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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芝瞪了沛充一眼,恶向胆边生,“我避他?×××××,他为什么不避我?”
“隽芝——”
“易沛充,你给我坐下来,要不,你可以一个人走.别忘记你有义务支持我。”
“隽芝,我永远在对你有益的事上支持你,这种盲目纵容,却非我所长,时间宝贵,何必如坐针毡?你要使他难受,首先,你得使自己难受,隽芝,干吗要陷自己于不义?听我说,马上离开是非之地。”
隽芝终于静下来。
要过一会子,才能领会到易沛充的好意,隽芝心中十分悲哀,恶人当道,她又不敢扑上乱打,怕只怕招致更大侮辱,更大损失,不甘心也只得回避。
易沛充拉一拉她的袖子。
隽芝便悄悄乖乖地跟男友离去。
沛充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走到停车场,这才看见老祝的车子就停在不远之处。
隽芝看多了几眼,易沛充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低声道:“想都不要想,这是刑事毁坏。”
隽芝叹口气,“走吧。”
沛充举起拇指,“孺子可教也。”
从头到尾.老祝没有发现他们,这种人天赋异禀,目中无人,诚得天独厚。
“我们换一个地方。”
“不,”隽芝说:“我累了,我想休息。”
“不要为这种事沮丧,况且,这还不是你的事。”
“你说得很对,不过,我要回家赶稿。”
隽芝并没有乱找藉口。
回到公寓,她真的摊开笔纸,写起短篇来,故事一开头,已经是二零四五年的未来世界。
那时,世情比较公道,男女均得工作怀孕,权利与义务分配均匀。
女主角已育有一女,且有份优差,男主角却因身价六甲而失业在家。
她出门上班时安慰他:“亲爱的,不要怕闷,同老张老陈他们通通电话,交换一下心得,爱吃什么多吃些,今晚我有应酬,十点锺左右才回来,放心,我爱你,我一定支持你。”她取出公事包潇洒地扬长出门。
他脸容憔悴,支撑着起来吩咐笨拙的家务助理办事,不知这疲倦寂寞的一日如何捱过,但,他怀着希望,盼一举得男,安慰高堂。。。。。
隽芝边写边歹毒地笑得几乎落下泪来,情绪得到适当的发泄。
隽芝挥笔疾书。
她在十一点钟才回来,到卧室看他,“好吗,别气馁,快了快了,再熬多七八个星期,大功告成,最令人失望的是你们男人必须剖腹生产,又不能喂人奶,啧啧啧,怕?不用怕,手术极安全,哪个女人没做过一两次,不消半个月,就满街跑,生活如常,不过医生说你超重,产后要做做运动,把腹部完全收起才好,就此把身段毁掉,实在划不来,呵欠,我累了,明天见,亲爱的。”
留下他腹大便便在床上辗转反侧未能入睡,心中闪过一丝悔意,当初怎么会央求医生替他植入人造子宫?他矛盾地落下泪来。
隽芝抬起头大笑。
又要接到投诉的吧。
但她厌倦了写多角恋爱故事,以及独立女性如何为名利挣扎的心路历程。
尾声时,女主角散漫目光落在年轻英浚,刚自大学出来,朝气勃勃的男同事身上。
隽芝放下笔的时候已是凌晨。
她到露台坐下,点着香烟,喝一口冰冻啤酒,忽觉肚饿,取出鹅肝酱夹吐司,大嚼一顿。
忽间隔邻婴儿啼泣。
她看看钟数,噫,是喂夜奶的时分了。
隽芝按熄香个,扪心自问:就这样过一辈子嘛,写些小品,与男朋友逛逛街,与亲友的孩子胡闹,好算一生?
幼婴的母亲起来了,惺忪的声音哄撮着,小东西得到安抚,哭泣渐渐平息。
隽芝觉得眼涩,回到卧室,漱了口,倒床上,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一颗心忐忑,这样的生活,过了二十九岁,就会自潇洒贬为无聊吧。
再过若干年,陪她胡闹过的孩子们都会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终于有一日,祝氏三兄弟及泣泣踢踢他们也会儿女成群,这班未来社会主人翁看见隽芝姨婆的奇异行为肯定会得向他们父母投诉:“那老女人是否有病?”
届时,她又找谁玩去。
也许会有一班志同合的独身主义者。
不过,与他们又做些什么,轮流话当年,学习园艺,搓牌,抑或郊游?那还不就等于老人院生活,届时老当益壮只有更加悲哀。
隽芝不寒而栗。
是钟点工人拖拉吸尘机的嘈声把她吵醒。
这位仁姐颇有时下强人作风,一进门,就急急表露才华,一派天已降大任于斯人模样,忙得如无头苍蝇,似乱钻乱闯,日日气喘喘,脸红红,身使重任,嗓门大,脚步重,至怕人不知她存在,虚张声势,摆下阵仗,像煞动画片中的无敌超人。
隽芝一直想告诉她:体力在廿一世纪已不值什么,智力,才战胜一切。
又不想多事,因隽芝没有多余力气,多么讽刺。
莫若茜找得她好不及时。
“老莫,我刚写好一个短篇小说。”隽芝笑道。
“那你现在有空?”莫若茜怯怯试探。
“有,什么事?”
“我想你陪我做检查。”
“没问题,我开车来接你。”
“焦芝,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检查。”
“我知道,”隽芝经描淡写,“可是羊膜剌穿术?”
“隽芝,你真是我的知己!”莫若茵激动不已。
接到老莫,隽芝教训她:“你那良人呢,你要让他逍遥法外到几时呢。”
“他出差到伦敦去了。”
隽芝为之气结,又不敢影响老莫情绪,只得沉默。
“隽芝,我本来想一个人上阵,可是实在受不了压力,哭了整夜,我不是怕痛。”
“当然不是,放心,四十五岁的妇女仍然极有可能产下完全正常的孩子,这些风险不应阻止年纪较大的妇女生儿育女。”
“我害怕,”老莫用手掩睑,“已经怀孕十六周,对胚胎早已产生深厚感情,如有不测,我身体心理只怕受不了。”
“嘘,嘘。”
隽芝一直握住老莫的手,进入诊所,才知这个人有多慌张,老莫竟忘了带钱,费用只得由隽芝代付。
隽芝同护士打听:“事后可以逛个街喝杯茶吗?”
看护答:“不要太累,就没问题。”
隽芝同老莫说:“一会儿便知道是男是女了。”
“没想到你这样在行。”
“前天才读到这一章,抽羊水检查其实是数染色体,人体细胞各有四十六个染色,遗传因子符号就藏在里边,基本成分叫去氧核糖核酸,哎呀,多一个或少一个,都乖乖不得了。”
“我笑不出来,隽芝。”
“我看过一本科幻小说,书名叫遗传密码,原来人类所作所为,一切都受遗传因子的控制,到时到候便如定时炸弹般发炸起来,所以,孩子顽劣或不肯读书,千万不要问他像谁,他就是像阁下。”
轮到莫若茜了。
医生十分和蔼可亲,简单地解择手术过成,向她们展示异常染色体图片,老莫脸色惨白,差些没昏眩过去。
真残忍,隽芝想,受过这种刺激,老莫大抵不可能活至耋耄。
‘至惨是羊水抽出后还要做细胞培殖,需时约二周。这段等报告的时间才真正要老命。
隽芝在一旁直想分散老莫注意力,“医生,是男是女?”
“你希望是男是女?”医生笑吟吟反问。
“我希望他健康快乐。”老莫终于开口。
医生赞曰:“讲得好。”
针刺进肚子时隽芝像是听见轻轻扑一声,连她都几乎吓得闭上眼睛。
“也不是什么细微毛病都检查得出来吧,譬如说色盲—”隽芝试探问。
医生接口:“色盲是小事。”
莫若茜与唐隽芝齐齐叫出来,“呵,不,色盲是大事,差太远罗。”
医生也承认,“是,的确差很远。”
分不出水仙花与玫瑰花的颜色,世界怎么还一样。
隽芝忽然之间想到自己身体健康,除出轻微近视,堪称十全十美,心中不由得充满感恩,真是,应当天天欢天喜地才是,还有什么资格抱怨。
看护扶莫若茵起来。
“怎么样?”隽芝问。
“我没事,”老莫勉强地笑,“我现在真的需要去逛个街,喝杯茶,转移注意力。”
隽芝笑着陪她离开医务所。
老莫真有功力,严重超龄,却完全正常,她只不过略为贫血。心理上稍见悸惧,背部有点作痛,腿部在晚上有痛性痉挛,还有,上卫生间方便时稍为困难,偶而会头痛,胃灼热,消化不夏,皮肤发痒,恶心,呕吐,水肿,失眠,齿龈出血……算什么?不值一哂,每位孕妇均有此经验,谁敢大惊小怪。
宜速速苦中作乐。
隽芝替老莫选购好几幅衣料做宽身衣服,又送她一副平日不大舍得添置的香奈儿珠耳环。
喝茶时又把店里最后一块巧克力蛋糕让给她。
见她露出倦容,送她回家。
在车上,莫若茜感动的说:“隽芝,你若是男人,我就嫁你。”
隽芝微笑,“我若是男人,我就不会如此同情女人。”
“为什么?”
“男人不知女人之苦,正等于女人不知男人之苦。”
“咄,男人有什么苦?”
“瞧.我说得不错吧。”
莫若茜纳罕地说:“上古时代,男性还得男性还得冒死出外狩猎,养活全家妇孺,现在男人还不是同我们一样,坐写字楼里里明争暗斗而已,什么稀奇?”
“令夫不是外出狩猎未归吗?”隽芝提醒她。
“多劳多得,他自己的事,我可不是他的负担。”
“那是因为你能干。”
“那是因为现代妇女凡事都得做那么多?”
“又不是他的负担。”
“自己动手,”莫若舀终于感慨了。
还不是同我们一样,坐写字楼里明……
“令夫不是外出狩猎未镙吗?
“多劳多得,他自己的拿,我
“那是因为你能干。”
“那是因为现代妇女凡事都得自己动手,”摸若茜终于感慨了,“为什么我们要做那么多?”
隽芝很镇静的回答:“因为我们贪婪,我们什么都想拥有。”
莫若茜一怔,被隽芝说中要害,顿时噤声。
贪呀,当然要吃苦:争取自由自主,离家独立,就要努力工作,赚取薪酬,支付帐单,怎么不苦。
不甘心做普通人,要争取名利,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就得下场竞技,少不免做多错多,出尽洋相,得不偿失,苦中加苦。
有了事业没有婚姻诚然美中不足,于是一把抓,设法兼顾,直忙乱得头顶冒烟,少不免抱怨什么都得亲力亲为,吃了大亏。
稍微时髦些的女性动辄爱说,“我是完美主义者。”
当然吃苦吃到眼珠子,苦浸眼眉毛。
隽芝喜欢事事放松,善待自己:写作,不一定要当首席作家,嫁人,也不必要做贤妻,尽力,过得去就算了,婴儿健康活泼便好,美妈才生美女,中人之姿,有何不可?何必企图事事跨越天分,强己所难。
最懒惰的时候,隽芝会说,“是,我并非十全十美,我诚然千疮百孔,阁下你呢?”
隽芝当下笑道:“既然什么都有了,求仁得仁,不要抱怨。”
老莫是一位合理知足的成年人,便笑道:“我们杂志某专栏作者在女儿六岁生日时多谢孩子从未间断天天个她带来欢笑。”
“看,还是值得的吧,她真幸运,尽得天时地利人和,方能尽享弄儿之乐。”
到了莫府,隽芝说:“好好睡一觉,等待医生报告出来,还有,别看那些最新有关胚胎的医学报告书籍了,吓死人不偿命。”
回到家,隽芝摊开笔纸。
打了一个草稿:两个已成形的胎儿各在母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