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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春梦-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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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蜡烛还有花,洁白的百合,像是新娘披着婚纱的洁白血肉,散的满房间四处都是。
  暮洗干净了岚身上的伤痕,经他轻放到床上,动作极其轻柔,跟捧着一个高档的瓷器,珍贵的东西总显得那般脆弱。
  一放,岚便跟块绵软的白纱似的落进被絮里,散了满床。
  从刑室回来以后,有过片刻的昏迷,疼痛叫他没法麻痹,便即刻就醒来了,醒来以后也是形同尸体的,毁灭一般的静默。
  暮见到他眼睛张着,可那眼里是一片虚空,好似灵魂已从肉身里抽离,却还留着一点儿反射神经,肉体一颤一颤,却又未感疼痛的。
  他的发,好似又长了几寸,杂乱的却又颇具风情的掩遮在脸上,像是处子身上的乱纱,以一种放荡的姿态彰显着那近乎于灼眼的纯洁。
  他的身体实在是太纤细了,而且通透的。仿佛那伤痕不是被硬刻在皮肤上,而是从皮层底下,撑破了肉身,突兀出来,似他陡然出窍的艳丽而倔强的魂魄。
  这般的他美的已经不像话了,往日纵然也美,但那美多少带着一些七情六欲的俗气,像是被脂粉涂抹的璞玉,美得不免造作。而今时他已心如死灰,不为杂念浸淫,那种极致的美才得以通透淋漓地□出来。
  也难怪乎,世人对死物总怀抱一种尊崇而又壮丽的艳羡之情,因为死物纯粹的美是叫一般生物也自惭形秽的。
  「喜欢吗?你不是最喜欢白色了么?」
  暮是对着岚说的,可俨然似自言自语,得不到他一点儿回应。
  他折了一朵百合,插在岚的发上,百合的断枝埋在岚的发从里,好似汲取了他血液的养分,更为鲜艳,而岚的脸上已洁白得无任何血色了。
  「这花,果然要在它最烂漫时,折断了,插在花瓶里才好看,要是等它独自老去,庸庸碌碌地烂死在泥土里,那跟色衰爱弛的□一样可悲呢。」
  他将岚的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腿上,头上的百合掉落,他又捡起来,细心地插回他的发里,然后温柔地梳理他的发。
  「岚儿,你高兴吗?这不是你的愿望么?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然后让全世界都为你陪葬,愿望就要实现了啊。」
  暮笑着,可眼里分明有一层绯红的哀愁的雾,那种艰涩的喜悦和卑怯的哀愁矛盾地杂烩。
  「你先到下边去等我……等我把这个世界毁了,烧给你,再下来陪你……虽然又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先去,但你偶尔也要学会暂时离开老师……学会自己很好地照顾自己……」
  他用他结满茧的污秽粗糙的手细细地摩擦岚的脸,他的肌肤比往常更为柔嫩,因无需再为世俗情爱僵硬地紧绷而呈现出一种更为松软的上层绵锻一般的质感。
  岚空滞的眉眼间搁着千丝万缕的发,竟从他的眼中撩拨出一些湿润的雾气来。
  他心疼,歇斯底里地疼。
  「岚儿,很疼吧?老师知道你很疼……疼的就哭出来,大声哭出来……没有人会听到,会笑你,你就在老师的怀里尽情地哭吧……」
  儿时叫他不要哭,要似个鼎天立地的男人一般将苦涩的泪吞咽下去,今次却又千方百计地想叫他哭,似个衣不蔽体的妓子般孱弱无助。
  佛是你,魔也是你。
  我本是净坛一粒浮尘,心若菩提,可却因你点化,堕入凡尘,修罗人间。
  生由你,灭也由你。
  眼里的雾气遇了冷,化作水。
  纵然暮的双臂似笼,将他紧紧桎梏着,可怀里的重量还是一点一点的轻去,那是流失的灵魂,他终究还是以一种隐秘的抗拒的姿态逃亡着。
  暮似抱着一团虚空,仅存的一丁点儿理性也在不安的空幻里着不到边际。
  他痛哭,他呻吟,如穷途末路的困兽,把自己逼到绝路,在绝处引火自丵焚。泪水落到岚的唇边,他似干涸的鱼,张嘴沾了沾水,可再是琼浆玉露,也已是杯水车薪。
  他的生命在枯竭,不为任何慈悲而感化。
  「岚儿,让老师洗干净你身上的伤,让老师用身体统统地为你洗去……」
  暮将他放回床上,将他展平,可他的身子就似揉皱了后又平展的纸,延绵着无数尖利的痕,扭曲不复原样。
  他用手,用舌头,用他的灵魂去压制些伤痕,可它们依然突兀着,似决意出窍的魂魄,亢奋地暴动。
  他无奈啊,因这无奈而无助,因这无助而无望,因这无望而丧心病狂。
  岚却依旧面如死灰,仍由他摆弄。
  他以此般不加反抗的虔诚之心,来报答他十年的鱼水之恩。
  暮打开他的腿,用舌头修补那溃裂的伤痕,似修复被兵马踏破的城墙,需千秋万世的劳作和奴役,方能修复这往日不摧的坚贞。
  裂口无法修复,他便从这伤痕里进去,用自己的血肉做了城墙的砖石,紧紧契合,轰轰烈烈,似千军万马。
  他们最后的疆场,尽是在这样浩瀚的末日里,以这般狼藉的姿态。
  岚伸手往暮肩上抓了一把血肉,烂进他的指缝里,他们终于极其契合腐烂在了一块,似最初连理的姿态。
  岚望了望窗外北平的天,北平也在无声地呻吟着,在悬而未决的“未知”里被热情地预言着,革新着,祸乱着。
  原来,所谓的希望,才是一切悲局的原罪。所盼的救赎,只需一场利落干脆的毁灭而已。
  狼烟尽,止战而修。
  暮压在岚的身上,沉重地喘气。
  岚安抚似的揉他的头发,缓缓而道,「你够了没有?」
  这是他从刑室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欠你的应该都还清了吧?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你呢?」
  暮抬头望向他的眼,他空旷的眼里重新倒映出了他,扭曲的,镜花水月般得恍恍惚惚。
  原来他的不抗拒,他的心如死灰只是为了叫他无所顾忌的掠夺,为了虔诚偿报他所有的一切。
  「那你欠我的呢?该怎么算呢?」
  岚费力地在他身下抽了抽身子,趁着暮身子松动时利落地将他压制到了身下。他柔软地趴在他身上,似一层薄纱般轻盈,可暮分明又觉得似被一座大山压制。
  那种压迫感两千军万马也难以匹敌。
  岚的眼神狠厉而柔情,空洞的目光赫然怒放出灼眼的光彩,不知本就是他生命里生生不息的光芒,还是临死前回光似的幻影。
  总之他那么灼眼,在夜愈来愈沉时,他却愈来愈亮。
  他温柔地抚摸暮的额头,三千发丝落在暮的身上,开烂了他整整一身,是剪不断的情,愈理愈乱,愈缠绵。
  岚的手抚过他的额头,抚上他的眼,密密实实地合盖起来。他蒙着他的眼,吻上他的唇。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可是你教过我,人若犯我,斩草除根……你的教诲我从来铭记于心呢,老师……不为所谓的爱恨,只为那丁点儿被你踏为粪土的卑怯的尊严……」
  暮陷在不可预知的黑暗里,唇被冰冷的温度覆盖,似坟土般厚重荒芜。可他忽然安定下来,筋疲力尽地将自己交付那场早已预想了千百遍的结局。
  岚够过桌上的水果刀,往暮的胸膛里切进去,利落干脆,再横切一刀,然后将手伸进去,挖开肋骨,一直伸进他一片血肉模糊的内脏里。
  暮从喉底扯出一声嘶哑的呻吟,而后只是笑,释然地笑。他感受到胸膛里的心脏被慢慢得拽离那些千丝万缕的血管,被利利落落地拽出体外,却赫然地轻松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眼睛上的手离开,他睁眼望去,心脏在岚的手里,满满实实地盛开在他的指缝里。
  岚哭着笑着,在他的视线里渐渐地模糊,渐渐地已是前世幻影,一场酴醾散尽的黄粱之梦。
  这一别,要到哪一世才再能相见呢。

  破镜重圆

  重明和虹从医院出来以后,在父亲的朋友家避了一阵风头。
  朋友将五爷的遗体好生安葬了,又托人去文家打听风声,得知文府已被洗劫一空,二奶奶知五爷遇害,也含恨上了吊。只留下疯疯癫癫的文夫人,在狼藉消败的大宅门中惶惶度日。
  等风声稍歇,朋友才又把夫人接了过来。重明见虹身子有所好转,又不想拖累父亲挚友,便决定举家迁移去上海。
  虹对北平自然是有千万个不舍,这就像是他生根的土壤,长得茁壮或歪趔,那都给了他命,若是迁土,断了根,还不定能活着。
  但重明说,等风声过了还会回来。
  虹的毒瘾还时有发作,每每发作时他让重明将自己捆绑在床上,将手脚都折叠着,不叫他们胡抓乱舞地伤到自己。
  虽然很难熬,每次毒瘾起来时无异于又历经一次生死,可他能挺住。他决意将这蚀骨不化的毒从自己的血肉里解除,连着那狼藉的过往和切肤的仇怨,从自己崭新的肉体里利落地剥离。
  所谓新生,几度死别才候一刻生逢,耗尽来世永寿才换此生须臾,何其艰险,又何其壮烈。
  今生圆满,他没再想过来世的福禄。
  而疯后的文夫人无恶可作,忽然便纯良了。
  那一日,虹毒瘾起时,重明正巧在外头熬药,端了药进房间时却见到这辈子都不曾有的一暮。
  虹毒发难熬,但也没被捆绑着,只静静地躺在文夫人怀里。疯癫的文夫人拿着一块热毛巾细细地擦着他额头的汗,抱着他,唱着摇篮曲。似个纯良无害的母亲,正极照顾之能事,哄着她久病的孩子。而虹也安静地不同往日。
  重明也不知是否是被药里的热气蒙上了眼,恍惚间见着母亲眼里又重新放射出光芒来,湿润而明丽,再不似之前呆滞的样子。
  待虹毒瘾过后,她依旧疯疯癫癫,痴痴傻傻。
  而虹对文夫人虽仍然有恨,但之前那与命相连理的刻骨的恨已被重明无疆的大爱所冲淡,并且随着他毒瘾发作时她的细心照顾而渐渐地平息。
  怨与恨,一场无终的牌局,一局无定的输赢,一世无果的纠缠。索性局终人散尽,此恨才不了而了,是为宽恕,立为大德。
  疯魔了那么久,他终究还是决心放下执念,立地成佛了。
  那日虹心情大好,兴致起,便执梳为文夫人梳妆。
  疯夫人在镜前端坐,菱花镜中映出她的容颜,已是夕拾朝花,风华老尽。
  虹细心得梳理他蓬乱的头发,一根一根,似梳理他们之间缠绕不断的怨恨一般。
  「明儿我和重明便去上海了,你随我们一同去。」
  「我不去……不去……上海有吃人的虎……北平……好玩儿……」
  虹摸摸他的头,道,「别怕……我也舍不得北平……但是现在外头乱,得去避避风头……别怕,有重明在呢……他是个鼎天立地的男人……别说是虎,就是鬼神他也能赶跑……」
  他说着,眼角被烛光照得温暖。
  「好……不怕……不怕……有重明在呢……他是我爸爸……嘿嘿……」
  「他是你儿子……这样好的一个儿子,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报了……不像我,让母亲受尽苦头,连死时都不得好死……」
  疯夫人眼里掠过一闪而现的哀怨,虹没有捕捉到,只是见着她为着重新梳理整齐的发髻欢欣喜悦,心头温暖而平静。他又轻叹一口气,随烛光袅袅散尽,恩仇快意泯却。
  重明进来,见着这一幕,也不禁动容。
  虹淡然对他笑道,「好看吗?改日要是去集市,得去买一支发簪来,如此,发髻才不会松散。」
  许久,重明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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