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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3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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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听得院中有人爽朗地笑道:“子重,子重,江左卫玠北国游,没有被氐女胡婢看杀吗!”

 “尚值来了。”陈操之笑着搁下笔,与三兄陈尚一起迎出去。

 刘尚值却不是一个人来,一妻一妾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妾是阿娇,也有了数月身孕,刘尚值不拘小节,听说陈操之回来,便带着妻儿一起来顾府探望——

 小婵赶忙上前招呼,请刘尚值的妻子钟氏和阿娇到小厅饮茶叙话,刘尚值那个四岁的儿子一看到来德做的小车、小猴就蹲在来德身边不动了,抓起一个尚未制好的木猴就说这是他的,刘尚值笑骂:“我这个劣子,只要他喜欢的东西就硬说是他的,看来前世是强盗。”

 来德便说就把那木猴送给刘小郎君,又说木猴还有一些地方需要雕刻得精细些,让刘小郎君先还回来,雕刻好后再给他玩,不料刘尚值这个四岁的儿子疑心来德有诈,怕一交出来就拿不回来了,紧紧抓着木猴别在身后,不肯交出来——

众人皆笑,刘尚值摇头道:“这个劣子,以前在刘家堡时我老父宠溺过度,是以顽劣异常,待明年我要让他启蒙识字了,少不得要挨打。”

 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和刘尚值说北地见闻,自然也是避过要害不说的,刘尚值感兴趣的不是那些,他只对祝英台变身谢道韫十分好奇,问:“子重,听说你去谢府探望谢氏女郎了,她的病情如何?能治愈否?”

 陈操之道:“病情较重,尚不确定能否治愈。”

 刘尚值听陈操之也这么说,那么谢道韫真的是病入膏肓了,当下也恻然道:“我一直认为那祝英台傲气逼人、落落寡合,没想到却是女子——”

 “尚值兄,来德明日要回钱唐,你可有家书要来德带回去?”陈操之也的确还没有把握治好谢道韫的病,现在不想多说,所以岔开话题。

 刘尚值也知趣,便住口不言,就用现成的纸笔给钱唐刘家堡的老父写了一封信,又问来德明日何时启程?得知辰时便要动身,刘尚值道:“那我明日一早送些绢帛器物过来,让来德带回钱唐交给我老父,今年年节我是不能回钱唐了。”

 又叙谈一会,刘尚值带着妻儿告辞回朱雀门外寓所,陈操之奔波了一日,也困倦了,洗浴毕,上床安睡,小婵睡在外间,好半天睡不着——

 次日一早,刘尚值驱车来到顾府,将送给老父和族中亲人的礼品用两只大箱装好,托来德带回钱唐,丁立诚也分别给叔父丁异和妹子丁幼微写了信,让来德一并带回去,来德带着两名陈氏私兵,又向沈赤黔借了两名沈氏私兵,押着三辆牛车离开建康回钱唐去。

 陈尚自去琅琊王府当值,陈操之与冉盛去台城尚书台,昨日王彪之请陈操之参与今日与燕国使臣皇甫真的会谈,尚书仆射王彪之既已知晓陈操之伐燕的谋略,对那皇甫真自然就以敷衍了事,双方很快达成各守边境、互不侵犯的盟约,为示诚意,皇甫真奉慕容恪之命,向王彪之表示燕军将退出五个月前占领的许昌城——

 盟约达成,皇甫真自是以为得计,这样秦国与晋国的联盟就瓦解了,他燕国可以从容对付秦国,待扫平了关陇、平定了凉州,那时铁骑南下,天下定矣,却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都在陈操之预计的步骤中。

 这日傍晚,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冷雨,陈操之乘牛车、带着冉盛、沈赤黔数人去小陆尚书府拜访,此前板栗往来传讯,陆纳愿意见陈操之。

 候在门厅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婢见陈操之一进来,转身就往内院跑,这小婢是短锄派来的,任务是一见陈操之入府就赶紧去报知葳蕤小娘子。

 左民尚书陆纳习惯在书房与陈操之相见,他立在书房前的门廊上,看着薄暮细雨中陈操之脚步轻快而来,板栗为他打着伞,半年不见,陈操之俊朗依旧,更有一神英发之气,这样的人物,江左有几人?

 陆纳心里苦笑道:“这个陈操之,一回建康就惹出这么大风波,为了葳蕤痛殴卢竦、朱灵宝,据闻皇帝甚是恼怒,意欲削去陈操之太子洗马之职,但琅琊王执意不允,说陈操之有大功于社稷,还要予以封赏,皇帝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陈操之进到雨檐下,隔着六、七步,朝陆纳深深一揖:“操之拜见陆使君。”

 陆纳还礼,请陈操之入书房坐下,小僮上茶。

 陈操之正待开口,陆纳摆手道:“你张姨和葳蕤很快就会来,到时一起共话吧。”

 陈操之微觉尴尬,陆纳这是让他碰了个软钉子,也难怪陆纳有些怨气,前些时传出西府参军祝英台竟是谢道韫这一惊人消息时,陆纳对陈操之颇为不满,问葳蕤,葳蕤却说早已知道,让爹爹不要错怪陈郎君——

 陆纳、陈操之这翁婿二人就在书房默坐,好似陷入了玄思冥想一般,陆夫人张文纨和陆葳蕤来到书房时看到这一幕都瞪大了眼睛——

 陆纳微微一笑,从容掩饰道:“文纨你看操之象是万里远行归来的人吗?”

 陈操之赶紧长身向陆夫人张文纨见礼,又向葳蕤施礼。

 陆夫人张文纨与陆葳蕤向陈操之还礼敛裙跪坐,陆夫人含笑打量着陈操之,说道:“仔细看,还是颇有风霜之色的。”便问陈操之出使经过——

 陈操之从怀里取摸出一卷厚厚的书册,说道:“这是晚辈在出使途中记下的见闻和感受,是想着回来给葳蕤看的。”说罢,双手呈上。

 陆夫人张文纨笑吟吟看着陆葳蕤,陆葳蕤俏脸红似朝霞,起身接了书册,想了想,先呈给爹爹陆纳——

 陆纳翻看了几页,陈操之那独树一帜的左手行楷就让他心里暗赞一声,又见这厚厚一册字数当在五万言开外,可见陈操之的用心,陆纳心下大慰,操之对葳蕤用情甚深啊。
 
 
卷五 假谲 六十八、雨夜病榻

 陆纳略看了几则,其中颇有相思之词,这是操之专写给葳蕤看的啊,便合上书册,问:“操之,这算何种文体?”

 陈操之答道:“日记。”

 “日记?”陆纳笑道:“刘向《新序》有云‘司君之过而书之,日有记也’,乃是史官之职责,操之日记,毋乃一日三省吾身之意乎。”说着,将书册递给陆葳蕤。

 陆葳蕤接过日记册子,入手厚重,装订颇精,这是陈郎君专写给她看的,心里甚是欢喜,却并不翻看,只捧在手里,静静地跪坐着。

 陆夫人张文纨见葳蕤把那册子奉若珍宝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操之不在建康,建康却到处流传操之的传说,近日又有一传言,说燕国公主欲招你为驸马,不知是否有这等事?”

 陈操之吃了一惊,此事他只向桓温和郗超说起过,怎么就成了建康的传言了,既然深居简出的陆夫人都知道了这事,那么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会是谁泄露出来的?随他出使的随从及军士虽有三百多人,但跟去邺城的只有冉盛、沈赤黔、苏骐、黄小统,还有沈氏私兵六人、苏氏私兵六人、西府军士四人,而知悉他全部谋划的只有冉盛、沈赤黔和苏骐,这三人应该是绝对可靠的,知道部分谋划的有段钊、那两名奉命暂留长安的苏氏私兵、两名去西门豹祠布置的西府军士,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忠诚可靠,而且他在离开邺城后曾严厉告诫这些人,回到江东不得对他人说起谣言离间之事,怎么就有燕国公主要嫁他的传言流出?虽然这事并不要紧,但绝密之事传得这么快,总是不妙——

 陆夫人张文纨见陈操之沉思不语,以为陈操之尴尬了,便笑道:“操之能坚拒鲜卑人的高官美色引诱,这是佳话美谈呢。”

 陈操之定下神来,便说了与清河公主慕容钦忱的一些纠葛,末了道:“——我对燕太傅慕容恪言道‘在下宗族尽在江东,如何能去父母之邦,而在贵国为官!清河公主固然高贵美丽,但在下自有心爱之人,不敢高攀。’”

 陆纳与夫人张文纨对视一眼,又一齐注目陆葳蕤,陆葳蕤羞红上颊,容光照人。

 陆夫人张文纨叹息一声,对陆纳道:“夫君,你看这两个可怜孩子,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操之和葳蕤都已经二十岁了,相亲相爱却不能婚配,看着真让人不忍哪,是不是我二人再去求求二兄?”

 陆纳眉头紧皱,二兄陆始的脾气他最清楚,陆氏嫡系的倔强血脉在二兄身上更是变本加厉,有时简直不可理喻,去求他,除了讨一顿责骂外不会有别的收获。

 陆夫人张文纨又对陈操之道:“操之智计过人,在长安、在邺城,都能从容脱身,也要想办法说服葳蕤她二伯才好。”

 陈操之心道:“对待氐人、鲜卑人,我尽可放手去做,但对待陆始,我是投鼠忌器啊。”口里道:“为了与葳蕤的三年之约,我会努力的,一定要娶葳蕤为妻。”

 这一刻,陈操之下定了决心,必须借势打击陆始,但陆氏的根基不能因此动摇,他要找到其中的均衡点——

 陆纳道:“操之已经很努力了,他此番不畏艰险出使归来,桓大司马、琅琊王都是大加赞赏,擢升是必然的,只盼二兄能改变对操之的成见。”

 陆夫人张文纨“嗯”了一声,想起昨日短锄说的陈操之去探望谢家娘子的事,虽知谢道韫病重,但陆夫人心里还是难免有芥蒂,问:“操之,那谢氏女郎病得如何了?”

 被陆夫人这样当面问起,陈操之微窘,答道:“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劳疰,但病势着实沉重,我开了一剂药试一试,三日后再复诊。”

这时板栗在廊下说道:“家主,陈郎君有五箱礼物在此,计紫貂皮四件、北珠四十颗、百年人参二十株、关中织绣二十匹、邺城丝绸二十匹、关中藤角纸二十卷、洮河砚两方、蔡邕《述行赋》一册——”

 陆纳听到藤角纸、洮河砚已是脸露喜色,待听说有蔡中郎《述行赋》一册,更是大喜,即起身去取来欣赏,却是蔡邕以自创的飞白体书写的长卷,喜道:“此书册甚是珍贵,操之从何得来?”

 陈操之道:“是氐秦阳平公苻融赠我的礼物。”

 张文纨见夫君陆纳喜上眉梢的样子,故意问:“夫君少有清操之名,贞厉绝俗,素不受贿,为何今日破例?”

 陆纳失笑道:“岂有此理,这是受贿吗,操之的礼我有何收不得。”

 陆葳蕤捧着那日记书册,听张姨与爹爹说笑,心下既羞又喜,爹爹这是把陈郎当作子婿了——

 张文纨笑着起身道:“夫君陪我去看看操之送来的北珠,北珠稀有,给道辅镶一粒在帽檐上。”陆道辅就是张文纨年初所生之子,白胖可爱。

 陆纳夫妇走后,书房里侍候的小僮也退出去了,室内只有陈操之和陆葳蕤,但二人也只是执手细语而已。

 陆葳蕤向陈操之细说了那日去乌衣巷探望谢道韫的经过,说到她心情激荡之下说让谢道韫嫁给陈操之的事——

 陈操之伸指在陆葳蕤娇嫩的唇上轻轻捺了一下,意含责备道:“怎么说这个话,就算你二伯父不准许,我也一定要娶你。”顿了顿,低声道:“我们可是有夫妻之实的。”

 陆葳蕤脸烫得不行,低声道:“陈郎,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我是要嫁陈郎的,但是请陈郎一定治好谢家姐姐的病,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只有陈郎能治好谢家姐姐的病,治好了我才安心。”

 陈操之轻叹一声,说道:“葳蕤,你若心里有委屈就对我说,我不愿意你克制自己,显得很大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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