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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弹子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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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还真有女孩跑去看学校正院的草坪,并说也不那么糟啊,倒是多少扔着点儿纸屑……鼠回答说属于口味问题。

“互相喜欢不来,我也好学校也好。”心情多少开朗时鼠这样说道。但也仅此一句,往下再不开口。

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已过去,以快得几乎难以置信的速度。一段时间在他心里剧烈喘息的几种感情也很快偃旗息鼓,蜕化为无谓的古梦。

鼠上大学那年离开家,住进父亲一度当书房使用的公寓套间。父母也没反对。一来买的时候就是为将来给儿子,一来认为眼下叫他体验单身生活的辛劳亦非坏事。

不过,无论谁怎么看那都算不上什么辛劳。如同香瓜看上去不是蔬菜。两个房间带厨房兼餐室,设计得宽宽敞敞,有空调有电话,有17英寸彩电,有带淋浴的浴室,有趴着Triumph①' ① Triumph:英产小轿车商标名,原义为“胜利”'的地下车库。还有正适合做日光浴的别具一格的阳台。从东南角最上层窗口可以眺望市容和海。敞开两侧窗扇,树木浓郁的清香和野鸟的鸣啭便随风而来。

风和日丽的午后,鼠每每在藤椅上度过。迷迷糊糊闭起眼睛,时间恍若缓缓流动的河水穿过自己的身体。鼠便是这样打发时光——好几小时,好几天,好几星期。

时而,几道不大的感情浪头突如其来地拍打他的胸际。这时鼠便合起眼睛,紧紧关闭心扉,静等浪头退去。往往是在薄暮时分若明若暗的一刻。浪头退去后,寻常的静谧与安稳重新降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3

除了报纸推销员,基本没什么人敲我房间的门。所以用不着开门,甚至应声都不曾有过。

不料那个周日早上的来访者连续敲了三十五次。无奈,我半闭眼睛从床上爬起,靠在门上似的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穿灰工作服的四十光景的男子,俨然怀抱小狗崽似的手拿安全帽伫立在走廊。

“电信局的。”男子说,“更换配电盘。”

我点头。来人肤色极黑,胡须怕是怎么刮都刮不干净,甚至眼窝都长了胡须。自知有点儿过意不去,可我就是因得不行。昨晚同双胞胎玩西式双六棋来着,玩到凌晨4点。

“下午不可以吗?”

“非现在不可。”

“为什么?”

来人从大腿外袋宏寇串宰模出一本手册,给我看:“一日的工作量已经定下了,这地段完了马上去别的地段,喏!”

 我从对面细瞧那手册。果不其然,这地段剩下的只这座宿舍楼了。

“怎么一种操办?”

“简单。取下配电盘,割线,接上新的,就行了。十分钟完事。”

我略一沉吟,仍摇头道:

“现有的没什么不妥。”

“现有的是老式的。”

“老式的无所谓。”

“喂,我跟你说,”来人思索片刻,“不是那类问题。大家非常麻烦的。”

“如何麻烦?”

“配电盘全都同本公司庞大的电子计算机相连。单单你家的发出不同信号,这是非常麻烦的事。懂么?”

“懂。硬件和软件统一的问题嘛。”

“懂就让我进去,好吗?”

我不再坚持,开门让他进来。

“不过配电盘在我房间么?”我试着问,“不在管理员房间或别的什么地方?”

“一般情况下。”来人边说边仔细查看厨房墙壁,搜寻配电盘,“不过么,大家都十分讨厌配电盘。平时不用,又占地方。”

我点头。来人只穿袜子登上厨房餐椅查看天花板,还是找不见。

“简直像找宝。大家都把配电盘塞到想象不到的地方去了,可怜的配电盘。可是又在房间里放傻大傻大的钢琴,放偶人玻璃箱,不可思议。”

我无异议。他不再搜寻厨房,摇着头打开里面房间门。

“就说上次去的那座公寓吧,配电盘真够可怜的了。你猜到底塞到什么地方去了?就连我都……”

说到这里,来人屏住呼吸:房间一角放着一张特大的床,双胞胎依然在中间空出我的位置从毛巾被并排探出脑袋。电工目瞪口呆,15秒没说出话来。双胞胎也一声不响。只好由我打破沉默。

“喂,这位是电信局的。”

“请关照。”右侧说。

“辛苦了。”左侧说。

“啊——哪里。”电工开口了。

“换配电盘来了。”我说。

“配电盘?”

“什么,那是?”

“就是司掌电话线路的器具。”

“不明白。”两人说。于是电工接过我的下文:

“唔……就是,电话线有许多条集中在这里,怎么说呢,就像一只狗妈妈,下面有好几只小狗。喏,明白了吧?”

“?”

“不明白啊。”

“呃——这么着,狗妈妈要养小狗们…。·狗妈妈死了,小狗就活不成。所以,假如妈妈快死了,就得换上新妈妈。”

“妙。”

“棒。”

我也心悦诚服。

“这样,今天我就来了。正睡觉的时候,实在不好意思。”

“不碍事儿。”

“可得好好看看。”

来人放松下来,拿毛巾擦汗,环视房间:“好了,得找配电盘了。”

“找什么找。”右侧说。

“就在壁橱里嘛。面板已经掉了。”

我大吃一惊:“喂喂,你们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1”

“不就是配电盘么?”

“名品嘛。”

“得得。”电工道。

配电盘十来分钟就换完了。这时间是双胞胎额头对着额头边嘀咕什么边吃吃笑,笑得电工配线配错了好几次。配完,双胞胎在床上鼓鼓捣捣穿上运动衫和蓝牛仔裤,去厨房给大家冲咖啡。

我劝电工吃我们剩下的馅饼等糕点。他乐不可支地接过,和咖啡一起送进肚里。

“对不起呃。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没有太太?”208问。

“有,有的。问题是,星期天早上不给你起来。”

“可怜。”209道。

“我也不乐意星期天还出工的。”

“不吃煮鸡蛋?”我也有些不忍,遂问道。

“啊可以了。再白吃下去就更对不住了。”

“不坏的哟。”我说,“反正都要煮的。”

“那就不客气了。中等软硬度的……”

来人边剥鸡蛋皮边继续说道:

“二十一年里我转过的人家各种各样,可这样的还是头一道。”

“什么头一道?”我问。

 “就是,这……跟孪生姐妹睡觉的啊。我说,当丈夫的不容易是吧?”

“倒也不是。”我吸着咖啡说。

“真的?”

“真的。”

“他嘛,厉害着哩!”208说。

“一头兽。”209道。

“得得。”电工说。

真够得上“得得”了——这不,他把旧配电盘忘下了。或是早餐回报也未可知。总之,双胞胎同这配电盘整整耍了一天。一个当狗妈妈,另一个当狗女儿,互'奇‘书‘网‘整。理提。供'相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我不理睬二人,下午一直闷头翻译带回来的资料。翻译初稿的打工学生正值考试阶段,致使我的工作堆积如山。进展本来不坏,不料过了3点竟如电池缺电似的减慢速度。及至4点彻底死火,一行也译不下去了。

我不再勉强,双臂拄在桌面玻璃板上,对着天花板喷云吐雾。烟在静静的午后光照中宛如ECToPLASM①'① ECl0PLASM:心灵科学术语,设想由灵媒体释放的一种物质。外层灵质。'缓缓游移。玻璃板下压着银行派送的小月历卡。1973年9月……恍若梦境。1973年,我从未认为真正存在那样的年头。这么想着,不由觉得滑稽透顶。

“怎么了?”208问。

“像是累了。不喝咖啡什么的?”

两人点头去厨房,一个咔哧咔哧碾豆,一个烧水烫杯。我们在窗前地板坐成一排,喝着热咖啡。

 “不顺手?”209问。

“像是。”我说。

“伤脑筋。”208说。

 “什么?”

“配电盘阿。”

“狗妈妈。”

我从胸底叹了口气:“真那么想?”

两人点头。

“快死了。”

“是啊。”

“你们看怎么办?”

两人摇头:

“不晓得。”

我默默吸烟:“不去高尔夫球场散散步?今天星期天,丢失球可能多些。”

我们玩了一个小时西式双六棋,之后翻过球场铁丝网,在傍晚空无一人的高尔夫球场走动。我用口哨吹了两遍弥尔德列德的《乡间每一个人都那么平静》。好曲子,两人夸奖说。可丢失球一个也没拾到。这样的日子也是有的。想必整个东京城让十分的选手全都集中起来了吧?或者球场开始养专找丢失球的英国猎兔犬亦未可知。我们灰心丧气地折回宿舍。


4

无人灯塔孤零零矗立在七拐八弯的长长的防波堤的端头。高约3米,不很大。在海水开始污染鱼从岸边彻底消失之前,渔船利用这灯塔来着。倒也算不上有港口。海滩铺有钢轨样的简单木框,渔夫用绞盘缆绳把渔船拖上海滩。海滩附近有三户渔民。防波堤内侧有木箱,箱里装满早上捕来的小鱼,晾在那里。

鱼已无影无踪,加之居民没完没了地申诉说住宅城市不宜有渔村存在,以及他们在海滩盖的小房属非法侵占市有地——渔民们由于这三个原因离开了这里。这是1962年的事。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则无由知晓。三座小房两三下就拆除了,朽了的渔船既无用途又无处可扔,弃在海边树林里成了儿童们做游戏的地方。

渔船消失后,利用灯塔的船只,不外乎沿岸窜来窜去的游艇,或为躲避浓雾台风停在港外的货轮。其作用也降到有胜于无那个程度。

灯塔敦实实黑乎乎的。形状恰似整个倒扣的钟,又像沉思男人的背影。当夕阳西下迷离的夕辉中有藏蓝色融进时,钟抓手那里便放出橙色的光,开始缓缓旋转。灯塔总是捕捉暮色变化那一恰到好处的临界点——光与暗开始交错而暗却将超过光的那一瞬之间。

少年时代,鼠不知多少次在暮色中来海滩看那一瞬间。浪头不高的下午。他边走边数点防波堤上的石板,一直走到灯塔。甚至可以从意外清澈的海面窥见初秋成群的小鱼。它们像寻找什么似的在堤旁画出几个圈,然后朝海湾那边游去。

终于走到灯塔后,他在防波堤端头坐下,慢慢打量四周。天空飘移着如毛刷勾勒的几缕纤细的云絮,目力所及,无不是不折不扣的湛蓝,那湛蓝不知深有几许,竟深得使少年不由双腿发颤,一种类似惧怵引起的颤抖。无论海潮的清香还是风的色调,大凡一切都鲜明得触目惊心。他花时间让自己的心一点点适应周遭景致,而后缓慢回过头去。这回他望的是彻底被深海隔绝开来的他自身的世界。白沙滩,防波堤,绿松林。绿松林被压瘪一般低低地横亘着,苍翠的山峦在它身后清晰地列成一排,指向天空。

远处,左边有庞大的海港。可以望见好几架起重机、游船坞、盒状仓库、货轮、高层建筑,等等等等。右边,沿着朝内例弯曲的海岸线,静静的住宅街、游艇专用码头、酿酒厂的旧仓库接连排开。其空缺处,闪出一列工业地带的球形油罐和高耸的烟囱,白烟依稀遮掩天空。对10岁的鼠来说,这也是他的世界尽头。

整个少年时代的春季和初秋,鼠都一次次往灯塔跑。浪高的日子浪花冲洗他的脚,风在头顶呼啸,生苔的石板不止一次滑倒他细小的腿。尽管如此,那条通往灯塔的路对于他仍比什么都可亲。他坐在堤头侧耳倾听涛声,眼望空中的云和一群群小竹英鱼,把装满衣袋的石子掷往海湾。

暮色四合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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