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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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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不得擅行,一举一动须严格听从指示!各位教友请配合!违者与刺客同罪论处,就地格杀!”

人群里又乱了起来。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刺客,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自己睡前晚祷时切齿诅咒的对象,罪恶的手沾满两位慈祥导师的血。这样的骚动直到葵花开始往空中放箭还未被恐慌所平息。爱丝璀德趁乱抱住凡塔,“还有信号烟花么?”她低声问,“之前那个可能不起作用。”

“……有,”凡塔嗫嚅,“但是……灯灭了,得重新用燧石引火……”

来不及了。疯狂的嘶叫此起彼伏,将夜幕割得四分五裂。爱丝璀德接过凡塔藏有全部联络工具的提灯,乘无人注意,悄悄投入海水。“我们躲不过这一劫了,”她告诉女孩,“万一这些被发现,一切都将结束。”厉吼盖过哭喊,葵花开始将人像鸭子一样驱赶聚集起来。爱丝璀德和凡塔也被人流卷挟着,磕磕碰碰。有人钻进码头房屋,又让葵花揪出,用小腿粗的棍棒打得在地上乱滚。手指在袖内紧紧抓住弩机,她无比强烈地想念着云缇亚,然而眼前的黑暗被各种惊恐、慌乱、绝望的情绪挤满,根本没有他的身影存在的空间。这个东西不能再留下,她清楚。她只有三支箭,运气够好也只能杀三个人,可那什么都无法带来,除了一场更大的灾祸。微不足道的抵抗,在狂啸着疾速碾动的巨轮前毫无意义。

但这是他的东西。他亲手交给她的东西。她不能让它安静地沉入海底,也不能随意丢弃,任人践踏,或落到那些葵花手中。伴随他出生入死趟过无数场血泊与黑夜的武器。

“……我跑不动了,爱丝阿姨。”凡塔细弱地说。

她在喘息。心里很害怕,甚至无助。无论再如何懂事,她毕竟只有十岁。凡塔,你是最好的孩子。

爱丝璀德将头靠在一座屋子的门槛上。门板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被踹破了,飘悠悠地挂着,从屋里透出一股催人作呕的气味。但它是温暖的。包围圈正在缩小,仍有人试图以武力向葵花们证明自己的清白。

“凡塔,把头伸过来,”爱丝璀德嘱咐,“这东西你戴上,能救我们两个人。”

她取下自己的日轮十字护符,挂在女孩颈子上。凡塔一直在摇头哽噎,泪不成行。傻丫头,她想。就像当年的我。她望向屋内,一个个肮脏、扭曲却散发着暖光的形体升起自她漆黑的川流间。许多张面孔掠过,含着极平静的愤怒与极沉默的憎恨,坚硬如岩石,如长夜下的冰海。浮泛于空气中、固执不肯散去的灵魂的呼吸为她捕捉,进入她的思想。……请你们,替我保管这个。

悄无声息地抽出袖弩,她摸索着门槛内侧,将它深深塞进那儿的一个鼠洞里。

“喂,女人!”长矛冷森森地逼过来,“快走快走!别躺这儿装死!”

没人看到她做了什么。凡塔搂着她,冰凉的小脸依在她怀内。“噩梦等天一亮就会过去的。”盲女亲吻她耳畔的鬓发,微风似地说。

她们在葵花的胁迫下走回人群。

爱丝璀德并不知道,那是一间编绳工人的匠作房舍,两年前曾有超过三十名为推翻旧圣廷立下战功、却不愿在大清洗中对拒绝杀戮牧师的平民挥剑相向的前圣裁军士兵,被剥夺了所有武器装备,关在里面,活活饿死。最后那个夜晚,还活着的人没有以同伴的尸体为食,而是将头贴近门槛,倾听着通过鼠洞传来的,海浪与风相互拍击的声音。

“男人分成一队,女人和小孩分成一队。”说话的葵花啪地将长鞭甩在石头上,惊得人心胆俱裂,“快点!”

他相貌丑而怪异,圆脸,耳朵又阔又尖,不时竖起,活像一只猫——不过眼下谁也无心关注这个。沙岸上的人群在葵花们明晃晃的刀剑下艰难地分成两半,如同先知以神力劈开的海洋。之前那些胆敢反抗者早被打翻在地,用棕绳绑住,葵花把他们拖到码头那一排废弃房屋里,很快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有人闭上了眼。一些妇人低头抽泣,她们的孩子却毫不掩饰地哇哇大哭。

“我要回家。”一个少女怯声怯气说。“放我们走吧!”“孩子饿了,求求您……”“刺客那什么活见鬼的,真和咱没半点关系呀!”还有个四五十岁的瘦弱男人跪下去抱住葵花的腿,给踢得牙齿都吐了出来。“看在主父的份上,发发慈悲!”他张着鲜血淋漓的嘴大喊,“我母亲瘫痪在床,就等着我从庆典上带吃的回去……”

“你们说不定待会就能在大街上相聚了。”“猫耳”阴恻恻地说。“哥珊的每一间屋子都要清空,不能藏半个人。至于饿死……放心,宗座圣辉之下,那怎么可能发生。”事实上,在挨个搜查武器的同时,葵花们如果发现了有人携带食物——包括刚才从道边争来一点童贞女撒的米糠,也会不由分说地没收。偷偷把东西塞嘴里被抓到的人,一律拖下去饱灌海水,用以催吐。黎明的浅灰色在一片哀号中降下,四野阴惨朦胧,世界如同被裹尸布蒙着那样令人窒息。

“都搜完了?”

这话平板得让人意识不到它是个问句,就像乍看很难辨明走过来的那个年轻狂信徒是女性一样。她的相貌没什么特点,脸上也漠无表情,唯一能算得上与众不同的是她长着痤疮的鼻尖,暗红的,像枚熟透了的野生浆果。“猫耳”的耳朵往后缩了缩。他看起来有点怕她。“差不多啦,蛇莓。血斑虎老大那边有新的指示吗?”

蛇莓向前走了一步。“这叫差不多?”依旧一马平川的腔调,“你的效率真不敢恭维。”

她径直朝女人和小孩的队伍而去。猫耳耸耸肩,跟在她后面。恰好这时,正在搜身与被搜身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异动。有葵花指着风波的焦点,叫蛇莓来看。那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除了五官妍秀,没啥特别,惹眼的却是她颈上挂着的镍制镀金护符,链子很长,直垂到腰际。那护符瞧起来老旧,但谁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检视,以辨真伪。金十字和紫日。教皇圣曼特裘的额印徽记。

蛇莓侧着头,端详了女孩好半晌。

“这个怎么来的?”她询问的时候,连眼皮也不颤一下。

“宗座亲赐,大人。”女孩身边的黑发女子接口。“您知道很多圣徒行善时会把象征着自己的护身符赠给他喜爱的人,为其驱散魔鬼和灾厄。这位童贞女来自西陲小镇,十年前,在万安节的圣典之夜出生,宗座赐给她护符,预言她长大后将显现神迹。而今天,她是应宗座传召来到哥珊,预备在七天后又一个万安节大典上被授予额印,成为圣徒。”

连月事都没来的幼女圣徒。天大的笑话。“那你是谁?”

“我是她的仆从,她自荆棘与火焰中拯救出来的人,大人。”

“这女孩断了一只手臂。”一名葵花在旁提醒。

爱丝璀德轻哂。“啊,”她说,“这是圣痕。”

凡塔的肩膀有些抖。她忍受不了在这种场合下凝神屏息地站着,将一切眼神与言语视如无物。爱丝璀德及时按住了她,在她面前跪下。“吻我的眼睛。”女人无声地说。

凡塔照她说的做了。

黑发女子缓缓站了起来。当她转过头时,从她的盲眼中透出一种物质化的黑暗,足以将所有看着它的人眼里的光吸去。“您是摩茵郡人,今年二十二岁,十五岁那年戴上了葵花徽章。父亲是渔民,不幸死于海难;母亲则是男爵的私生女。”她用这样的双眼凝视蛇莓,慢慢地,那深处有黑色的笑向外溢出。“这是何等的虔诚与大义啊。清洗贵族那时候,您为了和这个哺育您抚养您也污辱了您的母亲断绝关系,告发了她,将她送上绞架。只因为在您心里,深爱着一位——”

“够了!”蛇莓说。她紧绷如粉墙一般的面容似乎终于裂开了一条细缝。“你,你到底——”

“我眼睛虽盲,但神眷之女以吻加赐,使我视线如电,能穿透黑暗,抵达人心。这就是主父的神迹,是未来圣者的力量。”所有的人心都有缝隙,所有的人心都有距离,云缇,你无须担心,我说过我能踏着这条缝隙活下去。她望望周围,有个熟悉的气息闯入了她的知觉。先前那个带着儿子向她借火点灯的妇人就在一旁,然而她只是羡慕地盯着凡塔颈上的护符,并没有出言拆穿。爱丝璀德感激地笑笑,希望这个善意的表情能传到她眼中。“大人,还需要再验证什么吗?”

蛇莓一言不发走近前。这个比爱丝璀德更年轻的女子伸手端起盲女的脸,细细看着,仿佛在检查一只亟待享用的苹果有没有被虫蛀坏。她根本不是个女人,爱丝璀德想。制度和权力已抹去了她身上一丝一毫的女性特质,留下的只是一个皮袋,一具枯涩涩冷冰冰的行动机器。

“把衣服脱光。”

猫耳揩了把鼻子。葵花们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就连那边男人的队伍中,也有不少闻言往这儿多看了几眼。

爱丝璀德的手没有动。

它捂住了凡塔的嘴。

“把衣服都脱光,”蛇莓重复,声调如一把搁平的剑,“听见么,你,以及这里所有人!统统脱下来,一件也不许剩,快!谁最后一个,就砍掉谁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盲人的纯限知视角对我现在的笔力来说是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只能用全知视角了……还好不是第一人称。

☆、Ⅴ 捕梦(4)

“她是个妓/女。”目光闪闪烁烁,妇人们咬着耳朵道。

爱丝璀德佯装没有听见。不过即使真的如此,那些怪兽一般蠢动的阴暗心思也仍然一览无余地进入了她的视野。每个人不论男女,都经过了最彻头彻尾的搜检,在海风里晾了两个多钟头,直到身体仿佛都熏出了咸味,这才允许把衣服重新穿上。光着身子的人们遮掩躲闪着,活像一群从圈里赶出来准备集中运往屠宰场的猪。蛇莓的目的达到了,爱丝璀德明白。搜身并不是最主要的。随着衣物,身而为人的尊严也被剥落,肉体如兽物般赤/裸裸坦陈于阳光之下。穿着衣服的拿鞭子警告没穿衣服的,你们只配做牲口,我们才是人。

而牲口,即使被屠杀,也永远不会反抗。

“瞧见没?她是个妓/女。”慢慢理好头发,将衣带扣上,闲碎的言语飘了过来。年轻女孩方才大多被葵花趁机轻薄过,躲在一边瑟缩哭泣,还有心情嚼舌根的都是些三四十岁的妇女,你一嘴我一嘴,好像把关注点转移到这事上就能减轻自己的羞耻感一样。“咦,这你怎么知道?”

“废话,看身子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们刚刚没注意到她那儿……颜色那么深……至少被几十个男人摸过,不是婊/子就是荡/妇。”

“是哎……那可多脏!”

“神眷之女竟然会救赎这样的罪人……应该让她下地狱!”

爱丝璀德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前走过。妇人们交换着眼神,很自觉地噤了声。她走到凡塔身边,替独手不方便的她轻轻披上衣服。凡塔算是被特别优待的一个,虽然也免不了赤身露体,好歹也是让蛇莓带到一边,亲自单独检查。那个女狂信徒毕竟不敢怠慢宗座圣徽,半信半疑往往是入彀的开始。至少,还有这件事值得爱丝璀德欣慰。

葵花过来发了点食物。最硬的黑面包,每人不到半巴掌大,嚼起来很难下咽。几大桶水放在高地上,无数人蜂拥哄抢。“夫人,请帮我照看下孩子好吗?”是那个昨夜偶然结识的母亲,“面包太干,孩子咽不下……我去弄点水来给他软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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