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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这个时候,平静如常的王宫突然间鸡飞狗跳。
没错,鸡在飞,狗在跳——尼禄散养的一群珍珠鸡炸着毛咯咯叫着窜进了王宫大厅,扑腾着翅膀飞来抓朱狄斯的头发,而尼禄奴仆养的两条狗嗷嗷叫着往朱狄斯怀里扑,把屁股刚离开椅子的他又撞回了座位上。
朱狄斯在心中操了一遍又一遍,抬手对付这一群畜生,却在这个时候依稀听见了非同寻常的声响从远处隐隐传来……
那是一种何等令人惊惧地声音!哭声,喊声,倒塌倾覆的声音,以及焚尸焚墙的毕拨声,渐渐汇成了一团洪流,奔涌而来,越发清晰……
朱狄斯的手渐渐僵直了,任凭发狂的畜生们将他的形象搞得越发尴尬。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今日的黄昏比往日长了太久,不是日头迟迟不肯西垂,而是橘色的火光湮没了黑夜和星辰!
朱狄斯发狂地冲出了厅堂,却见宫仆和禁卫军已经乱成了一团。而眼前的罗马、昔日的天堂,如今已成一片火海……
居民区的房屋全都是木质的,而今俱成焦炭;男人女人一边狂奔一边哭喊,有些已经向着王宫的方向奔了过来,可是禁卫军副长官鲁福斯却在命人抵死顶着王宫的大门,不让这些平民冲进王宫。
双手扒着汉白玉雕成的围栏,朱狄斯用尽了有生以来所有的气力,对着鲁福斯大吼一声:
“混蛋!开宫门!”
这一声惊天怒吼竟惊得鲁福斯全身一抖。尽管鲁福斯这家伙尚能定得住神,可刚才拼命抵城门的侍卫却纷纷泄了气,尤其是在朱狄斯喊出了这句话的时候:
“王八蛋!你们的老婆孩子就在这些逃难的人群里!快开宫门!”
侍卫们颤抖着双手打开了宫门,一时间,逃难的人疯狂地涌进了王宫的花园,尖叫声、哭喊声汇成了一片。而当人们纷纷冲进王宫避难的时候,朱狄斯却奔下厅堂外的台阶,逆着人流发疯似的冲出了王宫,鲁福斯眼疾手快攥住了他的衣服,最终却只攥住了一片碎布。
看着朱狄斯消失在市政广场尽头的身影,鲁福斯大惊失色——安东尼曾经告诉他,朱狄斯是奥古斯都家族唯一一个能指望的人了,他将是推翻尼禄统治计划的命门。可如今,这个不可失去的命门却像是被刺激傻了一样冲进了火海!鲁福斯一时间手足无措,索性也追着他跑了出去。
呼吸着木材被烧焦而四散开来的烟灰,鲁福斯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往下淌,视线模糊,几近昏厥,就这样跌跌撞撞碰到了一个人的肩膀,抬头一看,竟是安东尼。他的额角上被倒塌的物体划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殷红的热血顺着他的眉骨一直淌到了嘴角,即便如此,那双结实的臂膀下却还夹带了两名不相识的体弱妇女,想必也是路见不平,替他们死去或弃逃的丈夫,将之带离这场死亡的噩梦吧。
鲁福斯剧烈地捂着胸口咳嗽,终于在安东尼疑惑和逼问的目光下说出了朱狄斯的名字,就在他的手指指向火海的刹那,安东尼竟全身一震,将手中的两个妇女照着鲁福斯怀里一丢,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无尽的火光里。
他知道朱狄斯在哪里,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人都会有求生的本能,即便逃无可逃,也会抵死寻一条生路,不能逃的,只有老弱病残——譬如一个大着肚子,即将临盆的女人。
朱狄斯,这个一直和他别扭的家伙,唆使尼禄抢走弗瑞斯也好,在自己面前炫耀自己怀孕的老婆也罢,都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太期待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他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它的身上,憋着一口气等待他的出生。这样一个男人,又怎能承受自己怀孕的妻子绝望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一尸两命!
哭声、喊声、倾覆声、倒塌声、烈火声,一切的一切伴随着安东尼急行的脚步声,汇成一曲残忍的歌曲;火光中纠结、血腥、残忍、恐怖、绝望的映画,流成了一幕毁灭的悲剧……
在市政广场东面,离平民区最近的区域里,安东尼看到了那已经被狂风撩起的烈火包围的、朱狄斯的宅邸。
就在这时,一个周身焦炭颜色、烧到勉强能成人形的东西支着两跟木棍一样的腿,踉跄地挪到了自己面前,然后被一阵强风吹得皮肉剥离,迎风旋转了一个弧度,在大火的背景中颓然倒下。安东尼强忍着作呕的冲动低头瞥了一眼那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焦尸,透过面部那一小块清白的皮肤认出,那或许是朱狄斯邻家那个十分能说会道的女奴玛塔。
这一刻,这个曾经年纪轻轻便叱咤沙场的男人,竟止不住的全身颤抖!恐惧在内心涌起波,而后泛滥成何,没有了再向前挪动寸余的勇气……
他不是害怕自己归无人型、死无葬身之所,而是害怕那个恨自己、怨自己、害自己、侮辱自己,却始终人让自己掂在心头抛不掉放不下的男人,倾世容颜,在自己的面前,化为尘烟……
目睹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还只是憋着一口气地只想着一定要活下来,但现在,一想到那个令他无法承受的结果,热泪竟在眼眶中泛起了涟漪。他踌躇着、踌躇着,直到听见一声撕心裂肺却不甚清晰的呼喊,脚步才不受控制地向前迈进,穿过燃烧的大门,进入了摇摇欲坠的别墅。
一层地厅堂已经被烟尘弥漫,烧得面目全非,木质的台阶更是烧得已经只剩下了骨架。浓重的烟尘让人在每一秒都有可能倒下,然而抵死憋着一口气,安东尼最终还是闯入了朱狄斯的卧房。
一片殷红从床铺流向地板,宛如善后时的战场一般,令人凄绝而悚然。
那是鲁西贝拉的血。血里混着羊水和烟灰,污浊惨烈。
鲁西贝拉——这昔日娇美可爱的一代佳人,此时已经成了一具惨白的尸体。婴儿为她的腹部勾勒出淡淡的人形,但是,这个小生命已经离去,再也没有了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
朱狄斯衣衫不整、万般狼狈地跪在床前紧紧攥着那只惨白冰冷的手掌,早已泣不成声,即便是看到安东尼的出现,也无法在吞噬一切的绝望中抽身。
就在不久之前,这双手还带着温柔的热度拥抱自己;就在不久之前,这单纯可人的姑娘还在盼着赶紧给自己生下一个孩子,一家人幸福地过日子……
可现在,一切都在烈火灼烧的残忍温度下化为了灰烬!
啜泣中,朱狄斯吸入了大量的烟灰,几近昏厥,却无论如何不肯放开鲁西贝拉的手,直到安东尼强行将他打横抱起,在他疯狂的挣扎中将他带下几近坍塌的楼梯。
乌烟瘴气侵袭了每一丝清新,烈火熊熊将昔日的天国付之一炬。
就在安东尼抱着朱狄斯跳出了火海的下一秒,这座别墅、提比略皇帝的遗产,包裹着母子的尸身,在瞬间崩塌倾覆,一如朱狄斯那曾经美好的希冀。
终于,安东尼怀中的朱狄斯全身抽搐起来,挂满了烟灰的脸被泪痕划得格外斑驳。他伸手抓住了安东尼的衣襟,安东尼也禁不住将他抱紧。可是,不甘心地抽搐了几下之后,朱狄斯便全身瘫软,吐了一口气,在安东尼的怀中昏死了过去……
·2·
烧灼的气味令人眩晕,弥散的烟灰让人眼睛酸涩,不受控制地哗哗淌眼泪。炙烤的温度使人在体力透支下脚步踉跄,可是双手掂着怀中之人沉甸甸的分量,安东尼只觉得,自己掂着的,是属于他的整个世界。
万幸。大火烧遍了整个罗马,所有民宅无一幸免,所有街道一片焦灼,唯有大理石基质的王宫建筑群勉强得以安然。朱狄斯的别墅在平民区的最边缘地带,这也让安东尼得以在冲天的火光里带其死里逃生。刀枪剑戟下经历过无数九死一生的他,只觉得往昔的一切死里逃生都不及今日这般惊心动魄、破釜沉舟!
这是一个漫长的黑夜。敌友、亲疏、爱恨,在这场灾难中被瞬间付之一炬。安东尼神情复杂地看着朱狄斯在自己怀中苏醒,然后包容地接纳着他瘦弱的身体,任凭他揪着自己的衣襟,一边狠狠地咒骂,一边哭了一次又一次……
尼禄在三天之后赶回了罗马,这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也总算在毁灭一切之后渐渐止息。
安东尼带着朱狄斯去了好友庇乌斯靠近罗马的一处庄园里避难。
因为精神刺激和吸入过量烟灰而昏睡不醒的朱狄斯,终于在失去意识一昼夜后,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猛然惊醒。他看见安东尼正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右手掩着口鼻,肩膀伴随着咳嗽声而剧烈地颤抖。咳嗽终于平息下来之后,安东尼才轻声道:“你醒了。”
本以为精神崩溃的朱狄斯在昏睡前的一番宣泄之后能够稍微说出点温情的话来,却不料他一开口,吐出来的竟是一句:“看够了我的笑话,这下你满意了吧……”
被烟灰折磨得胸闷气短的安东尼脸色极为难看,“朱狄斯,你怎么会这么想!”
朱狄斯一声冷笑,话音伴着两行热泪顷刻流泻出来。“我终于遭报应了。 我夺走了你的妻儿,现在,苍天也把我的妻儿夺去了。我终于遭报应了。你赢了,安东尼,你赢了!你赢了!”
只听“啪”地一声响,安东尼照着朱狄斯的脸就打了下去!他紧紧咬着后牙槽,颤抖着停留在半空中的手伤心地看着朱狄斯的脸,那张脸上,恐惧、委屈揉成了一团……
紧咬着下唇,朱狄斯只是干巴巴地哗啦啦淌眼泪,却再不说一句话。他原本就害怕安东尼害怕得要死,现在更是如此。看着这个强健的男人眼底的怒意,朱狄斯全身蜷缩,颤抖不止。可没想到,就在这样的时刻,安东尼竟向前挪动身体靠近了他,张开双臂,将这具清瘦而颤抖的身体收入了怀中。一时间,怀中的人儿竟抖得更加厉害。
“朱狄斯,在你心中,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半点温情么?!我的怀抱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么?!你可以不知道我对你的处处留情,却也该晓得我对你折辱我的一次又一次行为忍让再三;你可以忘记我一次又一次地救你,却也应该对一个为你付出过的人有所体恤!”
“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不放!”
朱狄斯瘫软在了安东尼的怀里,颤抖变成了抽搐。
“朱狄斯,你可以对奥托轻易遣情,为什么就对我如此苛刻!你,你当真察觉不到我对你的在意么!”
“哈哈哈哈……”全身瘫软的朱狄斯突然好一阵狂笑,“安东尼,我亲近奥托是为了从他身上捞取权力,那你如此在意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问问得安东尼心寒彻骨,全身僵直。他松开了朱狄斯,看着他苦得心碎的笑容,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平日里不苟言笑,而今却为一个人哀痛到眼含热泪。安东尼起身,转头背对着朱狄斯,低声道:“朱狄斯,你扪心自问,究竟是谁在折磨谁?谁在看谁的笑话?”
在眼泪溢出眼眶的刹那,安东尼大步向前,甩门而去……
连日来,安东尼在抑郁、惆怅、不知该对朱狄斯如何是好的纠结中度过,而朱狄斯却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跑回了罗马。
在众位元老大臣的面前,尼禄拒绝了迁都的提议,大手一挥,豪情满怀地决定重建罗马,将之将设成一个“美丽的罗马、艺术的罗马”。
一个疯狂的冲动正在被他实践着,而诸位大臣却沉浸在在罗马将被拯救的狂喜中不能自拔,就连之前抛弃了尼禄的塞内卡也从退隐的田园归来,继续辅佐尼禄,助他实践“重建罗马”的雄心壮志。
没有人会料到,“罗马的希望”会如何在这个疯狂的皇帝手中,渐渐变为一场比旷世大火灾更甚的灾难……
纵然早已察觉朱狄斯的离去,安东尼却在不知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