气不恼,摇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有你的活法,可我也有我的活法。你可以说我恬不知耻,我还觉得你不识时务呢!保明君有保明君的方法,保寻常之主有保寻常之主的方法。若是不得其法,必给自身招致灾祸。”他秉性油滑,只道刘宏乃寻常之主,而不明说昏君,言语谨慎可见一斑。

“你老人家倒是甚得其法,可是天下苍生何罪啊。”

“我自己能保全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别人?哼!”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颙知道凭自己是说不动这块老骨头了,起身道:“那咱就各行其是吧。晚生告辞了。”他还故意气曹嵩,对曹操道,“孟德贤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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