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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3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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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裙的色鬼。”
  德·夏吕斯先生如何,这暂且不论,不过在我看来,我朋友对他大惊小怪并没有更多的
道理,但由于其他的原因,罗贝尔认为让过去荒唐,现在仍旧愚蠢的亲戚来给年轻后辈上道
德课未免离奇,他这样想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况且我觉得那些原因以后准会不断变化。只要
与返祖现象和家族遗传相关,那负责教训外甥的舅父十有八九与外甥有同样的毛病。舅父在
这一点上实际上也并不虚伪,他和大家一样都犯有认识错误,一旦环境发生了新的变化,便
认为“不是一回事了”,因而导致他们屡犯艺术、政治等错误,他们对某一绘画流派大加谴
责,或自恃有理,对某一政治事件厌恶至极,可哪曾想到,十年前他们对这一画派或这一事
件所持的观点被自己奉为真理,虽然一时改变了主张,但只要再稍加掩饰,他们便又认识不
清,重又表示赞同。此外,即使舅父的毛病与外甥有别,遗传规律也仍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
作用,殊不知后果未必都与前因一致,就象复制品并不都酷似原件,更有甚者,哪怕舅父的
毛病更坏,他也有可能自认为没那么严重。
  不久前,德·夏吕斯先生怒斥罗贝尔,那时,罗贝尔并不了解舅父的真正癖好,但即使
当时男爵痛斥的也正是自己的恶癖,他教训罗贝尔也完全可能是诚心诚意的,并坚持上流社
会人士的观点,认定罗贝尔比他自己要有罪得多。他舅父受命教训他时,罗贝尔不是险些被
逐出他所在的圈子吗?他不是差一点被赶出赛马俱乐部吗?他不是因为挥霍无度,把钱花在
一位下贱女人身上,因为与作家、演员、犹太人等那帮不属于上流社会的人交上朋友,因为
他的观点与卖国贼的观点毫无二致,因为他造成了所有亲人的痛苦而成了众人的笑柄吗?他
过的是这等可耻的生活,在哪方面与德·夏吕斯的生活能有相比之处呢?迄此,德·夏吕斯
先生不仅善于维护,而且善于提高他在盖尔芒特家族的地位,在上流社会中绝对享有特权地
位,深受欢迎,为最杰出的上流社会人士所称颂;他娶了一位金枝玉叶、波旁王族的公主为
妻,善于使她幸福,在她的脑子里造成一种更虔诚、更一丝不苟的崇拜,这在上流社会里一
般是做不到的,因而赢得了贤夫良子的好名声。
  “可你肯定德·夏吕斯先生有过那么多情妇?”我问道,这并非因为我居心不良,想把
我无意中发现的秘密透露给罗贝尔,而是因为听他如此肯定而自信地坚持错误说法,我感到
气恼。他准以为我的提问未免幼稚,只耸了耸肩,表示回答。
  “不过,我并不谴责他的此种行为,我觉得他完全在理。”接着,他向我吹起一套理论
来,若在巴尔贝克,这套理论连他自己也会感到厌恶(在巴尔贝克,他痛斥诱色者还不足解
心头之恨,在他看来,只有死刑才是对这种罪恶唯一合适的惩罚)。原因嘛,是他那时候自
作多情,而且好嫉妒。他竟然向我颂扬起妓院来:“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合脚的鞋,我们
当兵那阵子,都管叫合尺寸的鞋。”他再也不象过去在巴尔贝克,只要我暗示这种场所,他
便感到反感,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便告诉他布洛克曾领我去那种地方开过眼界,没想到
他回答我说,布洛克去的地方肯定“十分洁净,是穷人的天堂。”
  “这不一定,不管怎么说,那是什么场所?”我含糊其辞,因为我回想起罗贝尔倾心相
爱的拉谢尔正是在那里卖身,一次一枚金路易。“我无论如何要让你去见识一下更高级的地
方,那地方连美貌惊人的佳丽也常去。”我渴望他尽快领我去他熟悉的那些场所,那儿准比
布洛克给我指点的妓院高级得多,听我口气如此迫切,他为这次不能满足我的欲望深表歉
意,因为他第二天就要走。“下次我来,一定办到。”他说,“你到时瞧吧,甚至还有二八
佳丽。”他神色诡秘地添了一句,“有一位可爱的姑娘,我记得姓德·奥士维尔,确切的名
字,到时再告诉你,这姑娘的父母都很体面,她母亲多少有点贵族血统,反正都是上等人
家,如果没错的话,甚至与我舅母奥丽阿娜还沾点亲呢。再说,只要见了那位姑娘,就可感
觉到是位体面人家的闺女(我感到随着罗贝尔的话声,一时展现了德·盖尔芒特家族精灵的
影子,宛若一团云彩在高空飘过,没有滞留)。我觉得是桩美事。她父母一直患病,无法照
管她,天哪,那姑娘在找开心,我就指望你了,设法给这孩子排忧解闷吧。”“啊!你什么
时候再来?”不知道。如果你不是非要公爵夫人不可(对贵族来说,公爵夫人这一称号是代
表极为显赫的地位的唯一称呼,就象平民百姓所说的公主),那倒有另一类型的女子,就是
普特布斯太太的贴身女仆。”
  这时,德·絮希夫人走进娱乐室找她儿子。一见她,德·夏吕斯先生便亲热地迎上前
去,侯爵夫人原以为男爵对她一定冷若冰霜,这下更是受宠若惊了。男爵向来以奥丽阿娜的
保护人自居,全家唯有他铁面无私,把兄弟的情妇拒之门外——由于遗产的继承问题,也出
于对公爵夫人的嫉妒,他家往往对公爵的苛求过分迁就。男爵即使对她态度粗暴,德·絮希
夫人也完全可以理解个中的原因,但她始料未及,相反受到了欢迎,对方到底是出于什么意
图,她没有多加怀疑。男爵赞不绝口地跟她谈起了雅盖过去为她画的肖像。他愈说愈激动,
最后竟到了狂热崇拜的地步,尽管他有几分意思,不让侯爵夫人离开他,以便“牵制她”,
但或许是出于诚意,那样子就象罗贝尔谈及敌军时所说,要迫使敌军在某一据点继续交战。
既然谁都兴味盎然,对她两个儿子身上表现出的王后般的丰姿和酷似母亲的那双眼睛赞不绝
口,那么男爵便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为发现集中在儿子的母亲身上的种种魅力而欣喜,那种
种魅力仿佛集中在一幅肖像上,肖像本身并不激起人们的欲望,但它所产生的美感,却孕
育、激发起人们的种种欲念。这种种欲念又反过来赋予了雅盖亲自作的肖像一种富于肉感的
诱惑力,此时此刻,男爵恨不得把这幅肖像弄到手,通过它对絮希家那两位公子的生理系谱
进行一番研究。
  “你看见了吧,我并没有夸大其辞。”罗贝尔对我说,“瞧瞧我舅父在德·絮希夫人身
旁的那个殷勤劲儿。我真感到奇怪。要是奥丽阿娜知道了,准会恼羞成怒。说句实话,女人
多着哩,何必只冲这么一位女人呢。”他又添了一句。世上的人并非都多情,所以他总以为
别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根据各种不同的品质与礼仪挑选各自的心上人。此外,罗贝尔不仅
误以为舅父沉湎于女色,而且由于对德·夏吕斯先生耿耿于怀,谈起他来,出言往往过分轻
率。当人家的外甥,不可能永远不受到影响。一种遗传性的习性迟早会通过中介因素遗传下
来。人们完全可以建造一个人物画廊就以德国的一部喜剧的名字为名:《舅父与外甥》,里
面那位舅父虽然并不心甘情愿,但却小心看管,唯恐外甥最后不象自己。窃以为倘若不列上
那些与外甥并无真正血统关系的舅父,即那些外甥媳妇的舅父,那么这一人物画廊就不完
全。确实,德·夏吕斯这类先生自信至极,自以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真正的好丈夫,也唯对
他们女人才不嫉妒,以致在通常情况下,他们出于对外甥女的爱,也让她嫁给一位夏吕斯式
的人物。有时,对外甥女的爱也掺杂着对她未婚夫的爱。此类婚姻并不罕见,而且往往被人
称之为美满姻缘。
  “我们刚才讲什么来着?噢!说的是那位身材高大的金发女郎,普特布斯太太的贴身女
仆。她也爱女人,可我想这对你没关系;我对你可以实话实说,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
的造物。”“我想她像乔尔乔涅①画中人吧?”“与乔尔外涅画中美人像极了!啊!要是我
有闲暇在巴黎逗留,有多少美妙的事情可以做呀!然后再换一个。你知道,爱情这玩艺儿简
直是开玩笑的事,我算是彻底醒悟了。”
  ①乔尔乔涅(约1477—1510),威尼斯画派的主要画家,擅长宗教画,描绘神话的
画幅《入睡的维纳斯》是其典雅的理想美风格的代表作。

  我很快惊诧地发现,他对文学所持的否定态度也没有多少保留,可我上一次与他见面
时,我觉得他看透的只是部分文人(“简直是一帮无赖、群氓。”他曾对我这么说),这一
点,可由他对拉谢尔的某些好友的正当仇恨得到解释。那些朋友确曾说服拉谢尔,如果容忍
“另一个种族的家伙”罗贝尔对她施加影响,那她决不可能表现出聪明才智,他们甚至与她
沆瀣一气,在他为他们举行的晚宴上,当面奚落他。不过,罗贝尔对文学的爱好实际上也并
不很深,也并非听任自己的真正天性使然,只不过是他对拉谢尔的爱产生的一种副产品,一
旦他抹去了对拉谢尔的爱,那他对吃喝玩乐之徒的厌恶感以及对女性道德修行顶礼膜拜般的
敬重之情也就随即荡然无存了。
  “那两位年轻人的模样多怪啊!瞧他们玩得多带劲,侯爵夫人。”德·夏吕斯先生指着
德·絮希夫人的两个儿子,对她说道,仿佛他根本不知他们是何许人。“可能是两个东方
人,他们有些特殊的相貌特征,也许是土耳其人。”他又添了一句,旨在进一步证实他纯粹
假装出来的无知,同时也为了显示出几分含混的反感的情绪,一旦事后由反感转而亲热,那
这种反感情绪便可说明他之所以对他们表示亲热,是因为他们是德·絮希夫人之子,也可说
明男爵得知他们是何许人后,才开始表现出亲切和蔼的态度。德·夏吕斯先生天生傲慢不
逊,并乐于表现此种禀性,也许他假装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两位公子,并充分利用这一时机,
拿德·絮希夫人开心,极尽习以为常的讽刺挖苦之能事,就象司卡潘抓住主人乔装打扮这一
机会,狠狠地让他吃了一顿棍棒。
  “他们是我的儿子。”德·絮希夫人满脸通红地说道,若她处事精明,城府更深,那她
准会不动声色。她自然也就可看透,德·夏吕斯对年轻小伙子那副绝对无动于衷或大加奚落
的样子并非出自真心,他表面上对女性的那股爱慕之情也同样不是真诚的表露。他可以对一
位女性极尽吹捧之能事,可她要是发现他一边恭维她,一边瞟一个男人,可又装着没有看
他,那她准会妒忌的。因为德·夏吕斯的这种目光与他射向女性的目光迥然不同;这是一种
发自内心的特殊目光,即使在晚会上,也会不由自主,自然而然投向年轻小伙子,犹如一个
裁缝师傅,看到服装就会目不转睛,把自己的职业暴露无遗。
  “啊!多怪啊。”德·夏吕斯先生不无傲慢地答道,装出一副样子,仿佛思想绕了一个
大弯,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现实,这现实与他开始故意认定的大相径庭。“可我与他们素昧平
生。”他又补充了一句,担心反感情绪表现得太过分,从而打破了侯爵夫人有意介绍他与他
俩结识的念头。“您是否允许我把他们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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