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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越来越多地吵闹着要莱拉告诉他们有关他们记得的事情,太阳、风和天空,还有他们忘记的事情,譬如怎么玩耍。她转向威尔,悄声说:“我该怎么办,威尔?”
“告诉他们。”
“我害怕,在之前发生的那个事情过后——鹰身女妖——”
“告诉他们实情,我们不会让鹰身女妖靠近的。”
她怀疑地望着他,事实上,她感到自己害怕得要命。她转回身向着正越挤越近的鬼魂们。
“求求你!”他们在喃喃低语,“你刚从那个世界来!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告诉我们有关那个世界的事情!”
不远处有一棵树——只是一棵死树干,白骨般的树枝耸入寒冷灰色的天空——因为莱拉感到虚弱,因为她认为自己不能一边走一边说话,所以她朝那棵树走去以便有个地方坐一坐。鬼魂群推推搡搡,涌向一旁给她让路。
当他们快到树旁时,泰利斯落在威尔的手上,示意他低下头来倾听。
“她们回来了。”他平静地说,“那些鹰身女妖,越来越多,你的刀子准备好了吗,我和夫人尽可能稳住他们,但是你也需要战斗。”
威尔没有让莱拉担心,把刀鞘中的刀子松开,将手紧靠在旁边。泰利斯又起飞了,然后莱拉走到那棵树旁边,在一根粗树根上坐了下来。
那么多死人围在周围,充满希望地往前挤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威尔不得不迫使他们退后,腾出地方,但是他让罗杰待在身边,因为他正盯着莱拉,充满深情地倾听着。
莱拉开始讲述有关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她讲述了她和罗杰怎样爬上约旦学院的屋顶发现那只断了腿的白嘴鸦,他们怎样照顾它直到它又能再次飞翔;他们怎样探索那些布满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的葡萄酒窖,品尝了一些加那利白葡萄酒,或许是托考伊酒,她说不上来,以及他们醉成什么样子。罗杰的鬼魂听着,既骄傲又绝望,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喃喃低语,“是的,是的!事情就是这样,那是真的,是啊!”
接着她告诉他们有关牛津城人和烧砖人之间的大战经过。
首先她描述了泥床,确保不遗漏她记得的任何细节,那宽阔的赭色的洗坑、索头铲、像巨大的砖形蜂箱一样的窑。她跟他们讲沿河的柳树,树叶背面全是银色的。她告诉他们当太阳照射了两天以上时,泥巴怎样开始裂开成漂亮的大盘子,中间有深深的裂缝,把手指头咯吱咯吱地压进那些裂缝,慢慢提起一个干泥盘,想办法使它尽可能大但又不破。盘子下面仍然是湿的,是掷人的理想武器。
她还描述了那个地方周围的气味:窑里飘出的烟,刮西南风时河里那腐烂树叶和肥土的味道,烧砖人常常吃的烤土豆的温暖的气味,水径直越过水闸流进洗坑,人们把脚从地上拔出来时那缓慢浓厚的吸力,以及闸门搅拌器在泥水中沉重潮湿的拍击。
她的描述调动着他们所有的感觉,鬼魂们挤得更近,从她的话语中摄取养分,记起了他们有肉有皮有神经有感觉的时光,而且希望她永远不停地讲下去。
然后,她讲到那些烧砖人的孩子们总是对城里人发动战争,但是他们却很缓慢和迟钝,因为大脑里有泥,而城里人则像麻雀一样敏锐快捷。有一天所有的城里人摈弃前嫌,经过周密计划,从三面向泥床发起进攻,将烧砖人的孩子们逼回到河边,互相扔着一把把重重的凝固的泥,冲进他们的泥巴城堡,将它拆毁,把防御堡垒变成投掷的武器,直到空气、地面和水全都混在了一起,每个孩子都看上去一模一样,从头到脚全是泥,大家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
讲完后,她筋疲力尽地望了一眼威尔,接着大吃了一惊。
除了四周寂静的鬼魂们和身边活着的同伴们,还有另一些观众,因为那些树枝上挤满了那些深色的鸟状的东西,它们的女人脸朝下盯着她,表情庄严、着迷。
她突然害怕地站了起来,但是她们没有动。
“你们,”她绝望地说,“先前我想告诉你们什么时,你们朝我飞扑,现在有什么在阻拦你们?来吧,用你们的爪子撕扯我,把我变成鬼魂吧!”
“我们绝不会这样做的。”中间的那个鹰身女妖,就是无名氏本人,说:“听我说,成千上万年前,当第一个鬼魂来到这下面时,权威者赋予我们一种能力,让我们看到每一个人身上最丑陋的一面。从那以后我们就以最丑陋的事情为食,直到我们的血因为它而恶臭,我们的心为之作呕。
“但是它仍然是我们不得不以之为食的惟一东西,它是我们拥有的全部,现在我们得知你们正计划打开一条通往上面世界的路,将所有的鬼魂带出去,进入空气——”
她沙哑的声音被成千上万的耳语声淹没,因为所有能听到她的话语的鬼魂都充满快乐和希望地叫出声来,但是所有的鹰身女妖尖叫着拍打着翅膀,直到鬼魂们重新安静下来。
“是的,”无名氏叫道,“把他们领出去!现在我们将怎么办?我来告诉你们我们将怎么办: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不再手软,我们将伤害、玷污、撕扯和粉碎每一个穿过的鬼魂,我们将让他们因为恐惧、悔恨和自我仇恨而发疯。现在这是一个废墟了,我们将把它变成地狱!”
每一个鹰身女妖都尖叫、嘲笑着,很多从树上飞下来,直接扑向鬼魂们,使他们惊恐四散,莱拉紧紧抓住威尔的胳臂,说:“现在他们把它泄漏出去了,我们做不成了——他们会恨我们的——他们会认为是我们出卖了他们!我们把事情弄糟了,而不是更好了!”
“安静,”泰利斯说,“不要绝望,叫他们回来,让他们听我们说。”
所以威尔喊道:“回来!你们都回来!回来听我们说!”
一个接一个,鹰身女妖转身飞回到树上,她们的脸显得急切和饥饿,充满对悲伤的渴望,鬼魂们也飘了回来。骑士把他的蜻蜓交给萨尔马奇亚照管,绿装黑发的紧张的小身影跳上一块他们全都能够看见他的岩石。
“鹰身女妖们,”他说,“我们能够给你们一些比那更好的东西,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听我说,然后作出判断。当莱拉在墙外跟你们说话时,你们朝她飞扑,你们为什么那样做?”
“谎话!”鹰身女妖全都叫道,“谎话和幻觉!”
“然而当她刚才说话时,你们全都听着,你们每一个人,你们安安静静一动不动,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它是真的,”无名氏说,“因为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它有营养,因为它在喂养我们,因为我们忍不住,因为它是真的;因为我们不知道除了邪恶还有任何东西,因为它给我们带来世界、太阳、风和雨的消息,因为它是真的。”
“那么,”泰利斯说,“让我们与你们达成一个交易吧。你们不要只看到来到这下面的鬼魂们的邪恶、残酷和贪婪,从现在起,你们有权叫每一个鬼魂给你们讲述他们的生平,他们必须如实讲述他们在活人世界里的所见所触所闻所爱和所知。这每一个鬼魂都有自己的故事,将来来到这下面的每一个鬼魂也都会有关于世界的真实事情告诉你们,你们将有权听他们说,他们必须告诉你们。”
莱拉惊叹这个小间谍的胆识,他怎么敢用一种仿佛自己有权赋予他们权利似的口吻跟这些家伙讲话?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顷刻间将他猛咬起来,用她的爪子把他绞碎,或者把他高高举起然后扔到地上摔个粉碎,然而他就站在那儿,骄傲而无畏,与她们讨价还价!她们听着,交换着意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声音低低的。
所有的鬼魂望着,既害怕又安静。
然后无名氏转回身来。
“那还不够。”她说道,“我们想要的不止这个,我们在老的体制下有一个任务,我们有地位和职责,我们辛苦地完成了权威者的命令,我们因此而得到荣誉,虽然惹人恨遭人怕,但却有了荣誉。现在我们的荣誉会怎么样呢?鬼魂们凭什么要理睬我们,如果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重新走进世界?我们有我们的自豪,你们不应该让它被除掉,我们需要一个荣耀的位置!我们需要一个将给我们带来应有的尊敬的职责和任务!”
他们在树枝上移动着,嘴里嘀嘀咕咕,抬抬翅膀,但是一会儿后,萨尔马奇亚跳上去加入骑士,喊道:“你们说得对,每个人都应该有任务做,那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为他们带来荣耀的任务,一个他们能够自豪完成的任务,所以这儿就是你们的任务,这是一个只有你们才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你们是这个地方的守卫者和保护者,你们的任务就是引导鬼魂们从湖边的登陆地一路穿过死人世界前往通往活人世界的新入口。他们将给你们讲述他们的故事,作为这一引导的公平和公正的报酬。你们觉得怎么样?”
无名氏望了望她的姐妹们,她们点了点头,她说道:“如果他们撒谎,或有所保留,或没有什么东西可告诉我们,我们就有权拒绝引导他们。如果他们生活在活人世界里,他们应该有机会看见、触摸、倾听、热爱和学习事物。不过婴儿例外,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学习任何东西;但其他人如果什么也不带,就来到这下面,我们将不引导他们出去。”
“这很公平。”萨尔马奇亚说,其他旅行者都同意。
于是他们达成了协议。作为对他们已听到的莱拉的故事的交换,鹰身女妖主动提出把旅行者们和他们的刀子带到离上面世界很近的地方,不过那地方很远,要穿过隧道和洞穴,但是她们会忠实地把他们领去,所有的鬼魂都可以跟去。
但是在他们出发之前,一个声音尽着悄悄话最大的音量喊叫起来,那是一个表情愤怒、激动的瘦男人的鬼魂,他喊道:
“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离开死人世界后我们会再生吗?还是会像我们的精灵一样消失?兄弟们、姐妹们,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我们不应该跟这个孩子去任何地方!”
其他鬼魂听取了这个疑问:“是的,告诉我们我们要去哪儿!告诉我们可以期待什么!除非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否则我们不走!”
莱拉绝望地转向威尔,但是他说道:“告诉他们实情,问一下真理仪,把它所说的情况告诉他们。”
“好的。”她说。
她拿出那个金色的仪器,答案马上出来了。她放下它,站起身来。
“事情会是这样,”她说道,“这是真的,完全是真的。当你们走出这儿以后,组成你们的所有分子会松弛漂浮开来,就像你们的精灵那样。如果你们看见过人死去,那么你们就知道那是什么样子。但是你们的精灵现在并不是什么都不是了,他们是一切事物的一部分。以前组成他们的那些原子,进入了空气、风中、树木、土壤和一切活着的东西里面。他们永远不会消失,他们只是万物的一部分,这就是将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情,我向你们发誓,我以我的荣誉担保。你们将漂浮开来,这是真的,但是你们将出到空旷的外面,重新成为一切活着的事物的一部分。”
谁也没有说话,那些见过精灵怎么消逝的鬼魂还记得它,那些没见过的在想像它,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上前来,她是好几个世纪前牺牲的一位烈士,她环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