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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 沈夜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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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江雪涯!

弟子们皆是江雪涯掳来,但那时一是自己年幼;二是江雪涯出其不意,都没见过他到底功夫如何。到了岛上,弟子们惧怕的,是“天赐守阳丸”的毒性,是苍茫大海的莫测,是无舟无楫的无奈,甚至是其余弟子的出卖和残杀,却从未想过江雪涯的武功。要学功夫自有秘笈宝典,就连疑难之处也只是自己揣摩,毫无办法才会去找师父指教。江雪涯一向不做亏本的买卖,要想得他帮助,需得奉上代价,比如一坛新酿的好酒、一把开刃的利剑、完成一个杀人的命令。因此岛上弟子才会都学一门手艺,一是排解寂寞,二来也是为了答对这个师父。但是,江雪涯指点武功,一向只动口不动手。因此这次出手,而且内力如此精湛,俨然已臻化境,众弟子无不瞠目结舌、惊骇莫名!

江雪涯却神色淡然,似乎不是刚刚杀了一个人,而是随手拂去衣袖上的些微灰尘,凤目斜挑,对着铁笼中另两个呆若木鸡的两个少年,道:“你们,活一个。”

蓝衫少年似乎早有准备,听得江雪涯一声令下,二话不说,举钩便打。那挨身少年兀自沉浸在顾正州突然死去的惊愕之中,眼前猛地利光一闪,急忙伏地躲开,挥钩还击。此时生死相搏,再也不用顾忌,二人都使出浑身所学,誓要将对方毙于钩下。

铁笼中斗得激烈,颜瑾却不甚在意,他妙目流转,暗自打量诸位弟子。众人看得全神贯注,不时低声交谈几句,伸出手臂比划两下。岛上众弟子虽明着分为三部,但其实约束并不严谨。褐衣弟子投靠楚绍云者有之,青衣弟子偏向蒋雁落者也有之。但霍海生本性残忍,讲究排场,素喜掠夺,跟着他能占些甜头,因此站在他身后的反倒最多。

楚绍云一向深藏不露,似乎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容;蒋雁落看着铁笼中的激斗,神情专注,双眉微蹙,若有所思;而霍海生却是唇边含着一丝冷笑,双目中隐隐透出极为兴奋的光芒。

颜瑾在众弟子脸上逐一看过去,一瞥之间,却见东北边不起眼的角落里,跪着一个弟子,低着头,头发披散,看不清容貌。身上横七竖八地尽是鞭痕,衣不蔽体,双手双足锁着铁链。颜瑾略一思忖,刚要开口询问江雪涯,忽听众弟子齐齐“氨地低呼,紧接着铁笼中一声惨嘶,那个矮身少年翻身倒地,胸口鲜血喷涌如泉。

原来二人相斗紧急之时,那蓝衫少年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出其不意当胸刺去!此时二人皆是精疲力竭强弩之末,矮身少年哪里料到对手竟然贴身偷藏兵刃,根本躲闪不开,匕首正中心口。

众弟子惊讶万分,所有新来者都被搜身,确定并无携带兵刃,这才会放入铁笼中,不料这个蓝衫少年居然会坏了规矩。若非有人私下相助,便是看管不严,只怕师父就要大怒。众弟子个个战战兢兢,偷眼相觑,却见江雪涯唇边含笑,似乎早已知晓,摆手让侍仆将铁笼门打开。

蓝衫少年跨出铁笼,跪在江雪涯面前,道:“师父,我叫颜珍。”

江雪涯点点头,曼声道:“这次留下两个。嗯——雁落,你总说褐衣部的人少,说我偏心,这一次我就偏心你,两个人都去褐衣部吧。”

蒋雁落躬身道:“是。”

众弟子大奇,江雪涯喜爱美少年,赐予他们紫衣,算是自己的娈宠,但一向只带在自己身边,从不分到三部中,不料这个少年居然破例。要么便是师父根本不喜爱他,要么便是过于喜爱,但看这少年容色过人、顾盼烨然,傻子也知道原因肯定不是前者。

颜瑾不理会众弟子的探究目光,清澈的双眸只直视蒋雁落,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他面前,柔声道:“蒋师兄,以后还望多多指教。”说罢,嫣然一笑。

江雪涯慢慢站起身,道:“既如此,都散了吧,绍云,跟我来。”

楚绍云随着师父回到住处,屋子里透着“青鸾”的淡淡清香。这是楚绍云新配出来的香料,用于暮春初夏,其味幽远淡雅、沁人心脾。

江雪涯张开手臂,让侍仆服侍着褪下外衫,道:“那个顾正州的话,你听到了?”

楚绍云躬身道:“是。”

江雪涯啜口清茶:“他偷看你练剑,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楚绍云道:“知道。”

“哦?那为什么不阻止他?”

楚绍云淡淡地道:“看就看,也没什么。”

江雪涯平看一眼这个大弟子,脸上似笑非笑:“没什么?他要是当众指出你剑法的漏洞,让其他弟子知道了,只怕你这个大师兄的位置,也坐不安稳吧。”

楚绍云神色不变,道:“只要剑快。”

江雪涯一怔,猛然领悟他话中含义,任何剑法都有漏洞,只要够快,在敌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然变招,那么所有漏洞皆不可称之为漏洞了。这个道理极为简单,但“剑快”二字,又如何能轻易做到,若非胸有成竹极富信心,又何敢在敌手面前自曝其短?

江雪涯“霍”地站起身,不由自主走到楚绍云面前,想要拍拍他的肩头,手到中途,却停住了,转身取了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只这一晃之间,心情已然平复下来,思忖一阵,到墙边书架上拿下一本薄册子,交给楚绍云,道:“自己看看。”

楚绍云双手接过,道:“是。”见江雪涯无话,躬身退下。

江雪涯微微抬起头,凤目半阖,望着楚绍云的背影,神色复杂,似欣赏、似遗憾、似回味、似坚决……终究只是长吁口气,慢慢靠到椅上。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总觉得学识啊、能力啊、智力啊、品质啊都重要的不得了,后来才发现,还有一样也很重要,就是运气。

小顾啊,欠缺了一点运气,挑谁不好,为毛挑小楚呢??






  却轻颦



 蒋雁落命带着颜珍先回去,自己提着酒袋慢慢前行,却听身后有人叫道:“蒋师兄,等一等我——”回头看时,正是站在江雪涯身旁那个紫衣少年。

颜瑾紧跑几步,累得气喘吁吁,对蒋雁落笑道:“蒋师兄,你慢点走成不成?我武功低微,跟不上。”

蒋雁落神色漠然,一指前方,道:“西边就是褐衣部,你不用跟着我,自己去就行。”也不等颜瑾回答,转身继续前行。颜瑾忙拦在他身前,咬咬下唇,道:“这个岛太大,我又不熟悉……只怕,只怕会迷路……”微微抬头,看着蒋雁落,热切中带着求恳。蒋雁落停住脚步,却不说话。

颜瑾垂下头,眸光盈盈闪动,又是欢愉又是期盼,还带着一丝羞涩,低声道:“蒋师兄,师父把我分到褐衣部,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初到岛上便得以襄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岛上度日艰难,还望蒋师兄日后多加照拂。”

蒋雁落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盯着颜瑾:“先是假装弱小以搏同情,再出其不意辣手逼供,然后便是处心积虑地色,诱师父,这等心计、这等手段,在岛上度日绰绰有余,又何必来找我?只怕是日后我还得求你手下留情,在师父面前美言几句呢——”

颜瑾听他说话拖着长音,语气讥讽,脸上一白,期期艾艾地道:“蒋师兄……我真的是,真的是没有办法……你可别,别……”

蒋雁落将手一摆,阻住他的话,道:“你什么心思,我不想知道,只是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在这个岛上,想要隐藏本性比登天还难,就算我心肠软是个烂好人,但请你别忘了,既能在这里好好地活了近二十年,并且毫发无损,无论如何这个人也不可能是个容易上当受骗,凭着小小伎俩就能蒙混双眼的傻瓜。”他深深地看了颜瑾一眼,“你好自为之。”转身便走。

颜瑾心下一沉,想了想刚要再说,忽见蒋雁落停住脚步,眼望前方,与时才和自己说话的冷眼冷面大不相同,面容柔和下来,流露出既痛惜又叹惋的神情。颜瑾心中一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个带着手铐足镣的少年,拖拖曳曳地跟在一群黑衣弟子身后,依旧低垂着头,步履迟缓摇晃,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全身力气,随时都有可能昏倒在地。

蒋雁落目送着那个少年走开,直至转到一片树林之后,再也看不见,神色怅然。半晌“砰”地打开酒袋,咕嘟咕嘟连灌几大口烈酒,衣袖一摆,大步而去。

颜瑾眼珠转了几转,招过来一个侍仆,问道:“刚才过去的那个受罚的弟子,叫什么?”

那侍仆道:“是青衣部的,叫解挽舟。”

“解挽舟?”颜瑾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暗自揣测,若有所思地一笑,偏头见那个侍仆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木木呆呆,问道:“你在看我?”

那侍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颜瑾抿嘴笑道:“是没有看我,还是不敢看我?”

那侍仆被他问得无法回答,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颜瑾抬起手,慢慢抚摸那侍仆的脸,轻轻地道:“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我好看不好看?”

那侍仆只觉得他的手滑腻温暖,柔若无骨,一阵阵清幽的香气从袖口中散发出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一时间心摇神驰,浑不知身在何处,吃吃地道:“好……好看……”

颜瑾斜睨着他,慢慢地道:“嗯,没想到你的眼光倒是和师父的一般无二,师父要是知道了他还有这等知己,说不定还会收你重列门墙,悉心教导。”

“师父”二字一出口,顿如一盆冰水迎面泼下,那侍仆打了个寒战,吓得双股战栗,在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叩头如捣蒜:“颜公子饶命,颜公子饶命!”

颜瑾眉梢微蹙,似乎颇为不解:“你怕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那侍仆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只是砰砰地磕头。颜瑾摆摆手,道:“行了,我要去褐衣部,你带路吧。”

那侍仆如闻纶音,连滚带爬地起来带路,直到褐衣部,再不敢抬头看一眼。

早有褐衣弟子等在院门前,将颜瑾带到一个空屋中,里面陈设极为简单,却很干净。颜瑾刚喝坐下口茶,却听得房门一响,颜珍缓步而入,道:“瑾弟暗中襄助,事先提点,兄长我才得以全身而退,在此谢过。”说着,拱手作了个揖。

颜瑾微微一笑,也不起身,随意摆弄茶盏,道:“也算不得什么。”

颜珍见他偏着头,垂着眼睑,淡然而笑,温婉风流,心下按捺不住,几步上去凑到颜瑾身边,紧紧贴上,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就知道,瑾弟心里有我。正所谓‘一夜夫妻半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我,又何止百日?……”说着,轻佻地摸了一把颜瑾的脸。

颜瑾轻轻推开颜珍的手,起身踱到窗前,窗外□正好,绿树红花,莺歌燕舞。他长舒口气,道:“二哥,我心里怎么能没有你呢?如果只你来而我没来,或者只我来而你没来,只怕我都得遗憾终身,死不瞑目——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该如何报答?”

颜珍笑道:“那也没什么,你这已经报答了。”

颜瑾一挑眉,道:“那怎么能够?我这只是偿还你与我夜夜春宵抵死缠绵,还有我十三岁时你灌醉我强占之事呢?还有你将我送给莫冠成莫冠英等等好友风流快活之事呢?还有你款待宾客命我装成戏子陪酒侍寝之事呢?还有初到岛上你出卖我之事呢?”他看着颜珍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慢慢地道,“还有你逼得我母亲自杀之事呢?”

颜珍猛一抬头,冷汗涔涔而下,指着颜瑾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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