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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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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冬日里的大雨,给我满怀壮烈与激情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让我在寒冷的冬天更加清醒地看清自己,让我更多地反思、沉闷和回顾。或许,她会改变我的人生,改变我的观念,改变我既往的追求和梦想。本来,下乡就是一种没有目标的行动,如果再这样游离下去,那真是岁月蹉跎了。

暖气像蜻蜓点水,“嘎巴”响了一阵,再也没有了。办公室开始变得冰冷,我瑟缩着,把被子裹得更紧。我突然感到自己好无助,好孤独,突然感到自己是苏轼笔下的一只孤鸿,“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经历,太多的感受,有很多很多,只是“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与谁说”!

“伙计,怎么样?听说你那大棚倒了?”是徐乾树从秋村镇打来电话。“是啊,倒了!压倒了!”我无比丧气。

“算了,无所谓了。听说诸城刘义提了副市长了,他妈的,操他娘,该提的都提了,就剩下我们在煎熬。兄弟,要想得开,想办法回潍坊吧,组织部那些杂碎把该提的都提了,我们这些当陪衬的早已经完成下来的任务了。哎,等一等,轮着我出牌了,老K!”徐乾树忙着打牌去了。

我默默地擎着电话,带着一股凄苦。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上山下乡”一年了,还不知今后有几年?随着夜幕的浓重,我陷入了沉重的失落、压抑与迷茫。我突然想起30年前也就是1969年在当时下乡知识青年中广泛流传的一首歌《流浪人归来》。

流浪人归来,爱人已离去。

内心无比凄凉,我活着为什么?

应该怎样活我不敢想,也不愿想,前途在哪里?

2000年1月1日,经过一段痛定思痛,这一天,在家里,暖气煦煦,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光着脚丫,只穿秋衣秋裤,破例一杯清茶,幽幽的香味在房间里飘逸着,掩盖着她房间里散出来的膏药味。修像大白兔在地板上边看电视边跳来跳去,她仍然是很少的活动和更多的卧床。对我来说,已经像喝白开水吃家常便饭那样习惯。我翻开久违的《卫生统计学》《流行病学》,找到大学四册英语书和两本研究生英语书,翻开第一页,开始了我久违的读书生涯。何其莘的《Listen to this:3》我是1994年买的,买来后就束之高阁,连给它过次生日都没有。今天,6年之后,我拿出来,它仍然崭新如初。我惭愧地拿过录音机,放上附带的磁带,在欢快的乐曲中,竟然还清晰地放出“lesson one; section one; news in brief:Freed American hostage; David Jackson; appealed today for the release of the remaining captives; saying,‘those guys are in hell and we have got to get them home。’……”我欣喜中带着悲哀忧伤,难道命运如此?该着换一条道路,换一种走法,换一种活法。

记得陈忠实《白鹿原》,黑娃由当土匪归顺保安团后,“第二天早晨,黑娃起来时已不见新娘,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她一手拉着风箱,一边在膝头上摊开着书本。黑娃洗脸一毕时,她先给他递上一杯酽茶,接着端给他一碗鸡蛋。黑娃喝了口茶,又捉起筷子,挟住一个鸡蛋随即又沉入碗中,仰起头说:‘我从今日开始读书。’”自此黑娃大彻大悟开始了脱胎换骨的修身,摒弃过去那些土匪习气,让中国古代先圣先贤们的镂骨铭心的哲理,一层一层自外至里陶冶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土匪胚子,使其变得温文尔雅,至其投了共产党后当了副县长反而以“土匪匪首残害群众,围剿红三十六军和杀害共产党员”三条捏造的罪状而被枪毙,而白孝文那种无赖却稳坐县长位置。我又想起大爷倒还算是个读书的,就因为他读书中毒却走上了国民党那条不归路。看人家郑务聚就高中毕业,做官做得比谁都明白。看人家王地锡也是高中毕业,白道黑道都混得那么游刃有余。

想到这里,又是一股无明的烦恼,读书干啥?32岁的人了,又在个乡镇,仕途眼看没有指望,究竟怎么办?不管那么多了,先这样打发无聊再说。

多少个孤寂的夜晚,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个沉思之日,回想过去,看那乡镇那一个个跳梁小丑,好丑陋好可笑。大大小小无非是政治舞台上的一个个玩偶,玩人家和被人家玩。一颗浮躁的心开始慢慢尘埃落定,迷茫慢慢变得清晰。朋友常隼的一个电话,给了我走出乡镇的一个跳板。

“兄弟,怎么样?很久没给你打电话了?”是研究生时我的师兄常隼。

“兄弟,一般啊,说实话,下来呆够了,回潍坊人民医院没脸回去,其他单位去不了。现在是混啊!你怎么样?”我无奈地叹着气。

“兄弟,我还好,正在做着赵院长的博士。你也考博士吧,这怕是你唯一光彩地离开乡镇最好的路子了。”他说。

“有道理!有道理!”我思悟着他的建议。告别了无聊,告别了寂寞,告别觥筹交错的迷离,我不会再那么傻乎乎地为敬领导喝了一斤白酒呕吐难受去医院打吊针,因为我清醒地知道那个领导以后是不会认识我的。为了那个寂寞的追求,我开始圆滑地应付郑务聚安排我的那些诸如“管理草莓市场、胶河工程改造、白羊山建设、招商引资”等工作。不是不做,做得没有科技园那么棱角分明了。现实和目标迫使我如同庖丁解牛,既要游刃有余又要学会进攻的躲避。现实逼得我像故乡使狗河中的鹅卵石经过岁月流水的冲蚀而带着些成熟和圆滑。其实,这是最好学而不需要多深的学问,只需要把硬硬的脊梁稍微来点弯度,为了那个追求,我不得不如此。为了那个寂寞的追求,蚊虫叮咬更不算什么;为了那个寂寞的追求,我把自己严严地关在一个女人叩我门扉而没开起的房间里。虽然家里那是一潭死水,我知道我不能离开那潭死水,虽然活水汪汪而来。

“兄弟,你今年够呛了,流行病分数虽然及格但竞争太激烈,指标不够。你想,人家那些参加考试的都是省级部门,也有路子,你在乡镇,谈何容易?”2001年春天,当我苦苦准备了一年报考山东大学卫生统计与流行病专业的博士考试后,我的好朋友在招办工作的王曙森给我报来了懊丧的结果。

郁郁从济南返回,正是清明四月艳阳天,却激不起我那颗伤感沉郁的心。苦苦一年啊,就这样付之流水。今年考不上,也不敢保证明年。我暂时放下了专业书,无心再去看那些枯燥讨厌的东西,只是无聊空闲时,对着中央台国际频道学点英语,时间总是要打发的。无聊之时,我迷上了文革作品,什么盗版的正版的,只要能体现文革的,我都倾囊买之。《四人帮传》《红旗》《江青之路》《陈永贵》《毛泽东传》《顾准传》《不堪回首》《黑骏马》《灵与肉》《牛棚杂忆》诸如此类的书摆满了我的床头。看着主人公那血淋淋的惨不忍睹的下场,诸如林昭的枪毙,张志新的割管被杀,遇罗克、顾准的悲剧,老舍抱石跳湖,傅雷的才华湮灭,大批独立思考、追求真理而惨遭迫害的人物,让人感到政治斗争的血雨腥风和残酷无情。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毛泽东像章也成了我的收藏品,五毛钱买来的塑料像章竟然还带着荧光标记晚上放光。南怀瑾的作品《孟子旁通》《老子他说》《论语别裁》《原本大学微言》《庄子讲记》《圆觉经略说》《禅海蠡测》《易经系传别讲》《禅宗与道家》《宗镜录略讲》《椤伽大义今释》等使我爱不释手,为我开启了国学、儒释道的大门。在文革的学习中,还使我知道了一位国学大师陈寅恪,终日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古籍以及佛书,生活困顿,遭际艰辛,卒丧双目,“天其废我是耶非,叹息苌弘强欲违……弹指八年多少恨,蔡威唯有血沾衣”,并关注他的个人和作品,以他那种“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贬斥势利,尊崇气节”“涕泣对牛衣,载都成肠断史,废残难豹隐,九泉稍待眼枯人”的精神为自勉。自此以国学作为自己兴趣领域,转拜陈寅恪、王国维、吴宓、南怀瑾、钱穆等国学大师,慢慢咀嚼《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史记》《十三经》及诸子百家,对先秦两汉文学更是兴趣倍加;读司马迁《报任安书》更是在寂寞之中感到了一股荡气回肠大无畏不屈于现实而努力奋斗的鼓舞,正如他所述“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郁郁默默中,我开始调整我的兴趣与爱好,以广泛收藏中外古今书籍,以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先秦两汉文学作为自己的兴趣方向,只是兴趣爱好而已,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总不能再在觥筹交错灯红酒绿中把时间来消磨掉,总要有一种积极向上的东西对得起乡镇这大好的空闲时间。在我书橱里床头上摆满了我视为清雅高洁的“女人”——不同版本的不同年代的不同种类的书籍。文白对照的《史记》、线装本《史记》及《二十五史精华》《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十三经》《阅微草堂笔记》、珍贵的钱穆《孟子研究》《能改斋漫》《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文心雕龙译注》《九集》《离骚》《九章》《白雨斋词话》《王船山诗文集》《先秦名学史》《中国文学史》……文王、周公、孔子、孟子、左丘明、庄子、司马迁、班固、诸葛亮、陆贽、范仲淹、司马光、周敦颐、程颐、张载、朱熹、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许慎、郑玄、杜佑、马端临、顾炎武、秦蕙田、姚鼐、王念孙等系列人物也慢慢由模糊变为模糊的清晰,久而久之,浑身如同吃了人参果,每个毛孔都非常舒服清新。五脏六腑,浑身脉络,经通四周,慢慢地冲刷着心中的原始与蒙昧,涤荡着浮躁与尘埃,脱离那酽酽的灯红酒绿带来的俗气与污垢……

冥冥之中,我感觉离大爷的“仓三易斋”越来越近,“仓三易斋”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如同当年大爷提着冲锋枪由远及近,慢慢地向爷爷走来……

第二十六章

1999年腊月二十三,天气贼冷,正是家家户户忙着过小年的时候,松堡大集上,不时响着成串鞭炮和零星的“二踢脚”。有事的没事的人都瑟缩着搓着手或把两手插进棉裤腰里来赶大集,忙活着一年到头来的最后的忙活。年年如此,年货年画一直是大集的风景。今天灶王爷画和那些糕点之类卖得特别红火,家家户户总要买点回去,把灶王爷在灶前贴好,供奉他晚上升天,去汇报人间一年的收成。我没有任何购意,只是在大集上游逛着风土人情。我无须买那灶王爷了,我这倒霉晦气的一年也不想向灶王爷汇报了。

“李书记,今天不买书啦?”一个青年和我搭讪。他和我是老熟人了,从他那里买了不少正版盗版的《易经》、文革书。我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地摊怎么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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