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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校的女儿-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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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看看书,身心舒服,睡眠也因此好些了,人也胖了一点。有一天晚上,当我又怀着赴约会般的心情向“我的”地方赶去的时候,发现有一对恋人正站在我通常做操的地方紧紧相拥着接吻。我的头一个念头是:这个地方是我的。第二个念头是想告诉他们,旁边不远处有一个更隐蔽的地方,还可以坐着。当然所有的念头都只能是念头,因为这个公园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我的”地方,谁都没有。我只能反身沿着来时的甬道离开,心里头说不出的难过,好像被谁给抛弃了。
妹妹送给我了一个精致的小半导体,能收立体声,说是让我散步的时候带着,否则天天一个人一走一个半小时,闷也闷死了。那半导体至今原封原装地放着没打开过,我不需要。谁也不会知道,每天这一个半小时只有做操纯是为了锻炼身体,熬过那一刻钟后,剩下的时间,于我就是享受是精神盛宴了。我在湖边树下林中走,思想穿越了时间空间,不受任何约束地、无限自由地驰骋,无限自由。……把爸爸妈妈接过来住,让他们每天也来这里散步。爸爸是个对环境相当敏感的人,他肯定喜欢。可是,怎么来?我是骑自行车,只需六七分钟,总不能让他们也骑车。坐车啊!我开车。这个时候我当然是早已买好了车,也早已学会开了。每天吃完早饭就送他们过来,我回去工作,他们想回家的时候立刻来接他们。对了,给他们买一部手机。如果需要,每人买一部,现在这在我根本不是问题。……还有个问题,怎么住。把海辰的房间腾出来!海辰回来就跟我挤一挤。顺着这条思路,我开始在脑子里丈量海辰的房间,选择家具,连爸爸练字需要的大写字台什么样子都想好了。有一次逛家具城时还专门去看过。……我细细地、点点滴滴地做着安排,怎么住,怎么吃,每一个环节都要想到,要解决;如在哪一个环节卡住,就会苦恼,直到想出解决办法来为止。比如,我看中的那个大写字台比家中可供摆放的地方长出了两公分,就让我流畅的思绪停滞了很久。大前提可以假设,细节必须真实合理,这种畅想方式很像好的小说家创作小说。……穿越了空间时间我与爸爸妈妈相聚,一个晚上下来,充实愉快满足。
这天,晚饭过后,我换衣服换鞋,准备去“赴宴”,开门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喂?”
“韩琳老师吗?……我小李!”
小李?……噢,小李。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一个小青年,二十六岁,是汽车方面的技术员'奇‘书‘网‘整。理提。供',说是热爱戏剧,通过熟人找到了我这里来。我喜欢交往,但不喜欢无谓的交往,具体地说,与小李的交往我就不喜欢。他是个好青年,善良,勤勉,衣饰整洁;可是有点儿木,有点儿太爱叹息人生啊,痛苦啊,孤独啊之类。我喜欢的聪明敏感朴素自然,他不具备。他感觉不到我的不喜欢,仍然定期电话联系。必须承认这是他的优点——他从未有过未经联系的来访。但这优点也是出于模仿而不是出自本能,否则他便不会再来电话——我已谢绝他的来访有四五次之多了。我是理解他的,可能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清楚些。二十六岁了,工作已经定型,精神和情感急需得到新的滋养,这滋养只能来自一位与之年龄匹配的女性。在这位女性出现之前他与我的交往好比是一九六○年人们赖以度过困难时期的野菜薯干什么的。而如果说我之于他是野菜薯干,他之于我则是一盏白水。这种人物关系的持续相当耗神儿。每每下决心结束它,关键时刻却总是难以启齿,碍于熟人的面子,也是不忍伤害浑然不觉的年轻人,就这样一次复一次地拖了下来。而只要我不开口明明白白地说,小李断无自己觉悟的可能。得说,等有了适当机会无论如何也得说。有一天机会似乎来了,我收到了徐彤彤的信,那天小李恰好在。徐彤彤是位青海的读者,女孩儿,二十岁,某机关招待所招待员。她在头一封信中并未要求我回信,我却回了信,因她的那封信打动了我。那是一封真正的信:手写的,写在那种上方印有单位名称、带格的、软软的稿纸上,贴着邮票,通过邮局寄来。我似乎好久好久没有收到这样的信了。现在所能收到的信件几乎都是公函——私人往来都是电话和电子邮件了——硬硬的白光纸,方方的打印出来的字,那种信即使抬头打的就是你的名字,给你的感觉也是批量产生出来的,不是独独针对着你的,缺少那种带有私密性的亲切感。徐彤彤的那封信将一个女孩子苦苦奋斗时的处境、心境,感受表述得生动、自然、准确、流畅,使我禁不住想同她说几句什么。这封信是她给我回信的回信。看完信后我对小李讲起了她,讲着讲着突发奇想,建议他同她通信交个笔友。我不指望也从没希望这通信会导致什么实际结果,比如婚姻。只是觉着这种联系会使他们双方都感到些乐趣。私心里,当然希望充实之后的小李会少些进而停止对我的关照。结果却适得其反,与徐彤彤联系上之后,这关照反而愈加频繁。他需要能有人同他谈论徐彤彤,这人非我莫属。他显然喜欢上了她,喜欢得不愿意见面,唯恐她长得不对,破坏了他的心创造出来的人物形象。他对自己的形象还是自信的。后来徐彤彤来信说可能来京参加电影学院导演系的招生考试,小李愈发地惶惶惴惴,仿佛他肯定要失去这位感觉中已相当亲近美好的女笔友了。他一再地说,说得我也好奇起来,一时间,徐彤彤的模样儿竟成了一个我时而要揣测一下的谜。
电话那头,小李问我:“韩琳老师,最近有时间吗?”
“哎呀对不起我最近特忙!你上次送来的电视剧本我已经给你快递过去了,也写了意见,你没收到?”
“那个没关系。我是想告诉你,徐彤彤来了。”
还真的来了。
“她长得怎么样?”
“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我又叹口气。小李永远是这样,喜欢给最简单的事情也赋予神秘、复杂、意味深长的色彩,我可不想鼓励他的这种爱好,便不吭声了,他终究是憋不住。他说了。
“简单说吧,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就是说没有使你失望?”
“绝对没有!”
“她现在在哪儿?”
“在我这儿。”
“在你那儿?”
“啊。住我这儿。我每晚出去打游击,已经五天了。”
小李家在外地,住单身宿舍。这件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或者说,令我感到难以接受。我清楚我的过时,但还是要问:
“住你那,有必要吗?”
回答是“当然”。徐彤彤刚来时住在她的一个上大学的女朋友那儿,但长时间打扰人家毕竟不合适。再说,他的宿舍离考试地点很近,初试二试她都通过了,后天三试,三试一完她就得回青海,她来考试是请病假偷跑来的,想趁明天有空来看我。
我不能拒绝。
我看到了谜底。
不是通常标准里的那种漂亮,那种光芒四射的美艳,而是耐看。很匀称的中等身材,深栗色的发丝细细的,丝绒一般。眼睛明亮,看人时目光专注;衣着很随意,不是另类,没有另类的怪异也没有另类的邋遢,随意而已:深棕长裤,格衬衫,外面套一件原白色夹克式短风衣,与她脸上的神情十分匹配,那是一种对自己的外貌全不在意的、全然不觉的神情,一种年轻女孩儿少有的神情。她来时半长的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同我说话的时候有时会把皮筋取下拿在手里面玩儿,于是那头深栗色发丝便会于顷刻间垂落下来,又顺又亮,下颏小巧的明净面孔环抱其间,平添了几分生动,几分妩媚。
我当时当刻就理解了小李。
却发现她喜欢他远不如他喜欢她。
表面看是够亲近的。饮料没了,我要去买,我是主人。徐彤彤拦住我,“小李去!奇%^书*(网!&*收集整理”小李便心满意足地去,尽管他每月的收入只有工资。我嘴上说:“哈,彤彤,内外有别?”心里,却分明感觉到了那表示亲昵的随便里隐含着的不恭。女孩子,尤其是这个年龄这种性格的女孩子,很难爱上一个不为她所崇拜敬重的人,崇拜是爱的基础。
徐彤彤是通过发表在《 剧本 》月刊上的《 父与子 》后面的作者简介知道的我的地址的,信的开头她说对她来说,作者简介要比作品本身更让她感兴趣:女性,从小岛上奋斗出来。尽管我的年龄比她大着许多,但她深信,我曾经有过的青春与她必有着某种相同之处。她说她之所以要“不嫌絮烦说明这点”,是为了让我不要把她当成“满世界请名人赐教的傻瓜”,初见她人也颇有一些她信中的风格。大多年轻女孩儿即使在同性面前,只要比她年长,她都要发嗲装嫩的;徐彤彤不,或说恰恰相反,她极力要表现的是干练,成熟,不俗。一见面就大大方方地同我握手,坐下来后就开始唧唧呱呱地说,讲考试的事情,也评论时势,国内大事世界大事,令我遗憾。固然我讨厌别人跟我发嗲装嫩,可也不喜欢女孩儿中性化男性化,渐渐我的话就少了,她的话随之更多、更密、更快了。……我转动着手中细高细高的玻璃杯,眼睛盯着那里面深琥珀色的茶液,心想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呢?想着,抬头看她一眼,发现她正在看我,目光与目光相撞,她的脸腾地红了。突然意识到这之前她虽然嘴一直没停,眼睛却几乎不肯与我对视,偶尔遇上就赶紧闪开:她要表现干练成熟,她的眼睛出卖了她。那干练成熟于她只是外壳,本质上她还是一个年轻女孩儿,甚至比一般女孩儿更敏感更羞涩。这才想起我不也是有过这样一个阶段的吗?完全拿不准该怎么跟外界打交道,干脆一见生人就皱起眉头板着脸做出一副高傲冷漠的样子,比她还不如。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了,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屋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她再也不跟我谈国内国外的大事了,开始说她想说的事。
徐彤彤聪明敏感,极不安分,对才华和成就的追求到达了极端。读高中时发表过诗歌散文,因而过早忽视了理工课程,没能考上大学。此后三年干临时工,三年换了三个工种。每次的工种转换都是因为擅自考学旷工。头一年考戏剧学院,次年考工艺美院,皆因文化课没过而名落孙山。第三年玩命复习文化课,专业课她有十二万分把握。这次电影学院的七百考生,专业初试二试后只剩下三十七名,她稳在其中。最后一试是小品,更有利于她显示自己远胜于其他考生的天赋修养。她这次有可能成功。
小李回来了,不仅买了饮料,买了啤酒,还买了冷饮,梦龙,可爱多,小牛奶,点点……两个大塑料袋撑得鼓鼓的,塞满了冰箱的一个格。
“小李,你再出去一会儿,啊?我和韩琳老师有事。”
“什么事,对我还保密?”
“就是对你保密!”
小李冲我意味深长地笑笑,出去了。因为徐彤彤在,我便也还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其实心里什么都没有。
“你们笑什么?”小李出去后,徐彤彤敏感地问。
我开玩笑似的认真说:“他大概认为你在跟我谈他呢。”
徐彤彤笑笑,又开始说,说她自己,说一个年轻女孩儿苦苦挣扎时所能遇到的一切。说一个头头如何要她答应付出某种代价就送她去市文艺专修班的事,说父母对她的不理解不支持,说周围男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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