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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拿着给祖母做的一个刻丝抹额半晌都没有动上一针。
端着秋梨、甜瓜走进来的素心见了,不由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窦昭和宋墨说话的时候,她就站在庞廊下的落地柱旁。
小姐不想嫁人,可世子爷待小姐真心诚意小冇姐心里想必也明白口小冇姐一定是怕嫁过去之后世子爷像当年老爷待去世的赵太太一样,中途变了卦,所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举棋不定吧?
世子爷虽然比小姐年纪要小,行事却素来稳当,几次到真定拜访小姐都变着法子去的,没让任何人察觉小姐要是嫁了过去,别的不敢说,有了英国公府这样的夫家撑腰,名下的嫁妆肯定是能拿回来的。以后就算是和世子爷过不到一块儿去,找个安静的田庄住下来,也总比现像现在这样付完了这个还要应付那个的日子强那时候,世子爷就是小姐的夫婿了小冇姐只用应付好世子爷就行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收了窦昭的针线,道:“您已经做了好几天针线了,仔细眼睛,不如歇会吃点水果再做也不迟,现在离过年还早着呢!”
窦昭“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不免有些赧然。
说的是要给祖母做条抹额过年,这几天却不过只缝了几针,多数的时候都用来发呆了。
可她望着眼前的水果,又开始走神。
那天晚上,宋墨那句“至少,陈曲水、段公义他们能光明正大地跟在你身边。”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上一世,那些被人当作礼物送给他的女子尚且能想跟着他就跟着他,想另嫁就另嫁,以自己和他的交情,何愁不能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嫁给宋墨,至少不用像嫁给别人那样需要在丈夫面前低眉顺眼。
只要想一想,就能让她心动!
可若是自己真的嫁给了宋墨,宋宜春对宋墨莫明其妙的谋害,英国公府的秘辛,四年之后的宫变,都如一道道天堑,横在她的面前。
她能迈得过去吗?
她有这个能力帮宋墨迈过去吗?
就算是她最终能度过难关,又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若不嫁给宋墨,和纪家婚事不成,窦家失诺,必定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来赔偿纪家。东窦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肯定会对她打压遏制甚至是算计。
她虽然不怕,可想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过这种日子,不免会让人觉得厌倦。
现在,宋墨给了她一个摆脱这一切的机会,她要不要走这一步呢?
窦昭左右为难。
想到上一世,她前有狼后有虎,闭着眼睛嫁给了魏廷瑜,当时却没有这么多的犹豫不决。
这一世,有了选择,反而不知道如何决断才好。
是不是选择越多,人越容易迷茫呢?
或者是,她的能力还做不到审时度势,高屋建抚?
窦昭问素心:“陈先生没有来找我吗?”
“没有!”素心给窦昭端了杯香气缭绕的云雾茶。
她希望窦昭能和陈大叔商量商量,也免得小冇姐一个人在这里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先生却一直没有来找小冇姐。
窦昭道:“你去请陈先生过府一趟。”
素心欢欣地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小姐,纪大人求见!”
窦昭很是意外,道:“是哪位纪大人求见?”
自她的婚事定下来之后,父亲的身体很快就康复了,每天精神抖擞地去衙门当差,下了衙,就乐呵呵地亲自登门,给那些和他私交甚密的朋友或是上峰派送请帖,很晚才回来。
小丫鬟笑道:“自然是表少爷了!”又自作聪明地道,“玉桥胡同肯定是接到了老爷的请帖,表少爷知道您要出嫁了,特意来恭贺您的。”
窦昭不由暗暗点头。
纪咏知道自己要出嫁了,不是寻思着怎样让宋墨出丑,一洗前耻,而是来找自己,不管是为什么,总归是比从前理智了很多。
她吩咐小丫鬟:“请纪表哥到花厅里奉茶。”
小丫鬟应声而去。
素心担心道:“小冇姐,要不要跟六太太说一声?”
她怕纪咏闹腾起来,把纪家曾经想求娶窦昭的事说了出来,若是有人发现窦昭那时候还没有退亲,联系到窦氏姐妹易嫁,说不定会认为小冇姐是始作俑者,那可就麻烦了!
“不用。”六伯母觉得自己一次比一次嫁得差,已经够伤心的了,窦昭不想再为这种事去打扰六伯母,她淡然地道,“这里是静安寺胡同,若是她们觉得槐树胡同的饭比静安寺胡同的饭好吃,那就去槐树胡同当差好了。”
素心知道窦昭这是动了真火。
她不禁自凛,恭声应“是”。服侍窦昭换了件衣服,陪着去了花厅。
纪咏见到她就抱怨:“你怎么磨磨蹭蹭的?我还有事呢!”
那些争吵、伤人的话,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窦昭顿时有种回到了真定的时候。
纪咏在西窦借读,戏弄那些出家人:她对退掉魏家的婚事胸有成竹,闲暇时和纪咏斗嘴谈笑。两人都觉得生活非常的美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这才是真正的两小无猜吧?
窦昭猝然间眼眶有点湿润。
她问纪咏:“你找我有什么事?”
纪咏道:“你是不是准备嫁给宋墨?”
窦昭想了想,道:“我跟你说实话,你能不能不要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
纪咏道:“难道我看着你做错了,也要任你错下去吗?”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冇窦昭道,“我没有向你求助,你就不应该随意插手。”
纪咏低头思考了半天,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窦昭的眸子,“是不是这样,你才生气的?”
“是!”窦昭没有回避,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我可能没有你厉害,可你也应该尊重我的选择。不仅是我,就是你的那些好友、同窗、同科、同僚,甚至是家人也一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这些喜好,又是和每个人的经历分不开的,你可以不理会那些和你爱好不同的人,却不能嘲讽别人。”
“我们说你就说你,你又扯上一堆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纪咏无意听窦昭说教,道,“我不插手你的事就是了。”又忍不住讥讽道,“我等着看你掉到坑底爬不出来的时候,看你向不向我求救!”
这样的孩子气,让窦昭忍不住笑了起来。
纪咏虎了脸。
窦昭忙正襟危坐,认真地道:“我还没有决定嫁不嫁宋墨。不过,的确有点心动。”
纪咏气结,道:“那小子除了出身,一无是处。你是不知道…,”他把关于宋墨乱杀无辜的事告诉窦昭,“……,而且他不仅结交内宦,还跟会昌伯家的顾玉狼狈为奸,倒买倒卖,整天和工部、吏部的那些胥吏打交道,没有一点正形。这样一个人,你是嫁还是不嫁,你可要考虑清楚才是!”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要是不想嫁给她,我有办法让宋家退亲,而且不会让你名誉受损!”
“多谢!”窦昭真诚地向他道谢,道,“我若是想和宋家退亲,一定找你商量。”
说了等于没说。
纪咏拂袖而去。
等走出了窦家,他这才觉察到自己好像该问的都没有问,该说的都没有说,反而啰啰嗦嗦说了一通废话。
可他的心情却好了起来。
难道是因为窦昭认同了自己的做法?
纪咏站在静安寺门前,望着静安寺门前那两尊丈余高的石狮子,不由小声嘀咕。
自己做事,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的肯定才会觉得是正确的?
这件事,他得仔细想想才是!
窦昭的话就未必全都是对的。
纪咏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229章 奔走
此时的陈曲水,正坐在他的好友吴志鹏家中。
吴志鹏比他年长五岁,和他是举人同科。因家道殷实,吴志鹏虽然屡考屡败,但家里还是一直供着他,直到他五十一岁的时候中了进士。只是他已无心仕途,两个儿子也先后中了进士,他索性在家里做起了老太爷。
陈曲水当年家道中落,来京都就是投靠的他。
看见陈曲水,吴志鹏十分的感慨,唏嘘道:“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来找我?我听说定国公将杀了张楷祭城,还以为你也跟着遇难了。”又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把你引见给张楷——当初叶公对你也很赏识,你若留在了叶府,就算举业无望,谋个州府的学正、训导却不在话下。也是你运气不好,没想到你离开叶府没多久,叶公就入阁做了大学士!”
他所说的叶公,是前内阁大臣叶世培。
“这件事怎能怪您。”提起当年的事,陈曲水有些不好意思,“要怪只怪我年轻气盛,听说张楷镇守福建,一心一意想着去抗倭,到了张楷府上又处处流露出曾受叶公赏识之事,引起张楷的反感,不仅没有受到重用,反而被张楷排斥。这些年来,每每思及此事,都觉得愧对志鹏兄的厚爱,更是无颜来见志鹏兄。”
“你我是多年好友,说这些就太见外了。”吴志鹏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陈曲水的衣饰,见他的衣饰虽然说不上多华美,却简洁大方,用料讲究,腰间一块和田玉的玉佩,光泽细腻,通体莹白,不是凡品,思忖着他这几年应该过得不错。突然找上门来,想必不是为了银两的事,倒也没有绕弯子,直言道,“你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他是京都人士,乐善好施,两个儿子一个在湖广荆州任知府。一个浙江桐乡任县令,父子三进士,同科同年不少,朋友更是如过江之鲫,等闲事到他手里,也难不倒他。许多外地的朋友来京都若是遇到个什么事,都喜欢找他帮忙。
陈曲水既然来见吴志鹏,早就打好了求人的打算,因而也不隐瞒,把自己怎样被从福建回到了老家。又怎样认识了窦昭,怎样得窦昭赏识。做了窦昭的幕僚之事,窦昭又怎样被易嫁,怎样与英国公府的世子宋砚堂定了亲等等,一一向吴志鹏叙来。
北楼窦氏,吴志鹏没有交往也听说过,闻言不由大吃一惊,道:“窦大人怎如此糊涂!就算如此。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女儿嫁了才是。”又道,“你既在窦家为幕僚,想必已打听过英国公府世子爷的事了——那英国公世子又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把自家护卫全杀了,还是在丧母不久,可见是府里出了见不得人的事,杀人灭口来着。窦家怎么舍得把女儿嫁到宋家去?”又道,“我看你不如趁此机会请辞算了。我虽是个田舍翁,却也不缺你一口吃食,若是觉得住在我这时不自在,我把你引荐到姚时中姚阁老府上去做西席好了——姚阁老是湖广荆州府人,正在我儿治下,我平日和姚阁老家的大总管也走得很近,他们府上正好缺个西席,不过是教几个蒙学的少爷,事少,束修丰厚,这点薄面姚家还是给我的。”
陈曲水十分感激。
他虽然知道宋墨杀人的内情,却事关重大,是宋墨的事,不好对吴志鹏提及,只道:“窦家四小姐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是窦家四小姐嫁得好,我还可以趁机请辞,现在却不好说这样的话。”他委婉地拒绝了吴志鹏的好意。
“你啊!”吴志鹏摇头,半是惋惜,半是钦佩地道,“还是当年那个脾气,一点也没有改。”
陈曲水赧然地笑了笑,道:“我来找志鹏兄,正是为了英国公府世子爷的事!”
“哦?”吴志鹏不解地望着他。
陈曲水笑道:“三人成虎。我也觉得英国公府世子杀护卫的事很是蹊跷,想请您帮我找英国公世子爷的乳娘打听打听世子小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