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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髓地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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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忽然醒来。当时四周一片漆黑,我转亮睡前移放在枕畔的这盏灯,看着置于尚未读完的书本底下的腕表,发现是凌晨一点五分。之后忽然有了尿意,起床时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面朝这边而睡的家母,发现她嘴巴微张,两颊鲜红,额际如瓷器般苍白透明,看起来几乎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年轻模样,几乎像是来家里上课年岁稍长学生的年纪。然后我下楼,上过洗手间后,打开六席和八席榻榻米房间的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我在想先前听到的声响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我的错觉?再回到二楼一看,家母的脸孔已转向另一侧,棉被盖到脸上,只能见到梳卷的头发,于是我马上关灯。就这样,我再也没有见到家母的容颜。

——接下来就如我在警察局所告诉医师(W)的,我作了一个奇怪的梦。那天晚上实在很奇妙,因为,我一向很少做梦的。不,不是梦见自己杀人,而是火车偏离轨道,发出隆隆声追着我;巨大的黑牛伸出紫色长舌头瞪我;太阳在蓝天的正中央,一面喷着漆黑的煤烟一面滚动;富士山顶峰裂成两半,鲜红的血如洪水般流出;大浪朝着我袭来等等。我非常害怕,但是不知何故双脚却无法动弹,想逃也逃不掉,不久,我似乎听到房东的养鸡场传出两、三声鸡啼。但是那些可怕的梦境仍旧清晰映现,我一直没办法醒过来,在拚命挣扎后才终于能睁开眼睛。

——当时这个窗户的格子已经明亮,我放心地想要起床,却发现整颗头剧烈抽痛,同时嘴里有一股奇怪的臭味,胸口也阵阵闷痛,心想自己一定是生病了,所以再度躺下。当时本只是想再稍微小睡片刻,谁知道竟然连做梦也没有的沉睡,浑身是汗。

——不久之后,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人拉了起来,右手被紧紧抓住,好像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我睡眼惺忪的以为自己仍在做梦,想要甩开对方的手。这时又有另一个人过来,抓住我的左手,把我拉向楼梯口。这下我终于清醒,回头一看,一位身穿西装的人和腰系指挥刀的巡佐蹲在家母枕畔,似乎正在调查什么。

——见到这个,我半梦半醒地判断,家母一定是罹患霍乱或是什么重疾大病,而我也是相同,身体才会如此不舒服。当时被两个男人拖着走的痛苦,我至今仍忘不掉!我的身体像是快溶化般的疲倦,全身骨头也似乎快散掉,每下一阶楼梯,眼前就一片黑暗,脑壳内彷佛有水摇晃般的刺痛,我拚命忍住,想停下脚步,可是底下的人却立刻伸手把我往下拉,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下楼。途中,我忽然抬头,见到楼梯对面上方的扶手上,家母身上褪色的衣带系成环状垂挂其上。

——不过那时候我连思考究竟为什么的能力都没有,何况在我身旁的男人又用手用力戳我的身体,痛得我感到一阵昏眩,只好快步来到后门,穿上家母平常穿的红色鞋带木屐,走出后巷。这时,我想到家母可能已经死亡,停住脚步,望向左右,发现抓住我双手的男人是这地方警局的刑事和巡佐,熟悉的脸孔正凶狠地瞪着我,同时用力拖着我前行。我连询问的机会也没有。

——马路上是眩目的阳光,家门前挤满了人群,我一走出来,所有人的视线皆集中在我身上,站得较近的人慌忙往后退。一见到他们泛着黄光的脸孔,我眼前一暗,差点摔倒在地,同时脑中阵阵抽痛,很想呕吐,慌忙想伸手按住额头,可是因为双手被用力抓住,完全无法自由行动。此时我才想到家母并非生病,而是被人杀害或什么的,而警方怀疑我是凶手。于是,我乖乖地跟刑事走。

——当时我的脑筋一定出了毛病,丝毫没有一点恐惧或悲哀,只是我全身因汗水而湿透,身上又只穿一件背后和腰部完全湿漉漉的白色浴袍,实在难过得受不了。加上头顶照射的艳阳光线感觉上有点臭、也有点令人喘不过气来,我几乎快晕倒,同时口中溢出腥味,忍不住想呕吐,只好时时睁眼望着闪闪发亮的地面,边吐唾液边往前走。然后,我发现果然不是去找医师而是走向警察局,虽然心跳加促,不过开始爬上警察局前的阶梯时,我的情绪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这时竟有一种好像正在阅读描写自己故事的侦探小说,也好像正在做梦的感觉,凝视着脏污的地板。忽然,背后响起很大的叫声,我惊讶的回头,发现带我前来的刑事正在制止跟在后面的一大群人进入警察局。人群中应该有我熟识之人,但是我记不得有谁跟谁。

——之后,我被带人里面的狭窄房间,坐在木制的BANKO(九州地方方言,指椅子),接受巡官和刑事们的讯问。可是我头痛欲裂,现在已经完全忘掉当时是如何回答,只记得一直被说是“这一定是谎言,对吧”,所以我也坚持“不,不是谎言”。

——没过多久,这个乡镇中无人不识、绰号“鳄鱼探长”的谷探长进来,一开口就说“令堂被人杀害了”。当时我忽然哽咽,再也忍不住的出声恸哭,不停拭泪。这时候,保持沉默的谷探长开口“你不应该会不知道”,同时丢了某样东西在我面前的脏木桌上。那是家母总是放在床榻上、睡觉时穿着睡服用的衣带,上头有紫色系绳系着的铁制茄子,那已经相当老旧了,听说是家母离开故乡时所系用之物。但是,我低垂着头,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时,谷探长发出如雷般的怒叫“你是用这个勒死令堂,对吧”。这实在太过分了,我终于怒火上涌,情不自禁站起身,瞪视对方。这时我忽然又头痛欲裂,也很想吐,双手撑住桌面,全身不停颤抖,但是却怎么也忍不住因为内心感到难堪而流出的泪水。

——谷探长接着又说出各种话斥责我。这位探长被此地矿坑中的恶徒们称为“魔鬼”或“鳄鱼”,令人闻名丧胆,但是我没做任何坏事,所以毫不害怕的默默听着。他说今天早上八点半左右,补习的学生和平常一样两、三人前来上课,见到前后门紧闭,马上通知住在后面的房东。老房东先生从厨房后门的门缝大声呼叫,可是仍叫不醒人。不久,在昏暗的光线中发现往下通往厨房后门的楼梯口悬着两条白皙的腿,老房东先生立刻脸色铁青的跑至警察局通报。之后,警方人员赶到,首先撬开顶住厨房后门的木棒,正想上二楼时,发现家母穿着一件睡袍,把细腰带绑在楼梯上的扶手,套上脖子自缢。我则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般的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沉睡。但是调查家母的尸体时,发现颈项周围的勒痕与细腰带不一致,被褥也凌乱不堪,所以判断是遭人勒杀之后再伪装成自缢。另外,家中并没有东西失窃,也无外人潜入的痕迹,因此只有我最可疑。

——另外,家母在被褥里被勒杀时似乎非常痛苦挣扎,勒痕有两至三层,因此睡在一旁的我不应该会没有醒来。而且我比平日多睡了三个小时以上,原因何在?一定是勒杀家母之后假装睡着,结果却真的睡过头。是另有喜欢我的女人呢?还是前来补习的女学生中有我喜欢的女孩,因此和家母吵架?或者我向家母要求每个月给多少零用钱?家母不答应?甚至还问家母是否真是我的母亲,还是由情妇假装成我的母亲?要我立刻自白……我听着听着只觉得整颗头部麻痹了,低头茫然想着,所谓的人类真的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杀人吗?是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杀死家母,结果连自己也忘这件事了?这时,谷探长说“既然如此,你留在这里好好想一想”,然后将我送进拘留室。

——接下来,这天和整个晚上我都没有吃任何东西,睡睡醒醒的,第二天早饭也因为头痛而吃不下,可是后来实在太饿了,拿到午饭就时吃得一干二净,头痛也消失了。到了傍晚,一位酷似家母的女人前来面会,我吓了一跳。那就是这位阿姨,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面的阿姨。当时,阿姨也和医师(W)问同一句话“你没有作什么样的梦吗”……可是我实在回想不起当时的事,只好回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麻醉剂迷昏的事……

——翌日,医师(W)来了,中学时代的导师鸭打老师也来看我。又过一天,法院的人也来了,很亲切的问我各种事情,感觉上好像有获释的可能,我开始想去看看家母到底如何了。前天回家后一看,家母的遗体已经火葬了,我非常失望,因为家中连一张家母的照片都没有,我再也见不到家母的容颜了。明天阿姨要带我回她在横滨的家,听说家中还有一位名叫真代子的表妹,我想我应该就不会那样寂寞了。

——我最喜欢的是语言学,其中最感兴趣的是阅读外国小说,尤其是爱伦坡、史蒂芬生和霍桑的作品。虽然大家都说那是陈腔滥调……

——现在如果上大学,我也想要研究精神病。坦白说,我真正希望的是念文科,研究各国语言,然后和家母一起寻找家父的行踪。但是关于家父的事,家母只告诉我一点点就死了,我很失望。除此之外,目前我还没想到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虽然不讨厌国语和汉文,不过中学毕业后就未曾刻意学习。第二喜欢的是地理、物理和数学,最不喜欢的则是唱歌,不过却非常喜欢听歌,一听到好听的西洋音乐,就觉得像是在欣赏名画一般。至于民谣,家母心情好的时候常和学生们一起唱和,所以我觉得还不错(脸红)。

——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生病过,家母好像也没有。

——接下来我想前往曾经到警察局探望我的鸭打老师家致谢。

◆第二参考:吴一郎阿姨八代子的谈话

▲同一地点同一时刻,吴一郎外出后——

——真的,一切好像是在做梦。一郎绝对是舍妹的儿子没错。他的五官轮廓酷似他母亲,连讲话声音都和家父一模一样。

——太久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家世代在侄之滨务农。我们姊妹的母亲早逝,父亲也在我十九岁那年正月辞世,因此我们家只剩下我和这位妹妹(依家谱所写)千世子两人。就在那年岁暮,我招赘先夫源吉后不久,妹妹留下一封信表示“我要去东京学习绘画和刺绣,打算一辈子过着单身生活,请不要管我”之后,就离家出走了,时间是明治四十年元旦期间。后来,虽然有人在福冈见过妹妹,但详细情形却不清楚。可能是她真的喜欢绘画和刺绣吧!诚如一郎所说,舍妹是好胜心非常强的女孩,十七岁那年以全校第一名毕业于县立女校,只要她一开始喜欢上什么东西,就会无比狂热的投入,经常通宵达旦地阅读小说或是绘画,尤其是对于刺绣,她从念小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即使傍晚天黑以后,她仍会走到回廊,以木棉线缝制用图画纸从寺院纸门描绘的图案,因此能认为,她是见到我招赘之后,就决定专心一意学习刺绣。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就已是今生的别离了!她讨厌田里的粗重工作,所以我经常留她独自在家,不过,我家门前就是闹区,而且家中有很多人进出,应该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离家出走。

——后来知道舍妹的讯息,是透过村办公处的通知而得知,她明治四十年岁暮在东京附近的驹泽村生下名叫一郎的儿子。当时我马上拜托警方协寻,但是她申报出生的地址乃是出租的房子,人已迁出,而且我为求慎重起见所寄出的信也被退回,因此我沮丧不已。另外,我不知道该如何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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