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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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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相信我刚才告诉你的话吧,”说着,她拿灰撒在他的粪便上,然后用铲子把它铲
了起来。“感谢上帝,霍·阿卡蒂奥和雷贝卡结婚啦,现在他们挺幸福。”她学会
了把假话说得十分逼真,自己也终于在捏造中寻得安慰。“阿卡蒂奥已经是个正经
的人,很勇敢,穿上制服挺神气,还配带了一把军刀。”这等于跟死人说话,因为
已经没有什么能使霍·阿·布恩蒂亚愉快和悲哀了。可是,乌苏娜继续跟丈夫唠叨
。他是那么驯顺,对一切都很冷淡,她就决定给他松绑。松了绳子的霍·阿·布恩
蒂亚,在板凳上动都不动一下。他就那么日晒雨淋,仿佛绳子没有任何意义,因为
有一种比眼睛能够看见的绳索更强大的力量把他拴在粟树上。八月间,大家已经开


始觉得战争将要永远拖延下去的时候,乌苏娜终于把她认为真实的消息告诉了大夫。
  “好运气总是跟着咱们的,”她说。“阿玛兰塔和摆弄自动钢琴的意大利人快
要结婚啦!”
  在乌苏娜的信任下,阿玛兰塔和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的友好关系确实发展很快
;现在,意大利人来访时,乌苏娜认为没有心要在场监视了。这是一种黄昏的幽会
。皮埃特罗·克列斯比总是傍晚才来,钮扣孔眼里插一朵栀子花,把佩特拉克的十
四行诗翻译给阿玛兰塔听。他俩坐在充满了玫瑰花和牛至花馨香的长廊上:他念诗
,她就绣制花边袖口,两人都把战争的惊扰和变化抛到脑后;她的敏感、审慎和掩
藏的温情,仿佛蛛网一样把未婚夫缠绕起来,每当晚上八时他起身离开的时候,他
都不得不用没戴戒指的苍白手指拨开这些看不见的蛛网,他跟阿玛兰塔·起做了一
个精美的明信画片册,这些明信画片都是他从意大利带来的。在每张明信片上,都
有一对情人呆在公园绿树丛中的僻静角落里,还有一些小花饰……箭穿的红心或者
两只鸽子用嘴衔着的一条金色丝带。“我去过佛罗伦萨的这个公园,”皮埃特罗·
克列斯比翻阅着画片说。“只要伸出下去,鸟儿就会飞来啄食。”有时,看到一幅
威尼斯水彩画,他的怀乡之情会把水沟里的淤泥气味和海中贝壳的腐臭昧儿变成鲜
花的香气。阿玛兰塔一面叹息一面笑,并且憧憬着那个国家,那里的男男女女都挺
漂亮,说起话来象孩子,那里有古老的城市,它们往日的宏伟建筑只剩下了在瓦砾
堆里乱刨的几只小猫。皮埃特罗·克列斯比漂洋过海追求爱情,并且把雷贝卡的感
情冲动跟爱情混为一谈,但他总算得到了爱情,慌忙热情地吻她。幸福的爱情带来
了生意的兴隆。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的店铺已经占了几乎整整一条街道,变成了幻
想的温室……这里可以看到精确复制的佛罗伦萨钟楼上的自鸣钟,它用乐曲报告时
刻;索伦托的八音盒和中国的扑粉盒,此种扑粉盒一开盖子,就会奏出五个音符的
曲子;此外还有各种难以想象的乐器和自动玩具。他把商店交给弟弟布兽诺·克列
斯比经管,因为他需要有充分的时间照顾音乐学校。由于他的经营,各种玩物令人
目眩的上耳其人街变成了一个仙境,人们一到这里就忘掉了阿卡蒂奥的专横暴戾,
忘掉了战争的噩梦。根据乌苏娜的嘱咐,星期日的弥撒恢复以后,皮埃特罗·克列
斯比送给教堂一架德国风琴,组织了一个儿童合唱队,并且教他们练会格里戈里的
圣歌……这给尼康诺神父简单的礼拜仪式增添了一些光彩。大家相信,阿玛兰塔跟
这意大利人结婚是会幸福的。他俩并不催促自己的感情,而让感情平稳、自然地发
展,终于到了只待确定婚期的地步。他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乌苏娜心中谴责自己


的是,一再拖延婚期曾把雷贝卡的生活搞得很不象样,所以她就不想再增加良心的
不安了。由于战争的灾难、奥雷连诺的出走、阿卡蒂奥的暴虐、霍·阿卡蒂奥和雷
贝卡的被逐,雷麦黛丝的丧事就给放到了次要地位。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相信婚礼
非举行不可,甚至暗示要把奥雷连诺·霍塞认做自己的大儿子,因为他对这个孩子
充满了父爱。一切都使人想到,阿玛兰塔已经游近了宁静的海湾,就要过美满幸福
的生活了。但她跟雷贝卡相反,没有表现一点急躁。犹如绣制桌布的图案、缝制精
美的金银花边、刺绣孔雀那样,她平静地等待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再也无法忍受的
内心煎熬。这种时刻跟十月的暴雨一块儿来临了。皮埃特罗·克列斯比从阿玛兰塔
膝上拿开刺绣篮于,双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我不能再等了,”他说。“咱们下个
月结婚吧。”接触他那冰凉的手,她甚至没有颤栗一下。她象一只不驯服的小野兽
,缩回手来,重新干活。
  “别天真了,克列斯比,”阿玛兰塔微笑着说。“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失去了自制。他毫不害臊地哭了起来,在绝望中差点儿扭
断了手指,可是无法动摇她的决心。“别白费时间了,”阿玛兰塔回答他。“如果
你真的那么爱我,你就不要再跨过这座房子的门坎。”乌苏娜羞愧得无地自容。皮
埃特罗·克列斯比说尽了哀求的话。他卑屈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整个下午,他都
在乌苏娜怀里痛哭流涕,乌苏娜宁愿掏出心来安慰他。雨天的晚上,他总撑着一把
绸伞在房子周围徘徊,观望阿玛兰塔窗子里有没有灯光。皮埃特罗·克列斯比从来
不象这几天穿得那么讲究。他虽象个落难的皇帝,但头饰还是挺有气派的。见到阿
玛兰塔的女友……常在长廊上绣花的那些女人,他就恳求她们设法让她回心转意。
他抛弃了自己的一切事情,整天整天地呆在商店后面的房间里,写出一封封发狂的
信,夹进一些花瓣和蝴蝶标本,寄给阿玛兰塔;她根本没有拆阅就把一封封信原壁
退回。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弹齐特拉琴,一弹就是几个小时。有一天夜里,他唱起
歌来,马孔多的人闻声惊醒,被齐特拉琴神奇的乐曲声迷住了,因为这种乐曲声不
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的;他们也给充满爱情的歌声迷住了,因为比这更强烈的爱情在
人世间是不可能想象的。然而,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看见了全镇各个窗户的灯光,
只是没有看兄阿玛兰塔窗子里的灯光。十一月二日,万灵节那一夭,他的弟弟打开
店门,发现所有的灯都是亮着的,所有的八音盒都奏着乐曲,所有的钟都在没完没
了地报告时刻;在这乱七八槽的交响乐中,他发现皮埃特罗·克列斯比伏在爪屋的
写字台上……他手腕上的静脉已给刀子割断,两只手都放在盛满安息香树胶的盟洗

()
盆中。
  乌苏娜吩咐把灵枢放在她的家里,尼康诺神父既反对为自杀者举行宗教仪式,
也反对把人埋在圣地。乌苏娜跟神父争论起来。“这个人成了圣徒,”她说。“这
是怎么一回事,你我都不了解。不管你想咋办,我都要把他埋在梅尔加德斯旁边。
”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之后,在全镇的人一致同意下,她就那样做了。阿玛兰塔没有
走出卧室。她从自己的床铺上,听到了乌苏娜的号啕声、人们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谈
话声,以及哭灵女人的数落声,然后是一片深沉的寂静,寂静中充满了踩烂的花朵
的气味。在颇长一段时间里。阿玛兰塔每到晚上都还感到薰衣草的味儿,但她竭力
不让自己精神错乱。乌苏娜不理睬她了。那天傍晚,阿玛兰塔走进厨房,把一只手
放在炉灶的炭火上,过了一会儿,她感到的已经不只是疼痛,而是烧焦的肉发出的
臭味了,这时,乌苏娜连眼睛都不扬一扬,一点也不怜悯女儿。这是对付良心不安
的人最激烈的办法。一连几天,阿玛兰塔都在家中把手放在一只盛着蛋清的盆子里
,的伤就逐渐痊愈了,而且在蛋清的良好作用下,她心灵的创伤也好了。这场悲剧
留下的唯一痕迹,是缠在她那的伤的手上的黑色绷带,她至死都是把它缠在手上的。
    阿卡蒂奥表现了意外的宽厚态度,发布了正式哀悼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的命
令。乌苏娜认为这是浪子回头的举动,但她想错了。她失去了他,根本不是从他穿
上军服时开始的,而是老早开始的,她认为,她把他当做自己的孙子抚养成|人,就
象养育雷贝卡一样,既没优待他,也没亏待他。然而,阿卡蒂奥却长成了个乖僻、
胆怯的孩子,因为在他童年的时候,正好失眠症广泛流行,乌苏娜大兴土木,霍·
阿·布恩蒂亚精神错乱,奥雷连诺遁居家门,阿玛兰塔和雷贝卡彼此仇视。奥雷连
诺教他读书写字时,仿佛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他心中所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他
拿自己的衣服给阿卡蒂奥(让维希塔香加以修改),因为这些衣服准备扔掉了。阿
卡蒂奥感到苦恼的是一双不合脚的大鞋、裤子上的补丁以及女人的屁股。他跟维希
塔香和卡塔乌尔谈话时,多半是用他们的语言。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是梅尔加德斯
:这老头儿把令人不解的笔记念给他听,教他照相术。谁也没有猜到,他在大家面
前如何掩饰自己的痛苦,如何哀悼老头儿的去世;他翻阅老头儿的笔记,拼命寻找
使这吉卜赛人复活的办法,但是毫无结果。在学校里,他受到大家的尊敬;掌握市
镇大权以后,他穿上神气的军服,发布严厉的命令,他那经常落落寡欢的感觉才消
失了。有天晚上在卡塔林诺游艺场里,有人大胆地向他说:“你配不上你现在的这
个姓。”出乎大家的预料,阿卡蒂奥没有枪毙这个鲁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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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布恩蒂亚家的人,”他说,“那倒荣幸得很。”
  了解他那出身秘密的人听了这个回答,以为他一切都明白了,其实他永远都不
知道谁是他的父母。象霍·阿卡蒂奥和奥雷连诺一样,他对自己的母亲皮拉·苔列
娜感到一种不可遏止的欲望:当她走进他正在修饰照相底版的暗室时,他那血管里
的热血竟然沸腾起来。尽管皮拉·苔列娜已经失去魅力,已经没有朗朗的笑声,他
还是寻烟的苦味找到她。战前不久,有一天中午,比往常稍迟一些,她到学校里去
找自己的小儿子。阿卡蒂奥在房间里等候她……平常他都在这儿睡午觉,后来他命
令把这儿变成把拘留室。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他却躺在吊床上急躁得发颤,因他知
道皮拉·苔列娜准会经过这个房间。她来了。阿卡蒂奥一把抓住她的手,试图把她
拉上吊床。“我不能,我不能,”皮拉·苔列娜惊恐地说。“你不知道,我多想让
你快活,可是上帝作证,我不能。”阿卡蒂奥用他祖传的膂力拦腰把她抱住,一接
触她的身体,他的两眼都开始模糊了,“别装圣女啦,”他说。“大家都知道你是
个表子。”皮拉·苔列娜竭力忍受悲惨的命运在她身上引起的厌恶。
  “孩子们会看见的,”她低声说。“今儿晚上你最好不要闩上房门。”
  夜里,他在吊床上等她,火烧火燎地急得直颤。他没合眼,仔细倾听蟋蟀不住
地鸣叫,而且麻鹬象时刻表那样准时地叫了起来,他越来越相信自己受骗了。他的
渴望刚要变成愤怒的当儿,房门忽然打开。几个月以后,站在行刑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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