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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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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一阖眼,不知在嗅茶的清香,还是仅想透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神色宁静。

“阿墨,我不快活。”他的声音落叶般萧索,“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机会对你好吧?我也算是违了誓?我生得不快活,而死……大约也不会安心。”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低沉地如带了磁性般,令人阵阵心悸,“阿墨,当真不肯给我机会,让我实现昔日的誓言么?”

喉间蓦地拉紧,似乎想哭,又似乎是被胃部翻涌上来的酸水逼住,难受得我透不过气,再忍不住,掩着唇奔出了茶室,刚到门口,便弯腰吐了起来。

其实最近吃得已很少,吐出来的,无非是苦涩的汤药,和发了酸的茶水,更呛得我泪水涟涟。

小落赶上前来扶时,拓跋顼已抢过来,揽住我的肩,急急问道:“怎么了?这茶……喝着难道也会不舒服?不就是着了凉么?”

胡乱地拿衣袖拭着汪汪的泪,我不敢看他的眼,不敢明着告诉他,我是怀了萧宝溶的骨肉!

我竟不敢!

我猜不出,他不惜将性命交到我手中,纡尊降贵亲烹美茶,只为与我小叙片刻,却得到我怀了另一个男子骨肉的消息,那不时闪出温柔莹光的双眸,会显出怎样的绝望和悲哀来!

小落极灵巧,一边轻拍我的背,一边已在为我掩饰道:“公主着了凉,睡得不好,连肠胃也不适,这不还在用药慢慢调理么?”

“哦!”他舒了口气般慢慢放下揽我肩的手,却抓紧了我的手腕,柔声问道:“那我送你回房休息罢!你……你也不用多想,我绝不逼你。”

手腕被他握得极紧,秋风里纤瘦如柴,被他掌心的温热熨得有了一丝暖意,连肌肤下的血液流动,也似快了很多。

他说,他不逼我。

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猜忌和算计,仇恨和血腥,他还告诉我,他不逼我。

忽然便觉得,我的步步为营,在他跟前已一寸寸地崩裂瓦解。受了多少次的伤害后,我时时刻刻防范着别人,如同一只刺猬,浑身总是竖着尖锐的长刺,拒绝任何可能的伤害靠近。

而他呢?

他又被我的刺伤过多少次?又多少次独自舔舐着伤口,待有所复原,再次试图向我靠近?

甚至,一次比一次放下身段,不惜抛开伤害,抛开仇恨,甚至抛开自尊。

南浦镇,他在绝望之后,尚打算过强逼我,可如今,他居然说,他不逼我。

呕吐渐渐止了,我的泪水却越流越多。至后来,我站在这秋风之中,居然再也无法抑制地痛哭失声。

他那捏得我生疼的巨大手掌缓缓松开,却忽然张臂将我紧紧拥住,靠在他的肩头。

额前飘动着吹散的细发,凌乱地晃在眼前,让我看不清眼前的男子,但我能听得见他的呼吸很浓重。带着不知是伤恨还是痛楚的喘息,他低低地说道:“不管如何,我不放弃你。阿墨,我不逼你,我只愿你能自己走到我的身边。我总等着你。”

如果在南浦镇,我没有发现他身上代表着可能是我兄长的七颗红痣,如今我们会怎样?我会是他的女人,而不是萧宝溶的女人吗?

我不知道。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如果,错过就是错过。

哪怕只是一擦肩的工夫,七颗痣的距离。

哪怕他的胸膛之上,依旧有我贪恋的温暖。

··而如今,仅仅一个拥抱,已是逾矩,已是对萧宝溶的背叛。

纵然和萧宝溶没有任何名份,但与他在一起,的确出于我自愿,我又怎能弃了萧宝溶,弃了我们共同经营的大齐江山?如果我真的接受了拓跋顼,萧宝溶的性情温和,便是知晓了也未必会怎么着为难我,可我又怎忍让他本就孱弱的身躯再度遭受打击,又怎能丢下本来依附于我故梁大臣部属,让他们应对前方的不测之变?懒

只在那次拥抱之后,我再也不敢和他相处太长时间,言谈之间,只要他略略提及二人曾经的情感,我立时找话题岔开去;而关于我们之间的仇恨,似乎已成为某种禁忌,两人很有默契地从不提及。

不管是他知道的靖元帝拓跋弘、宣武帝拓跋轲、梁昭帝萧彦之死,还是他不知道的他的生母之死,我们都仿佛完全忘了。

如果说,我们之间横亘着永远无法逾越的沟壑,那么,这道沟壑,必定被两人共同以纱幔悄然掩住,不露丝毫痕迹。

而我们只在沟壑的两边并行走着,共同品一壶茶,听一支曲,赏一幅画,看红叶如火,槛菊垂瓣,呼吸着金桂芳郁扑鼻的浓香。虫

只要不想着交汇,便不会走向对方,不会掉入沟壑,不会万劫不复。

在四目相对中,我忽然便意识到,我一直想要拥有的幸福其实很简单。

我也只要这样默默地和他相携走着,晨间看煦光宁和,花露皎明,傍晚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一直走到老,也便够了。

有时凝视着他比以往多了几分坚毅的宁静面孔,忍不住想着,他执意孤身来此,是不是也只过想几日这种寻常时候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

也许,他比我更需要这种淡淡的幸福。

我还有萧宝溶,而他,还有什么?

连兄弟姐妹都给他铁血手腕的兄长除得一个不剩,宗族子弟都是远亲,妃嫔侍妾更是外人,只会敬他怕他,谁会给予他真正的亲情或爱情?

高处不胜寒。

坐拥天下,他却只是孤家寡人一个,还不如寻常人家有妻有子全家团聚来得快活。

于是,好多次凝望着他孤单秀颀的身形,我都止不住地一阵阵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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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日飞快过去,转眼便是双方和谈的日子了。

这日午后,我精神好些,跟在他的身后,径自走向后院,不知不觉便走得远了,沿着一处石径,站到了一处面对江水的山坡上。

因这段山坡围于别院之中,也移植了些花木过来。此时我们的身侧,正枫红如火,丹桂飘香。

立于高处眺望时,远方,西风禾黍,秋水蒹葭;近处,满山满谷,红叶黄花。

秋正凄凉。

枯木连空,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拓跋顼微噫般轻叹了一声,立于一丛金桂之下,漫声吟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我明知他暗喻相思,强笑道:“阿顼,你又不是诗人,何必这么之愁善感?跨上翔麟紫,仗剑执枪,叱咤风云,才是你们北魏人的雄心抱负吧?”

他微微地笑了一笑,唇角柔和的笑弧已难掩自嘲,“我混在大魏使者随从之中过来,哪能骑什么翔麟紫?至于我的剑么……不给你收了么?就如草原上的雄鹰,被你生生地斩了双翼,又谈什么雄心,论什么壮志?”

他眼角斜斜挑起,悄然瞥向我,怅惘道:“何况,你不是最喜欢能诗会文的当世才子么?我们大魏在马上夺天下,守天下,可并不是说,拓跋家的人,就是粗蠢不解事的武夫。”

我笑道:“你多心了。谁不知大魏新帝拓跋顼文武双全,德才兼备?”

“是么?那么配南梁的安平公主,也该配得过了吧?”他目光幽深,猝然说道。

回避了这么久的问题,忽被他问起,让我顿时一呆。

粟米般簇于枝头的金桂,被他抱着肩轻轻一靠,顿时簌簌如雪落,金黄的一粒粒,飞絮般扬着,迷蒙了谁的眼睛。

我望着远远江天相接处的一线,拂了拂给吹得散到额前的碎发,扬声笑道:“阿顼,今日我还能叫你一声阿顼,明日,我们该在千军万马中争论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属于你,还是是属于我了吧?”

拓跋顼凝视着我,唇边笑意由自嘲渐转为讥嘲,连眸光都已锐利,锐利如双刃剑,不知在刺伤自己,还是在刺伤我。

“阿墨,你还当真以为,我要和你争什么天下,争什么土地么?”

他的眸光委实让我坐立难安,芒刺在背般难受着,别过脸不看他,故作散淡道:“哦?你不要土地?不要天下?那么你这些年辛苦经营着的,又是什么?”

拓跋顼却不肯让我回避了,他转到我跟前,深深凝注着我,低沉的声线缓缓吐字:“对,我辛苦经营,甚至不择手段打击异己、培植亲信,最后还眼睁睁看着把自己养育成人的亲兄长身陷绝地而见死不救……我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身体已颤动起来,克制不住般伸出手掌来狠狠地揉着自己的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那杀人时都不会抖动半分的手指竟如枝头败叶般簌簌哆嗦,清晰地暴露出他对拓跋轲之死怀着多深的愧疚和自责。懒

但他并没有只言片语怪我,也没再提起我在恨毒中害得拓跋轲死不瞑目,苍白着脸颤着唇,他又道:“重华殿那个夜晚,是你的噩梦,也是我的噩梦。后来我一直想着,你明明喜欢着我,明明很想和我在一起,明明从不想伤害我,为什么会一次次拒绝我,一次次推开我,甚至不惜将我陷入大牢,不许人来救我。你是恨我,你恨我的无能,恨我无力保护你。你用你的权势,来向我宣告,我徒有一身文才武略,不过是个由人摆布的无用傀儡,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要辱就辱,根本配不上你。”

我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可我根本没有折辱他的意思,我只是骄傲地不想显示我的无能,连自己的囚犯都看不住。

但我领着大队兵马前呼后拥倨傲盯着血泊中的他时,谁又能说,我没有几分故意炫耀的意思?



尤其,对于这个和我同样骄傲的少年……

拓跋顼继续道:“被囚七个月,我唯一想通的一件事,就是我必须拥有权势,拥有足够抗衡皇兄的权势,足够保护你的权势,以及,足够降伏你的权势。你从受尽娇宠的公主,一夜间沦为被人鱼肉的女俘,被亲人出卖,被爱人遗弃,被仇人糟蹋……这种落差,一般的女人绝对接受不了,而你全盘忍耐下来,性情大变已是意料中事。你不信任我,不信任爱情,甚至不信任亲情。你现在只信任你手中的权势。”

他的眼睛明亮得怪异,瞳仁的墨蓝和幽墨尽掩,亮得像磨了无数遍的冷锐刀锋,反射着雪亮而暴戾的寒光,让我看着不由地心头阵阵抽搐,竟想往后退。

但我到底稳住了身体,甚至用同样如霜雪般冷厉的目光对上他,深深呼吸着,平抑着心事被人看穿的激动,抬高了声音道:“是,我只信任权势!从那一年你眼睁睁看着我重华殿受辱,看着我当众因你受罚,我便没想过我们还能在一起!你只懂得屈服,一次又一次,向权势屈服!和你在一起,我又怎知你下一刻会不会又将我送了别人?你自己说,当日拓跋轲追杀我们时,你多少次转过将我送回去的念头?你自己说!”

“是,是,我只想着将你送回给他,就能够保全你,却从没想过你需不需要这种保全!”

深浓的雾气漫上瞳仁,连锋刃的光亮也看不到了,只有重重复重重的大雾,空茫,雪白,充满哀伤。

他失声叫道,“可我需要这种保全!我不敢想象你的死亡!我面对过,我害怕,我连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梦!你可知道,当年你被赐毒酒,我用灵药硬是延下你的命来,逼着太医诊治,皇兄却过来下旨将你活埋时,看着你被人裹到草席里,我真的疯了。我刺伤了皇兄,然后在他跟前自尽,他这才放过了你……”

我屏住了呼吸,眼前脑中,竟是一片空白,连声音都空荡着,败叶般随秋风散落飘荡,“你……你说什么?我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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