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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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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弗瑟忽然停下了。

“怎么?”侍从探头过来,轻声问。

车夫微笑。他的眸子明亮,更显得眼角锋利割人。

“没事,”他说,“我好像感觉到一位故友的气息……”

他们头顶是通向外城的城门。十年前,上一个万安节的前夜,刚执行完任务的齐丽黛拉着一个少年刺客的手,靠在雉堞上观看为刚诞生不久的新圣廷燃起的焰火。这个拥有稚气和老成双重灵魂的茹丹女子朝夜空伸出手,火焰在她掌中缥缈成形,只不过它们是冰凉的,毫无温度。少年从她手里小心翼翼接过来,但那火苗嘭地破碎,化成一天飞溅的流萤。

“想学幻术吗?我教你。”奇诡师吃吃地笑了,“可是啊你要记住,这是秘传,从来不教给外人。如果你跟我学习术法,那么也必须和我承担共同命运,活着不离弃,死也同时同刻,一同相拥。违背的话你就要被诅咒,一辈子都将活在幻术当中。如何?我是认真的哦。”

少年不回答,却蓦地抬手替她拂拢银发,几片熟透了的蔷薇花瓣自她鬓边飘落。

……马车辚辚,碾轧过铺满街道的殷红花朵,如同在血与烈火之河中行进。

城门屹立着。雉堞上那些不久前才悬吊过谋逆者尸首的旗杆,因风而微微颤动。

******

海因里希跨上马背时看了看天。广场上了无人影,环绕着永昼宫的湖水波平浪静。

“大人,”奉命迎接他到任的监狱守备队长一欠身,拽紧马缰,“该出发了。”

“走吧。”整整衣帽,恍然发现身上像是轻了许多,不太自在。是了,侍卫长那厚实的胸铠已经卸下,现在他只穿着一领审判局高级官员通用的黑底金边宽袍,举手抬袖时几可听见衣内飒飒风声。那道谕令怎么说的?“以宗座侍卫身份出任典狱长”——哼,谁都知道所谓保留侍卫职务,根本就只是挂个名头。老家伙再也没接见他,软禁了两天勒令他交接完所有事宜,就让他跟着监狱守备队扫地出门,除了防身武具不允许带走任何东西,至于昔日的同僚下属,更是不见一人来送行。连上任的时间也好像精心安排过,这个时刻哥珊的男女老少都围到诗颂大道去欢送帝国特使,能在内城闲逛、把目光投注给他这位被下放的“英雄”,可谓寥寥无几。

海因里希冷笑。

审判局……他最初就是从那地方出来的一条狗,这会儿御座上的人又要将他踹回狗窝里去了。无妨。他在永昼宫里还布着棋子,还有深藏不露的隐线为他所用。监狱看守这个位子不适合养老,但有一点好处,不扎眼,安生。

教皇会后悔留他一命的。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让这条狗活了下去。

离开圣湖区域,转向内城西侧通往审判局的街道,沿路只听河水哗哗作响。哥珊城依山面海而建,内城高而外城低,诸城区呈阶梯状环环相套,整体形成一座极具气势的高冠结构。山崖顶处的北门水库将碧玺河分为六道运河,引入内城中心湖内,再分流成十二条,通过闸门和抽水系统引向地势逐层降低的外城各大城区,以保障整座城市的水利运转。此时,贴着内城城墙较荫凉的长影行进,耳畔水闸轰鸣。内城水系因为需要更进一步分流,自圣湖里直接引出来的河道既宽且深,上有桥梁跨过。通过城墙上开出的闸口,湍急流水将会如飞瀑般垂向外城,造成哥珊独有的一道景观。

马蹄踏上横越运河的石桥。前方正值城墙转角,日光陡烈,海因里希下意识遮住眼睛。

激流喧哗,他险些没察觉头顶锐器破空之声。

一个身影从城头飞落,直朝他扑下。海因里希在马背上不好闪避,一踏马镫纵身而起。佩剑急挡,格住当头劈来的弯刀,对方却顺势反手一勾,武器胶着。两人同时失去平衡,坠向桥底。

“刺客!”随行的守备队这才像被揍了一拳似的反应过来,队长高呼。

“快救大人!”

喊声纷乱,海因里希无暇细听。刺客显然做好了准备,落水只会令其有机可趁!眼见急流中挺立着几根用来固定锁链、拦阻碎石木块等重物流往外城的铁桩,他用膝肘一撑桥壁,稳住下坠之姿,跃到铁桩上。身后寒意紧逼,刺客坠桥的同时竟已撒开钩索,钩住桥侧栏杆,在士兵们来得及砍断它之前泼下高屋建瓴的一击。海因里希没躲。这一刀削在他右肩,却激起铿锵金鸣。

新任典狱长借力跳上河岸边的平台,随手撕去臃肿外袍,一袭锁子软甲迎光闪亮。

“宗座派你来杀我吗?”海因里希沉声问。但他只是想笑。不远处,士兵们咆哮着冲来。刺客似乎并无逃走的意思,尽管他只要一仰身就能纵入滔滔河水。相反,他扬刀将猎物朝岸上逼迫。这个人蒙着脸,连眼睛都罩着网格状的纱幕,海因里希唯一能接触到的是他急促的呼吸声,低而嘶哑,像浓稠的黑血喷发自野兽被割开一半的喉咙。

“哎呀,这不是海因里希大人?”街道那边,一个女声悠悠地飘,“您好像遇上了点麻烦。”

阿玛刻。真巧啊,倒让她撞见这狼狈模样——不过愈是多一双眼见证暗杀,对自己愈是有利。教皇这手棋下得实在太不高明。海因里希腾挪步子,以守势抵挡快如疾电的连环刀招,对方武艺令他暗暗赞叹,但锁子甲由无数细小却坚固的铁环缀成,弯刀这种以劈砍为主的兵刃在它面前几乎奏不了效。属下已渐渐围拢,一点也不必心急。

“留活口!”他叫道。

这话仿佛给刺客拉响警报,他猛地回手,刀锋在空中画出一个角度极不可思议的半弧。海因里希瞬时挥剑架住,阻止了那道弧光没入持刀人自己的身体。——可就在这一刻,刺客的左手动了。倾尽全力的一拳,毫不花巧,径直命中对手腰侧!

早在发觉异样时海因里希就下意识地回退。慢了一拍。护甲虽软,重量却束缚全身,他毕竟快不过刺客的速度。那一拳打在身躯最柔软的部位,却非钝痛。他先感到一阵冰凉,很快有流动的烈火随之涌出。这时他看清了刺客左手戴的铁指套,上面弹起一截足以刺毁细缀铁环的钢刃——这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步步计算好、蓄谋已久的一击!

所有变局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间成了定数。刺客身形一僵,矛尖从肋下刺出。守备队长遵从上司指示避开了要害。另外两支长矛自后面贯穿刺客双腿,强令他跪地。七八个人冲上前按住失去反抗能力的躯体。“您流血了,大人。”一名士兵说。

海因里希捂着腰部。“不碍事。”伤口不过寸许,离致命还早得远。为一种胜利者的昂扬所驱使,他用佩剑挑开刺客的面幕,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他笑了。

“啊,”他说,“原来你还活着。”

班珂盯着他,漠无表情,但海因里希总觉得他也在笑。

……剧痛就在这一霎以幕天席地的态势卷来。

最初他甚至以为那柄拳刃还没有拔出去。它还被一只无形之手抓着,在他腰间越来越快地搅动。比他的思绪更迅速,痛觉蔓延到了胸膛和下腹,似引燃的烈酒窜向全身。不,不对,仅仅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海因里希举起方才捂住伤处的左手,不知是不是连视线也开始摇晃的原因,他所见的只有一片黑色。从那创口里流出的血是黑色的,仿佛焦灰,而它们也真的和焦灰一般散发出焚烧后的气息。

他倒了下去。

阿玛刻拨马走过来。“你没事吧?”皱了皱眉,却没有离开鞍鞯。

她所问的男人已不能回答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都像被火舌舔舐的头发丝似的极力扭曲。他感到五脏六腑已从那小小的伤口扯出了他的身体,只剩下一具装满烈火的空壳在地上抽搐。但他还醒着,这些都再清晰不过。包括士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竟没人想起要上前搀扶。他们的反应过程就同加诸在他身上的每一秒一样漫长。

班珂依然死死盯着他。这茹丹人的眼神他熟悉,但无以形容。

他在前枢机主教路尼那里见到过的眼神。

海因里希捏紧喉咙。有一张自黑翳里浮生的巨大面孔牢贴住他口鼻,用它的呼吸使他窒息。“……把他的眼睛,”这是他昏死前最后一句话,“给我挖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两周,断网,4月22号回来继续更。还有五个大章节就完结了…v…

JJ一直在抽,留言有的回不上真抱歉……我会想办法的……

☆、Ⅷ 此间(1)

情人拥抱的只是横亘于他们之间的事物,而非彼此。

——《沙与沫》

中编Ⅷ:此间

他的胸膛起伏着,一下,又一下,均匀和缓,像宽广湖泊里的波涛轻轻鼓动。一两段被车篷碰落的枯枝掉到他前襟上,女孩的手小心将它们掸了开去。

“阿姨,”凡塔想起什么,回头说,“这里的树秃得真干净。”

“土地贫瘠嘛,又干旱,能长出点绿芽绿草才叫奇怪。就算这两年尸体多,堆在树根底下,却不下雨,烧也烧死了。”莫勒截过话。骡车骨碌碌地行进,前后左右,弥望的是漫天黄尘,刮在皮肤上仿佛便要吸干体内所有水分。这是临着逝海向教皇国东北延伸的一片平原,若干年前还绿荫葱翠,如今却只剩下绵亘无尽的荒土。满目不毛,即使海潮声近在耳侧也无法纾缓心头焦渴。

爱丝璀德正在搅拌药膏,动作忽然止住。

“水和食物快没了吧?”

“喝的还好说,”莫勒摊手,“但要填饱肚子就有点麻烦了。”众所周知,逝海沿岸的鱼不能吃,村郊野外饿死的人成堆成堆地都扔进海里,为近海鱼类所果腹。海水受了污,还可以反复蒸馏去除毒性,但吃下长期沾染尸毒的鱼可并非小事。凡塔望望天,尘埃蒸腾下连天色也是惨白的,不见一只飞鸟的影子。前路之艰,看来出发时仍大大地始料未及。

爱丝璀德将药敷上绷带,替躺着的人裹扎上,有一阵子没说话。

“会有办法的,”良久,她启唇,还是他们那已习以为常的梦呓,“等他醒来……”

云缇亚醒不过来了。这是莫勒、凡塔、夏依三个人的共同结论。

尽管他的伤口在愈合,脚踝、肋间还有其他一些部位的外伤都恢复得几无大碍。就连后脑那当初足够夺去他性命的重创,也随着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敷药有了好转趋向。这么热的天气没有溃烂恶化,只能归因于奇迹——三人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承认——可躯体的康复和意识被唤醒是两码事。这根本没法令他张开眼睛,顶多只是让他从昏迷变得更像安睡而已。

“你知道人的脑子很容易受伤……而且是不可逆的。”莫勒指着自己的头告诉爱丝璀德,“其实这真的没什么,我们会帮你照顾他,会给他喂一辈子饭……他会安安稳稳地活着。”然后直到十几年后的某日,或许会因她的呼唤醒来,哪怕期时已成废人,早已忘了怎么走路——莫勒没有再往下说。就算长睡不起也不是最坏的结果,他只是不愿眼看这个女人在幻觉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但爱丝璀德置若罔闻。

夜里他们在荒原上,就着车篷和车架下的空隙宿营,爱丝璀德和凡塔睡在车篷里,汉子和少年则靠着车轮,高大的车身替他们遮挡尘灰。骡子卸下了套,拴在一棵枯树上,没有什么草吃,它们也饿得一天比一天瘦。这一带人迹罕至,生息不存,不会有能够威胁到它们的野兽。

接近拂晓的时分,有异状将几人惊醒。并不是夏夜旷野那种迥异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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