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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青黛和紫萱都说过他不该滥服补药,但秦林心目中,老泰山更像个健康强壮的中年人,而不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不应该骤然患上重病。
王篆却会错了意,见秦林沉吟不决,只道他不愿意为探视岳父就舍了江南之行的功名成就,连声催促道:“恩师这场病不同以往,老人家在病中急盼爱女,还望秦少保体察人情,速与张夫人商议,贤伉俪尽早双双北还。”
“多谢,多谢!”秦林急着回去与张紫萱商议,三言两语和王篆道别,跨上照夜玉狮子飞奔而去。
王篆瞧着他背影,将袍袖一甩,自言自语道:“如今世道凉薄,丈人病了想女儿,女婿还推三阻四……恩师糊涂,当初就算被他救治,别的额外报答也就罢了,怎地将小姐嫁与此人?真是明珠暗投!”
王都堂却不知道,秦林快马加鞭回到钦差行辕之后,立刻大声吩咐收拾行装,当天就要动身北上。
金樱姬带了大堆的海外珍奇送过来,青黛、徐辛夷和张紫萱在房间里挑挑拣拣,青黛要了珍珠、珊瑚、花胶等物,都是可以入药的,徐辛夷捡了一张鲨鱼皮说给宝剑做个鞘,张紫萱要了只水晶石的棋盘。
外面一片闹腾收拾行装,她们被惊动走出房门,一头撞上满头大汗的秦林,张紫萱秀眉微蹙:“夫君为何急着北上,难道京师有变?”
好个相府千金,竟是一语中的!
秦林使着眼色让她们回房,关上门,从怀中取出张敬修的书信。
“啊,父亲大人……”张紫萱嘴唇哆嗦着,眼圈就不由自主地红了。
知父莫如女,她很清楚老爹是多么要强,意志如钢似铁,性格坚强得甚至近乎顽固,就算有点小毛小病也一定会硬撑过去,现在竟然病到大哥张敬修要写信说“父病、速归”,恐怕病情已相当严重了!
“怎么会突然病倒呢?张老先生平时很健旺啊!”徐辛夷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青黛是别人流泪她也伤心,见紫萱姐姐眼圈红了,小丫头比谁都着忙:“紫萱姐姐别着急,咱们尽快赶回去,我替你爹爹瞧病,一定能治好的,就算我医术差了,还有三叔,还有爷爷呢。”
对,秦林点点头,不仅张紫萱要回京师,告慰她病中的父亲,自己和青黛也会同行,南京的李时珍和李建方父子,同样要尽快奔赴京师。
张居正的新政改革,在秦林看来尽管思路有所偏差,很多措施却是切中时弊的,如今改革推行的关键时刻,他怎能一病不起呢?更何况即便是以秦林自己而言,自从老泰山装病嫁女那事之后,他就越来越理解这位外表严肃,实则父爱如山的老丈人了。
金樱姬得知秦林要走,心下不无怅然,这小冤家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可张紫萱父亲病重,也不能强留。
转念一想,计上心来,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柔情蜜意的剜了秦林一眼,“不知你们准备走陆路,还是走水路呢?”
秦林当然要问陆路快还是水路快。
“从江南到京师,有陆路乘马坐车,有京杭大运河走漕运,还有一条从杭州出海,北上大沽口登陆,经天津卫入京的海路。”金樱姬顿了顿,瓜子脸微微有点红:“平时自是骑马最快,但现在正逢春夏之交,刮着东南风,海船只要不装货,就快得像离弦之箭,而且、而且妾身可以亲自驾船,昼夜兼程赶路的。”
这就是极大的优势了,乘马走陆路,就算边军的精锐夜不收,又能不眠不休的跑多久?白天要停下来吃饭喝水,晚上总得休息睡觉嘛。而走海路,五峰海商调集麾下经验丰富的水手来驾船,可以不分白天黑夜连续行驶,距离越长越占优势。
更何况秦林能策马急驰,张紫萱和青黛两位娇滴滴的美人儿,可经不起几千里的马背颠簸。
“好,就乘海船!”秦林拍了板。
金宣慰的媚眼就稍稍一弯,俏脸带着喜色,送秦林北上这几千里海路上,又能多相处好几天了。
“金姐姐,谢谢,多谢!”张紫萱红着眼睛深深一揖。
金樱姬倒是瓜子脸微微发红,她可不全是为了帮张紫萱,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呢!
徐辛夷闷在旁边,她没帮上什么忙,从来不甘人后的大小姐想了半天,叫道:“我娘家还有两百年前武当张三丰炼的九转还丹,千年的灵芝,五百年的山参,这就去取了来,替太师治病。”
“好。”秦林立刻点头:“那么你就骑照夜玉狮子赶回南京取药,顺路接爷爷和三叔,乘船顺江而下到长江口,和我们北上的海船会合。”
“嗯!”徐辛夷重重地点点头,迈开大长腿,风风火火的走了。
张紫萱美丽的双眸含着一包热泪,几位姐妹平时斗嘴争锋,到了关键时刻就姐妹情深,一点也不含糊呀,而秦林的所作所为,更让她十分欣慰……
第二天一大早,佥都御史王篆来到了钦差行辕,准备催催秦林尽快携张夫人北上,哪知除了几个洒扫老仆,行辕已空无一人。
“奇怪,昨天秦某人还推三阻四,怎么今天就走得没了影儿?”王篆莫名其妙,揪着胡子悻悻地离开。
第771章 别样心机
京师的夏天,空气燥热而沉闷,天晴阳光暴晒之下,路面尘土飞扬,混着骡马粪尿的臊味儿,直往行人鼻子里钻,就连骑着高头大马,或者坐在凉轿上的官老爷们,也觉得难以忍受。
胖胖的工部尚书李幼滋就用手绢捂住了鼻子,两朵高眉毛皱成了一团,夏天的凉轿说是轿子,其实和滑竿差不多,一把靠背椅子,底下穿两根供轿夫肩扛的竹杠,头顶上再撑把凉伞,当然挡不住四面八方腾起的尘土。
但让他更加焦虑不安的是老同乡、老朋友张居正的病情,自从太师爷病倒不能上朝开始,京师里的气氛就变得越来越古怪,文武百官像没头苍蝇似的瞎忙着,请托、攀扯、走访、打探,被别人问起的时候都故作高深,其实人人心里都没个底儿。
旁边工部侍郎潘季驯也坐着凉轿,比起李幼滋,他的四名轿夫就轻松多了,因为这位长年累月在治黄、治淮工地上忙碌的大人,身体清瘦得可怜。再加上被太阳晒得黧黑的面容,和因为过于辛劳而布满皱纹的脸,潘季驯只要脱掉官服,简直和田地里的老农没有区别。
“老潘,治淮的本章,你要抓紧了。”李幼滋突然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
潘季驯愣了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黄河、淮河、京杭大运河三河,既滋养了中原沃土上的黎民百姓,一旦泛滥又会赤地千里,所以向来是朝廷治水的重中之重。
前几年,潘季驯治水的重心放在黄河上,得到张居正的大力支持,朝廷拨付大笔钱粮,调集大批民夫,终于将黄河中下游千里河堤整修完备,各处渠道清理淤积,面貌焕然一新,其中筹措资金和粮食,也有秦林的三分功劳。
今年治水的重点将转移到淮河,潘季驯在年初就做了相应的准备,不过此时听李幼滋突然提及,他就不大明白了:“义河兄,时值夏汛,淮河涨水,咱们下令各府州县严防死守即可,季驯亦要亲赴治水前线防堵溃漏;至于兴办治河大工,总要到秋天枯水季节才能着手啊,现在就急着上奏章……再者,治淮的方略大体已定,但尚有几个细处,季驯还没考虑妥当。”
“等你考虑妥当,朝廷就不一定能拨钱粮下来啦!”李幼滋苦笑着叹口气,看看空旷的街道上并无行人,又低声道:“太岳先生一旦告病,谁来顶首辅之位?申汝默(申时行)是好好先生,不会坏你的事,张凤磐(张四维)也罢了,就怕皇上属意严清,到时候河工怕就不大妥当了吧,随便找点借口卡你一下,就让你成不了事。”
潘季驯瞠目结舌:“这、这怎么会呢?谁做首辅,都得治河呀!难道淮河两岸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都能不当回事,都能当作党争的筹码?岂有此理!”
“潘老弟啊潘老弟!”李幼滋苦笑着连连摇头,“你固然是赤心一片,可你认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在乎黎民百姓吗?”
潘季驯默然不语,其实活了大半辈子,做到工部侍郎的三品高位,他非常清楚自己根本不适应这个官场,如果不是遇到求才若渴的张太师和推心置腹的李幼滋,恐怕永远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主持天下水利大计的工部侍郎位置上吧!
“那好,我现在就上治河奏章。”潘季驯揪着胡子说。
李幼滋笑了笑,在凉轿上把身子侧了些过来,低声道:“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为保万全罢了,潘老弟也别郁结于心。太岳先生春秋鼎盛,也许会尽快好起来;咱们在朝中也稳占上风,凤磐、汝默位列次辅、三辅,即便是太岳先生告病致仕,他俩接掌首辅的机会,也远比严清大。”
潘季驯想了想,振作起精神:“那么,我们赶紧去隆福寺,替太师爷祈纕,唯愿神明保佑他快些好起来。”
说罢他就拍着凉轿的扶手,催促轿夫加快脚步。
李幼滋忍俊不禁,自己的这位副手,真是和官场格格不入啊……
在隆福寺为张居正祈祷的官员,当然不止李、潘两位,江陵党众位大臣和一些趋炎附势之徒都把名字刻在替张居正祈祷的碑文上。
监察御史丘橓是绝对不肯放过这种好机会的,他不仅把自己名字列入,还到处拉拢人,把别人的名字也刻上去,似乎人越多,他对张太师的拳拳之心就越显得赤诚。
或许是忙昏了头,他竟然把顾宪成等几个人的名字也列了上去,于是在李幼滋和潘季驯来到隆福寺的时候,这里正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
顾宪成白愣着眼睛,理直气壮地叫道:“丘御史,你怎么把我名字也列在碑文上?须知顾某绝不做那趋炎附势之徒,岂肯做这种奴颜媚骨之事!”
在隆福寺来的众位官员,十个倒有九个是来替张居正祈福消灾的,闻言个个气得肚里生烟。
唯独刘廷兰、魏允中这几位老朋友鼓掌叫好,似乎朋友做了一场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个个与有荣焉。
李幼滋悄悄对潘季驯道:“潘老弟,你说谁做首辅都要治河,请再瞧瞧顾宪成这等人的嘴脸,假如他做了首辅,会不会把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当作朝廷党争的筹码?”
潘季驯默然不语,即使面对滔滔黄河的滚滚洪峰,即使站在被洪水冲得不停颤抖的危险堤段,他也从无畏惧,从不退后,可看到顾宪成满脸通红、莫名兴奋的样子,他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沉重。
丘橓被顾宪成劈头盖脸一顿斥责,白愣着眼睛,愕然道:“上次我问顾先生,您、您不是点头答应了吗?”
“当时若干同僚都在,顾某何尝答应一个字?”顾宪成声色俱厉地问道,眼底却藏着三分得意。
丘橓猛然醒悟,知道上了顾宪成的恶当,问他愿不愿署名的时候,给你支支吾吾过去,以为他愿意列名;结果等到碑文刻出来,他又义正词严的说并没同意,好在这隆福寺门前大大的出个名,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清正刚介、不阿附权贵。
丘橓无耻,可顾宪成更无耻,而且手段比他高级多了……
“顾先生,对不住,是丘某孟浪了!”丘橓一边叹服顾宪成比自己还无耻,一边自认倒霉,吩咐石匠把碑文上顾宪成的名字磨掉。
顾宪成洋洋得意,和几位朋友像打了胜仗一样,扬眉吐气的离去,反正他们已经把张居正得罪得狠了,足足坐了两年的冷板凳,自己想着也觉没什么意思,干脆借此出个大名,趁张居正得病,好好恶心他一下,大不了被罢官回家,总好过这么不死不活在京师混着。
几人说说笑笑、七拐八拐就去了刑部尚书严清的府邸,最近这段时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