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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1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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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几种,作用大概就是破坏身体机能吧。”

班珂。那条吃里扒外还反咬他一口的狗。这一口咬得太狠,相比之下他对那家伙的处置简直不能更仁慈。

所幸瘟疫来得正巧,让他可以堂堂正正托病。连伊叙拉都被放倒了,他只要裹严实一些,也不会招人生疑。他再没和阿玛刻同过床,对于他的异状她概不关心;而唯一见证了那次幽会的、他的小侍从,早就不明不白地暴毙,和死在瘟疫里的人一起烧了个干净。可惜了。他本想栽培那孩子的。

头疼得厉害。见鬼。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疮口才愈合又糜烂流脓,但这还不算十分痛苦;真正的痛苦来自身体内部,每一个无法从外表察觉其恶化的器官。眼睛、鼻腔、手指尖、肌肉、关节、直至骨髓深处,痛起来像个活色生香的噩梦,入夜以后尤甚。他不肯喝罂粟乳浆,贝鲁恒最后那段时间对这玩意儿的依赖,给他印象太深。“接下来还会怎样?”他问医师。他们都很清楚,没有几个“接下来”了。

“我不确定。……失明?偏瘫?心脏突然停止跳动?脑子烧坏变得呆傻?都说不准……您要知道,这病之所以麻烦,是因为它差不多集中了所有疾病的苦楚。帝国那边的人管它叫‘万象之症’。”

真讽刺。他从不信万灵药什么的瞎吹,但万象之症反倒确确实实存在。医师给出药方,很简单:水银、砒霜、蟾酥,清一色全是剧毒。当着典狱长的面,这矮胖秃顶的老头展开一系列复杂操作,稀释蒸馏升炼萃取,终于鼓捣成一小瓶药膏,再三叮嘱仅限外用。海因里希相当怀疑是否真如他所说“最大程度地去除了毒性”,不过结果横竖只有一个,饮鸩止渴总比干枯而死要好受些。

热水倒进浴桶,蒸汽弥漫。也好,瞧不见镜子里那张脸。

他原本就嫌弃自己过于阴柔的脸,只是它经常会让他的敌人报以轻视,平日里这才勉强修饰一下。现在它半点用处也没有,除了令他恶心。

“达姬雅娜……”自语似地,他轻唤。

那个用最决绝的方式向他复仇的女人。那个将魔鬼引渡给他的女人。

而他竟一度以为自己爱过她。

浴室外头传来敲门声。“谁?”海因里希顿时警觉,问。

他很快松了口气。只有“铜锈”能直接进入他的房间。

“阿玛刻将军已经脱离危险了,”医师在门外说,“但伤得很重,失血太多,而且……以后再也没法战斗了吧。”

都那样了还能活下来,不愧是北地蛮族出身,果然顽强。“刺客呢?她的人没把他怎么样吧?”

“本来是往死里揍的,得知将军还活着,下手温柔多了——您好像更关心他一些。”

海因里希笑了笑。“那人非常重要,必须由我亲自审问。你过去包扎一下,别让他们再动他。”

“请您好好休息,不要太操劳。这次暗杀事件应该惊动了宗座,会有专人来处理的。唉,别怪我多嘴,这仅仅是一个医者微末的建议。”

你懂什么。

海因里希看着半浸在水里的裸…露肌肤。指甲挑出一丁点药膏,擦在疮口上,突然衍开的刺痛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各种思想在昏沉的脑子里纷乱如麻,唯有一条坚定而清晰。绝不能把那人交给教皇。绝对不行。

那人无法减轻他的痛苦,但可以提供一切他所渴望之物。

一切,即使不包括生命。

狱卒来过一趟,没开牢门,而是隔着铁栅栏扔下一块掷地有声的面包,走时顺手将火把插在墙上。云缇亚短暂地合了一下眼睛。权当测试,如果再睁眼只看见一片黑暗,就说明自己已陷入昏厥中。

火把还在那里,光线暗红,像是影子撕裂凝成的血痂。

背后的鞭伤早已麻木了。医师替他裹了绷带。他长得矮小和善,戴一副绿油油的旧铜丝眼镜,只是手上有股血腥味。云缇亚并不奇怪自己受到的待遇,堂堂圣裁军统帅在亲卫队簇拥下遭人截杀,那些士兵必然脱不了失职之罪。不过后来他们神色多少缓和了些,他知道这寓示的含义。

又有脚步声。

他希望是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我们大概是第二次……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云缇亚·塞黑莱特。”

茹丹人抬起眼睑,旋即转开目光。

“恭喜你做回老本行。”他冷冷地说。

海因里希若无其事,径直开锁进来,找了处干净的草堆坐下。他仍然穿戴着厚袍宽帽和皮手套,没带随从,倒也完全不需要担心被铁链拴在墙角的俘虏会有什么危险举动。“好歹咱们当初都一块儿在叛军里干过,阔别两三年,你又投入另一支叛军旗下,我却毫不知情。有点过分哦。”

云缇亚从鼻孔里笑了一声。

“传单你写的?文采不错。为造成叛军在城中遍布内应的假象,特意从高处向四面八方散发,而且每写一份都换了一种不同的字迹——阿玛刻告诉我你的笔能玩弄数千种花样。呵,煞费苦心,骗骗那些听风就是雨的愚民足够了。”典狱长拿起另一张纸条,“这是你衣袋夹缝里的,上面写着持有人可以凭借它到叛军占领的任一据点取得必需的军用物资,落款……‘反抗军总指挥帕林’,旁边有戳记。帕林……你新的效忠对象叫这名字啊。”

不出意料。这东西是和帕林早就商量好的小把戏,只能用一次,在他带走床弩后便废止,此后再有人拿它来提货,实际上是给反抗军传递信号,表示刺客已落入敌人手中。云缇亚默然,无论对方如何措辞,他充耳不闻。

“很失望吧,宗座到现在还没来提审你。”

镣铐锁住的手握紧了,然而很快松开。

海因里希见缝插针地微笑起来。

“八岁那年,你杀了自己的母亲,被打上烙印判处死刑,当时还只是武圣徒的宗座在绞架底下救了你一命。”他改用茹丹语,极其标准流利,云缇亚才想起他曾是吉耶梅茨的得力干将,“你以为把烙印烧毁就能抹去吗?我调出了那次的卷宗,清清楚楚。同一批处死的五十二个人,罪行最重的是个偷了主教银餐盘的贼,谁手上都没沾过人命,但宗座唯独保下了你。”

“我听不懂你的话。”

“这个是否会让你觉得好懂些?”

云缇亚猛地站起身——如果他可以的话。

不足三呎长的两条铁链限制着他的双手,脚上还套了条横枷,若非如此他早已夺走了海因里希特意凑到他跟前的东西。那是一封信。不但古旧发黄,还撕得粉碎,却又被精心粘合拼凑完整,信上的茹丹文字清楚无遗。他认识那笔迹。尽管那些字迹淡得像在一条被遗忘的河川中浸泡多年,他仍然依靠一种本能的回忆认出了它们。

是母亲的字。

“‘致我最深爱的曼特裘’……‘永远爱你的……塞黑莱特’……”

海因里希念出声。

他的脸为阴影覆盖,云缇亚可以肯定它绽露着看不见的狡诈笑容。

“这怎么会落到你手上?”

不,真正的问题应该是,“他怎么会让它落到你手上?”

……但他什么也没问。

“茹丹没有第二个名叫塞黑莱特的大妃,更不会有第二个塞黑莱特皈依西方的至高主父,用纯白明净之‘光’为她的儿子命名。十七年前那位武圣徒,是不是非常后悔自己来得太迟呢?心爱的女人遇害,无论凶手是谁都该痛恨入骨欲除之后快吧?救你,与其说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不如说——崇高神圣、德行无瑕的教皇,原来也放不下自己的私生子啊。”

云缇亚陡然哈哈大笑。要不是笑得牵动背上的伤口,他简直无法自抑。“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身上的西方血统?我头发、皮肤的颜色,我的相貌,谁还瞧不出这么显著的特征?我是黑夜大君的血裔、纯种的茹丹人,只有瞎子才会怀疑这一点!”

“哦……那就是……和有夫之妇通奸?”

海因里希放慢语速,“……似乎更有趣了。”

他们互相凝视着,都不再发笑。一条半闪半隐的线把彼此的心思连起来,脱离了审问和被审问的处境,而共同指向一个慢慢显现的事实。这的确很有趣,即使所发现的秘密对于他们各自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你想利用我。”云缇亚率先开口。

“我想帮你呀。”典狱长摊了摊手,“无论宗座是你的什么人,相信我,他绝不会在你三番五次跟他作对后还宽宏大量。我们总算相识一场,不忍见你无端端地丢掉性命。再说你为什么替反抗军发传单?不就是要让哥珊的平民认清坐在他们脑袋顶上的是个恶贼、暴徒吗?对,他是不如从前那么得人心了,但大家相信了十多年的事,凭你几句话空口白牙的就能拗过来?证据,小伙子,你得有证据。现成的证据明摆着在眼前,不是我利用你,而是你懂不懂得利用它。”

懂了。

“你也打算投靠‘叛军’?”最后两个字,云缇亚故意咬得很重。

“假如我请你引荐,你不会拒绝吧?”海因里希打开一只卷轴匣,逐一拿出里面的东西,“这些是曼特裘往日手谕的草稿。我贴身服侍了他两年,要多少有多少。他的字方方正正像印刷的一样,对你应该不难。接下来更简单,你照他的口气写封给你母亲的回信,务必缠绵露骨些,让整张纸都浸满我们宗座猊下的情意。哪怕他不承认你母亲那封信是真的,哪怕一百个哥珊人只有两个认识茹丹字,他的亲笔回信也足可作为铁证。——如何?我的诚心贵军是否还看得上眼?”

物证齐全,人证也不差,再下一步就是把通奸事件女主角的儿子推出去指认了。云缇亚清楚这路数。事情偏离了预设的轨道,细想倒也不意外。这个先后背弃了吉耶梅茨和贝鲁恒的男人,大敌当前又怎会继续效忠教皇呢?

帕林……看来计划有点变动啊。

“我写。”很坦率。“但你得先放开我。”

“抱歉,地方是稍稍委屈了些……不过文具不是全在这吗?”

纸、羽翎笔、墨斗,一样没少,只除了修改用的刮刀。云缇亚心中冷笑。虽然小,那好歹也算把刀。典狱长提着累赘的袍脚,到外头过道上拿了狱卒留下的矮凳充当桌子,又端来一盏油灯点上。他打开云缇亚右腕的镣铐,左腕铁链也放长了一截,甚至亲自给笔尖润饱了墨——油灯却一直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云缇亚落笔前停了片刻。

试探也许很多余,他仅仅不愿让对方知道自己来这儿原本是为了死。

“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你说过要帮我,不会眼睁睁看我丧命。希望你能做到。”

“当然嘛,”海因里希微笑的嘴唇像条裂缝,“这对你我都好。”

信一会儿就写完了。模仿笔迹很简单,内容也不过照着对方提供的底稿抄一遍而已。海因里希接过纸张,小心翼翼放到一边晾干墨水。他表现得并没有云缇亚想象的那么欣喜若狂,但交递的时候云缇亚发现他的手在颤抖。他感觉到面前的人在极力压制这种颤抖,犹如一个黑洞想将泄露出来的暗影吞回它体内。

“你脸色不太好。”

“担心瘟疫?”典狱长咳嗽几声,“要那样的话这儿的警卫一个个早倒下了,轮不到你。”

这次瘟疫的病征基本是发热和身体浮肿,确实不会长那些脓疮。说是天花,身边却不见人感染;麻风也不像。云缇亚放弃了猜测,不管什么病,在这人身上都令他有种无以言喻的幸灾乐祸之感。“既然合作愉快,可否给我换个地方呆着?”

“我还有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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