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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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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

云缇亚此前从未、以后也永远不会再听她提起这个问题。

他脑海中其实有许多念头,但它们都渐渐黯淡下去。他的确接连几日没充分休息过了。倦意伸出它灰白枯瘦的手攫住他,只让他隐然以女人的低语为枕。黑暗绵亘,延伸到无限大。

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轻柔地从她脸上滑下来,蹭着他耳垂,像一枚叶片。

“我呢,”她自己答道,“想的是我知道的最美满,最幸福,或许也最奢侈的事物。”

他以为她会说“爱”,但爱丝璀德说:

“明天。”

云缇亚睁开眼时,爱丝璀德仍在酣睡。

她枕着他的臂弯,这使得他必须谨慎地挪动那只花环,用它代替抽走的手臂。晨晖镀上她侧卧而形成的安谧曲线。布带已经松脱下来了,她眼睑深合,长睫似乎盈着比唇角更显著的微笑。

他取下晾干的裙子,盖在她只戴了一条金属护符的身体上。

然后他穿好衣服。

走到五十步开外的小土丘边,移开一块大石头,那下面是貉狸遗弃的洞穴。他取出所有东西,逐一装备上。熟皮软甲紧贴内衣扣妥,崭新的袖弩填上箭插…进左边袖筒中,打磨雪亮的暗刃藏入钉了毛皮的靴底,靴帮扎上绑绳。腰带一侧挂着地图匣,另一侧是些小瓶,用来装从爱丝璀德那儿拿的急救药品,和毒药。帕林签名的提货单,让他可以在反抗军占领的任何一座堡垒取得武器补给的凭证,被他折叠整齐收在怀里。同时收好的还有一只桃花心木的红色篦子。

最后他拿起两把刀。

薄暮,和拂晓。

它们之间的距离,有时漫长到绝望,有时仅凭一个梦就能跨越。

狼也醒来了。他曾经借用过名字的、那头从没真正离开的狼,用青绿如萤的眸子凝望他。“萤火,朝露,其实很相像呢,”也许曾有另一个男人给年少的盲女描绘她无法目睹的情景,“那么渺小,一碰就灭了……的星,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执着地在同一时分重新升起……”

露水润湿了他的裤腿。他没有回头。

时间允许他再停留一小会儿,却不允许他回头。

有这样一种力量能够驱使他去死,却不能让他继续爱她。

爱丝璀德会活下去吧。

她是那样一种人——他只要知道就够了——即使在剧痛中,在饥馑中,在淤泥中,在齐腰深的荒草中,在无尽的黑暗和孤寂中,在尸骨的洪流中,在地狱中,也能活下去。

云缇亚往前走,直视地平线,越走越快。

他不再需要任何东西。包括多余的、旁落的目光。

包括言语。

和它们承载的告别。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爱丝璀德一直张着眼睛。

她面朝最终吞噬了他的方向。黑瞳周围纯净的白已被鲜红替代。

她的唇角依然微笑,尽管血像倾满的酒一般漫溢出眼眶,划过脸颊。遥远得只能以几百万颗心脏丈量的天际,曦星正闪灼着同样色泽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天空再深 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 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 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 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 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Ⅲ 蹈火(1)

如果犹太要想生存,所有反抗她的人都必须化为尘土。在犹太灭亡之前,我要像先知撒母耳一样用灰烬盖住自己灰白的头颅,我将撕碎这件亚伦传下的衣服,穿起丧服,直到死去。

——《人子耶稣·大祭司该亚法》

他梦见自己在做梦。

是个和他毫不相干的梦,充满着火。寂静地在燔祭坛里跃动的、被驯服的火,以黑暗为牢笼,以阴影为锁链。他恍惚察觉这是一座修院内部,不过修院还是监牢都没区别。寂静主宰此间的一切。

两个人站在祭坛前。一个是僧侣,斗篷式僧袍从头罩到脚;另一个则背对他,只让他看清披散的金发——虽然在火的冶炼下已经熔成了金红色。

他们的交谈也属于寂静的一部分。

“你真异想天开。”

“我了解那年轻人。我知道他的斗志和决意。”金发男子说话很轻,像火焰吞下柴禾吐出来的灰烬。他认定自己曾听过这声音。“但他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你也是凡物,圣者。凡物没有资格牺牲凡物。”

“任何生命都无权伤害彼此。如果人人都意识到这点,世界早就永无战端了,而事实上,人为的惨剧日复一日上演。非得要另一场战事来弭平它们的话,就由我来做吧。这不是棋局,是不仅仅属于我自己的战争的延续。我仍然是统帅,拥有驱使某些生命的权力。历史会公允地评价每个人,以及他们各自的责任:有人负责手染鲜血,被唾骂,被钉上耻辱柱;有人负责死。”

僧侣沉默了。火代替他深藏于兜帽后的那双眼睛灼热发光。

“……可我希望他活着。”男子用轻得几乎也等同于沉默的声音续道。这一刻他转过身,面朝祭坛,金发掩映的前额另有一道羽翼形状的火焰烈烈燃烧。“已死的人必须死得其所。可那些有机会活着的……我希望他们都活下去。”

伊叙拉·法尔德丽叶蓦然醒来。

当他下意识要唤出一个能把梦联结到现实的名字时,他的梦消散了。犹如一窜而逝的光与烟。

但火的热度还在。

风送夜色飘进帷帐,他全身大汗淋漓。

“初次见面,将军。”

有人说。

白舍阑人坐直身体。他本可以在两次呼吸之间拔出椅子扶手下面的弯刀,却没有这样做。那人没给他呼吸的机会。他被钉在座椅上,对着逐渐走近的影子,感觉自己的心被碾成极薄的纸片,像书页那样被来人的目光一张张翻开。

奇怪的是这个过程并不包含敌意。

他也全未想过抗拒。

门帘两侧的火柱映着来人身形。毫不起眼的棕灰长袍,兜帽遮去上半张脸,下颔尖削刚硬。伊叙拉不认识他。但他发觉,这就是刚才梦中和贝鲁恒说话的僧侣。

他曾听说一个古老教派的名字。也许是唯一曾获得教皇默许在哥珊存活的分支教派,他们以火为道标,安静温驯,不分尊卑,医治生者,收殓死者。除此他一无所知。

甚至对方是如何潜入茹丹亲卫重重把守的第四军主营帐、站在熟睡的统帅跟前,也不必知道。

心被翻阅得更快了。

拥有这样一种力量的人,做什么都无需惊诧,理所应当。

“找我有事?”伊叙拉问。

现在他才呼出醒后的第一口气息。

僧侣向他微微欠身。“我叫修谟。”这个声音在黑暗中宛如雷霆震荡,“来给您带上一份赠礼。”

后编Ⅲ:蹈火

******

十月是哥珊的雨季。对于死人,雨水只是一场上主赐予的安葬;对于活人,尤其是住在运河下游的,意义就大得多。雨连绵不绝,直到召唤来了死亡的仆从。它是一个会尖声惊叫的鬼魂,将所有打过照面的生灵都拖入最深长的沉默。在这里,它被称为瘟疫。

莫勒从肩头卸下柴捆。火在细雨中升起来,吞噬被褥和里面卷裹的尸体。

当这座信仰之城已经不存在什么牧师、寂火信徒和葵花,收尸人就成了火唯一的祭司。他们不属于生死两界。尽管瘟疫有时会难以避免地光顾他们,这个团体的人数却从不减少。不断有新的收尸人产生,飘荡于哥珊上下各层城区,戴着多少能起到一点防护作用的面具,于是谁也无法凭借容貌把他们区分开。脸和声音之于他们都无足轻重,当然,还有名字。

但莫勒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确定并非错觉后,他取下了面具。焚尸地空旷冷清,除了灰烬只有灰烬。雨的涓流携带尸灰,冲刷出大幅狰狞的图案,越过它,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曾经是酒保的大汉面无表情。

在这个城市,微笑是一种近乎奇迹的能力。

“到处在传播叛乱的消息,有说他们兵临城下了,有说离坎伯兰森林还早得很,今天说叛军头目被乱箭射死,明天又说死的是他的掌旗官。每天都有人想要离开哥珊,但宗座再三下令,严禁任何人出入。是啊,城墙还算坚固,外面兵荒马乱的也没处呆,可城里这么一天接一天,说不定叛军还没到,哥珊人就死光了。”

葵花一手酿成的恶果。大半个哥珊几乎沦为废墟,疫病也可想而知。云缇亚夜间从入海口撬开船闸的铁网泅渡进城时,就闻到尸体腐臭和火烟、香料混合的味道,经久不散。“烧掉死人,是宗座的指示?”

“不然怎样?”莫勒说,“连运出城都不准了——埋着,然后被狗扒拉出来,继续害人?谁愿意家人被烧,那是异端和魔鬼的待遇。没办法。乱葬岗给烧得精光。我们烧死人的衣服和被子,把尸体也卷在里面,可气味骗不过活人。老实说这还算有用,至少疫情没再扩大,不过闲话总免不了的。”

他们穿得严严实实,各戴一张收尸人专备的面具,拖着板车沿城墙从哥珊外城最底层的街区向上攀爬。卫兵负责将有感染迹象的居民扭送隔离区,收尸人负责料理后事。那面具十分滑稽,有个尖长鸟喙似的鼻子(用来填充过滤空气的木炭、没药和各种干花),但它传达给人们的仅仅是恐惧。一个疯了的女人把她这个月分得的全部食物劈头盖脸砸到他们身上。另一个不到五岁的男孩,被发现时肚腔让家里的猫吃空了,里面全是苍蝇,但当云缇亚把他抬上车时,感觉他偏向一边的脸颊似乎还在颤动,会随时从熟睡中醒来一样。

这是灾难。然而考虑到它给反抗军带来的优势,云缇亚心里升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其他人还好吗?”

莫勒沉默了很长时间。“往前走。”他说。

他们面前,一片焦土。

“达姬雅娜刚跟我进城就不告而别。我跑回酒馆,只看到这副模样。邻舍说那天晚上起了好大的火,第二天抬出十来具不成形的残骸,拉蒂法,我老婆,大概都没能跑脱。我再也没见着谁……包括班珂。听说新调入审判局当典狱长的海因里希,后来被一个茹丹人暗杀,可惜没成功……就没什么再后来了。落到那家伙手上,死状应该会很惨烈吧。”

“我一直瞧不起班珂那小子……”半晌,莫勒低声说,“谁想他是真的有种。”

沉默延续了下去。唯一的声音来自车扶手,在云缇亚紧攥之下裂开。

运尸车爬到外城中环就折返了。瘟疫并未往运河上游波及,护卫着永昼宫的内城仍固若金汤。经过教会医院门口,恰好撞见分发物资和药品,原本由牧师和狂信徒包揽的活现在被绝对听命于教皇的第一军接手,有专门的官吏负责公秤,然后在士兵眼皮底下,各个街区身体健康的代表将这些珍贵补给一车车运往他们来的地方。

一个红发的年轻人跟着上来,他赤手空拳,没有推车。

“请给我一点外伤药。”

谁都瞧见了他脚上的铁镣。

“苦力。”公秤官眯起眼,“回你的水库去。”

“求您听我说。绞盘出了故障,监管长和几个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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