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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漉波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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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还敢大言不惭地要求?顾端宇也火大了,“格格?格格又是什么东西?想你们女真人,当初也不过是为明朝守边的藩部,后来拥兵自重,入据紫禁城。在我们眼里,大清是明朝的叛臣,和吴三桂之流的人根本没什么两样。而你一个小小的格格,还以为自己真的是皇族公主吗?”

阿绚简直太过震惊了,她一辈子被人捧在手掌心里,还从来没有如此被人羞辱过!她知道父祖们一直讳言“女真”二字,因为那是野蛮的象征。她一出世,大家都自称满洲人;而她引以为傲的族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叛臣……还有,他还把格格两字踩在脚下……

阿绚打出娘胎就没有那么愤怒过,她全身像是一团火,手一扬,巴掌就要落到他的左颊。

顾端宇快速一闪,让她落了个空。她更气了,大叫道:“你大胆放肆!”

“大胆放肆的是格格!”他也在发内心那股无名火,“我不知道你们满族女子的教育是什么,不过,我看格格做这些隐私之事,不让丈夫跟,而由陌生男子陪着,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她终于领教到他强硬、冷漠又无情的个性了,阿绚此时只有鞭他一顿再痛哭一场的冲动,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用最凶的声音说:“什么丈夫?你没打听清楚吗?耿继华和我还没有完成婚礼,我们根本不是夫妻?”

这倒是让他讶异了,但他们是不是夫妻,却不关他的事,“无论如何,耿继华是你的未婚夫,也总比我这陌生人适合吧?”

“我……我找你陪,是因为我听说南明定远侯为人正直,不近女色。我……信任你,没想到你还是小人一个!”阿绚骂了回去。

“是谁说我不近女色的?”顾端宇瞪着她问。

“大家都这么说!”阿绚不敢扯出芮羽。

“那么‘大家’都错了,我顾端宇多得是红粉知己。”他上下看了她一遍说:“不过你放心,‘格格’是引不起我任何兴趣的!”

如果她手里有一根马鞭就好了!不知为什么,他最后那句话比前面那些都要让她觉得受到伤害。她当然不要他感兴趣,但这话也要由她来讲吧?

“走吧!”他在与她有一段距离处说道:“除非你又要让我扛一次?”

不跟行吗?有一句汉语是怎么说的?对!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就是这种状况,此刻能解她恨意的,就是在内心诅咒他。她真后悔自己的好奇心这么重,和芮羽说了那么多有关顾端宇的事。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宁可死,也不愿听到这杀千刀的名字!

阿绚气呼呼地回到破庙里,看见耿继华正悠哉地吞着一碗稀饭,她的怒火更往上冒,只差没踢翻他的早餐。

一整日她的心情都不能平静,闲着无聊,便叫吊书袋的耿继华把李后主、陆游、辛弃疾的诗,一首首背给她听,其中一堆哀江南、望江南和忆江南的句子,让他念得牙齿发酸,心里也发毛。最后,阿绚还不忘损他,“瞧你满腹诗书的样子,却不知学以致用,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都没有!”

“我有学以致用呀!我爹所有的文牒文案,都是由我写的。”耿继华骄傲的表示。

“还不全是拍马屁的文章。”阿绚就是看他不顾眼,“你们汉语中,有所谓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和‘书生误国’的话,明明说的就是你!”

“格格言重了!”他忙辩解道:“继华一心为大清王朝效忠,对格格的心足以明志。”

“你是汉人,忠的该是明朝呀!你没听先皇说:‘明臣而不思明,必非忠臣’,你一点也不忠!”她说。

“格格何出此言?你总不会叫我去投靠南明吧?”他脸色大变的说。

阿绚发现自己又失言了,在懊恼之下,只好忿忿的说:“我讨厌这里,你确定我们能平安且很快就离开吗?”

“会的,我爹得到消息,一定会释放张煌言的。”他说。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好奇的问:“你爹放了张煌言,怎能担保顾端宇不杀我们呢?”

“这你不必操心。顾瑞宇是个重然诺的人,他说到便会做到,我们闽海一带的人都很清楚。”

“好哇!你倒称赞起敌人的义气来了!”她冷笑的调侃他。

“我……我……”耿继华的脸又涨成了猪肝色。

阿绚将头一偏,知道自己是太过分了!以前在忠王府,她是一个多冷静平和的人,所以太皇太后才说她足堪大任。但瞧瞧她现在变成什么模样?在耿继华西前,是尖酸刻薄的恶妇;在顾端宇面前,又是咆哮泼辣地任性格格。

这两种人都不是她,但她内心就是有许多不平之气,让她自己也无法控制。而她所不平的,无非是终身必须托付给耿继华这种没风骨又没有原则的人,他为什么不有一点点像顾端宇呢?

天呀!她捂住心口,她是拿耿继华来和顾端宇做比较吗?她不敢再往下想,只像犯了大错的孩子般,坐在那儿不能动弹。

这一静坐,反而让她的心情沉淀下来。她走到窗前,看大院子那忙碌的一群,他们与她是处在不同世界的人。她此番南下的任务,就是嫁入耿家,来共同对抗所有反大清的势力,这是她如何也不该忘记的。

黄昏时,笛声又起,但吹笛的人不是顾瑞宇,而是另一个削瘦的男子。他的曲调略带轻快,但也掩不住深藏的愁绪。

“那个吹笛人是谁?”阿绚问潘天望。

“他是大学士汪筹。”潘天望回答。

“你们小小一个团,又是侯爷尚书,又是将军大学士的,高官还真不少。”阿绚看潘天望一脸不解的模样,便放柔声音:“你去问问‘江大学士’,笛可以借我吹一下吗?”

“格格会吹笛?”他惊讶地问。

“就是会才要借呀!”她正经地说。

潘天望去外面。一会儿后,汪筹带着笛子而来,颇有礼貌地说:“听说格格要吹笛?”

“解闷罢了。”阿绚端庄地说。

汪筹那历尽沧桑的脸孔,摇明着不信她有多大的技巧。

阿绚一接手,吹的就是昨夜顾端宇的三弄曲,她吹出的曲调没有男性的高昂,却多了女性的低柔。笛音传出,不但江筹和潘天望一愣,连外头的人都停下了工作。

青鸟啼魂,缥缈入林间,音才落下,汪筹就鼓掌说:“没想到格格是行家!”

“我现在要吹一曲‘西塞山怀古’,你会唱吗?”阿绚不管他眼中惊疑的神色,迳自发出第一个音……

或许是因为阿绚吹得太忘我,汪筹忍不住和了最后一句。“故垒萧萧芦获秋呀芦获秋!”

阿绚也像发抒了内心的郁闷,她轻轻放下笛子,就看见铁青着脸的顾端宇,站在几步之外。

“瑞宇……”汪筹吓了一跳。

“把笛子给我!”顾端宇说完,再对潘天望说:“带耿少爷到林子里去溜达!”

“我……我不需要!”耿继华猛摇头拒绝。

但潘天望却硬将他请了出去,一会见工夫,屋内就只剩下阿绚和顾端宇两人,她知道自己又激怒了他。

“你这首曲子是哪里学的?”他豪不客气地问。

“北京城。”阿绚决心不说出芮羽的名字。

“跟谁学的?”他再问。

“师父。”她简短地说。

“你师父是谁?”他一点都不肯放松。

“我的师父又与你何干?”她头一昂的拒绝说清楚、讲明白。

“如果这笛曲是我做的,就与我有关!”他冷冷的说。

阿绚感到意外极了,芮羽为何没告诉她呢?但事到如今,她也只有死鸭子嘴硬的说:“那你得去问我师父,我师父再去问他的师父。你的曲作出后天下人皆可吹,由南到北,你是问不完的!”

顾端宇看了她一会儿,脸色渐渐转为正常,但眼眸中的波涛仍在,“这天下人人都能吹,就你这个满洲格格吹不得。”

“为什么?”她不满的问。

“先说潘天望好了,他是十一岁那年,清军攻舟山,全家被杀,一人流浪到钱塘江边,差点饿死,才跟着我的,再说昨日替你划船的王鼎,他则是你叔父多铎下南京那年,遭到灭门之祸,独自偷生至今。”

他顿一顿又说:“还有为你唱曲的汪筹,他的妻母为清军所辱,上吊身亡,他悲愤地剖开她们的肚肠,为她们洗涤干净,才忍痛下葬。”

“太多太多数不完的悲剧……事实上,有哪个投身反清复明的志士,不是背负着一身的血债呢?而你这造成他们家被人亡的满洲格格,居然还吹这种忆故园的曲子给他们听,你这不是在他们的伤口上洒盐吗?你怎能这么残忍?”

阿绚听到那些故事,人都呆了,心像是放了一块铅石那样重。

顾端宇再瞪着她说:“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一条铁律。但不能说你们占据紫禁城的人,就高人一等。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因为你是女流,所以才善待你;如果你是个男人,此刻脖子早就断裂了!”

他说完,便举起手中的笛子,在她面前折成两截。那“咔”地一声,像利刃般刺进她的心里。

他走后,阿绚愣愣地坐下,觉得她的双手因她父祖的征服,也染满了洗不净的鲜血。而她十九年来的锦衣玉食,亦是用许多人的生命去换来的。

整晚阿绚都很安静,她的目光随着天上的月移动着,她想起学那些曲调的经过,芮羽把它们当作一门技艺在教,即便提到背后的哀痛,也是淡淡的,几乎不着边际。

阿绚学得非常认真,但她纯粹是用美的角度和对汉学的崇拜去学习,她哪晓得每一个音和每一句词,对顾端宇而言,都是痛苦的印记呢?

她是满洲格格,她真的不该学,也不配学,她更没有权利去吹给汉人听,不是吗?她曾以为自己是稳重世故,但现在看来,就世局的惊涛骇浪而言,她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而已。

更惨的是,她将嫁入耿家,只会随着耿家变得更愚昧、更无知,当一颗不再有生命的政治棋子。

顾端宇是注定会为复明而亡命,而她则注定要为大清而牺牲,这些都永远不能再改变了吗?

她越想心越乱,在朦朦胧胧中睡着,却又陷在许多噩梦中。由天地八方挣脱而出黑魅鬼影,它们拉住她的手脚,嘴里呜呜的叫着,一直想要扳她的身体、压她的头,要她行跪拜礼。

“拜什么?我已经要嫁人了呀!”她挣扎着。

“谁管你嫁不嫁人?我们只要你跪拜死在大清手下的冤魂!”众鬼说。

“不!我没罪!我没罪!”她喊着。

猛地,她惊醒过来,四周静得可怕,比梦中的凄厉追逐更教人毛骨悚然。她不敢睡,也不敢醒,深怕两边都有黑夜的陷阱,这种怪异的经验,是她前所未有的。

她用脚踢了踢耿继华,他睡得和死猪一样,大院子里仍是小小的营火,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

阿绚再也受不了,跨过门口席地而眠的潘天望,轻轻地走到营火旁,还差几步,顾端宇就回过头,眼中布满疑问。

阿绚学他的沉默,一言不发地坐下。

“你要去林子吗?”他终于开口问。

她摇摇头,心有余悸的说:“那座破庙很怪,仿佛有很多鬼要抓我。”

“你作了恶梦。”他了解地说。

又过了一会儿,她诚心的说道:“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该吹三弄曲和‘西塞山怀古’。”

“哦?格格竟然也会道歉?”他不太相信地说。

“格格也是人呀!尽管我是满洲人,但也有恻隐之心,也能分辨是非善恶,和你没什么两样。”阿绚说:“我们的差异只是在立场上的不同。就如你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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