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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禄进到香火缭绕的大殿,只见烟雾重叠中,尚书家的小公子在虔诚的叩拜上香,满禄瞅着小公子背影眯着眼睛研究了一下,正在计较中听见一进大师在身旁轻言“人生在世有八苦,求不得苦亦在其中,施主面目犷悍身上煞气太重,需知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满禄侧目,一进大师仍然道“有所求就有所贪,贪不到就生出种种烦恼,这也是苦。求名、求利、求财、求色,皆求不得是苦,不能遂心满愿,随心如意。纵使求而得了,也不能算是乐。”满禄觉得这话说得锥心刺骨,只觉一进似有所指又非所指,再看大师面目,一派云淡风清,似曾相识又不曾相识,满禄眼底皱纹骤然聚到一块儿再轻轻散开,冷哼一声走了。
满禄步行回府,一路慢慢摇晃着细细想事,在距离祥王府一个路口的时候踌躇起来,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倒霉的祥王爷启兆呢?恶作剧的心理怂恿他进去,摇摇头笑得肩膀耸动,自忖今日精力不佳不想招惹这个刺猬,到底没去看启兆,思量着祥王爷现在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事实上启兆在府内确实已经焦虑万分,启人行走不便,而山西那边形势紧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近日快报说李哲已经轰翻了悍匪老巢,将山头生生削平,匪徒死伤惨重,部分余孽躲进深山,李哲正在全力追缴,力图斩草除根。气得启兆暴跳如雷震怒非常,那李哲不管不顾的一通乱轰,也不知道何远吉安危如何,气得启兆用力磨墨,执笔就写奏折欲参李哲。
宣德帝来看启兆的时候,他正奋笔疾书,宣德向周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迈步进屋,启兆被气乱了心神只顾上疏并不曾察觉有人进来,宣德亦是武艺精深之人,故意提气敛息悄悄走到桌边,只见写到“朝廷命官,一品大员,性命怎能儿戏?”宣德气极而笑,“你还有精力管别人?”启兆一见是宣德乍一愣,憋红了脸欲行礼参拜,宣德扶了一下他的胳膊止住启兆动作,轻声问“朕命你誊抄的经文写了几遍?”启兆急忙说道“圣上,那李哲在山西。。。”宣德举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启兆不便再说,后面的话生生咽到肚里。宣德问起启兆近日病情以及日常饮食,启兆一一答了,宣德又劝慰了启兆几句,安抚道“你不要一心只想着为李哲求情,你皇兄虽然坐拥江山,也架不住掏空摆弄,你只会和那何远吉说君当自重早做筹谋不必迁强,也不想想当初这江山我们拿下来得多么不容易”话虽责备,脸上伤感之情渐浓,启兆抬头目视宣德,内心感慨万分,忍不住双眸也陇上悲戚,当年太后为了寻找一个傀儡皇上,才看中他们这个没落王族的嫡长子,朝堂上下一番明争暗斗江湖内外波涛汹涌,现在想想都心惊,三个弱冠少年彼此扶持着终于经过一番浴血洗礼登上正位,宣德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他和何远吉信中写过的,心中有愧脸上臊热。
看着宣德一身素服,想他内忧外患的又刚刚失了陈皇后心里必定难受,都说皇帝性情近来暴虐更甚,可是兄弟之间即便同父异母也血脉相连,想着皇兄刚成一个鳏夫,启兆只是觉得传闻有过偏颇,宣德只是阴郁了一些,不觉之间“同情”溢于言表,宣德苦笑一下,摸着二弟的头说“首辅大人坐不住了,当我不知道他私下与鞑靼勾结,哼,若非我朝平定匪患迅速鞑靼的气势恐怕一时还灭不掉,也不会这么急着求和,关于议和一事我想派你出使。”宣德目光炯炯的看向启兆,“武英殿大学士将会做为随从人员与你同去”启兆抬头“武英殿大学士?都说是董裴得意门生,可是臣弟听传闻似乎是他私生子。”宣德笑了一下,“你的消息不错,董裴年轻时曾上演过一段西厢记般的闹剧,锦衣卫曾经落实过,传闻是真的”启兆狠狠的说“臣弟一定看紧了他,出使边界绝不出差儿。”
宣德回宫后略吃点儿点心就半躺在锦塌上揉脑仁,启人看宣德情形不甚高兴似乎累极,便悄悄起身回到寝殿,郁闷的转了一圈后修了几封书信着人带走,拿起经书,又回去与宣德同修晚课。
三天后,夜幕低垂,启人的一封信送到猫耳胡同四喜手上,附带着一串白色的金丝砗磲佛珠手钏,牛大亲自送的东西,走的时候沉着脸跟四喜说“喜公公也体谅一下我们,淘弄这样的稀奇物什可是费了不少事儿呢!”四喜嘻笑着不答,只顾自己把玩。他也是有品阶的庵宦,正是丁优之期,食欲不振加上夏天身子乏累,就着爬着窗沿上的姿势垫着下巴拆了信细看,信中无非是些风花雪月思念佳人的诗句,启人就这点儿不好,吟诗弄赋的也要给听得懂的人才好,以四喜的学识只能猜出大概意思而已,真真难为死人。皱着眉欣赏完启人的戚戚之情,长长叹了口气,强忍胸中的郁闷关上窗,昏昏睡去。
寅时正刻有人敲窗,四喜睡得昏昏沉沉的,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揉揉眼睛侧耳细听,果然不一会儿又传来“扣扣扣扣”的声响,四喜大喜立刻扑到窗前,猛然推开窗,只见深夜里站在窗前的人吓了一跳,四喜呵呵一笑,挑眉问道“不是说近日不来了吗?”那人翻身进屋关窗,搂过四喜对着嘴就是一通狼吻,味道太熟,熟得四喜窝在那人怀里就激灵灵的直打冷颤,僵硬的等那人亲够,颤声问道“谁?”魔鬼问道“你想我是谁?”四喜大脑一片空白“定远将军,你不上朝吗?”
天阉(第27章)
满禄在四喜唇上啄了一下说“小亲亲,难为你惦记着我,今天朝堂上有大事发生,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四喜紧箍眉头,有大事?什么事?启人常说伴君如伴虎,宣德的手段他也知道一二,真生起气来阴着呢,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有得是。满禄今天又这么大胆,像极了上次被强暴的情形,天啊!启人~忍不住眼泛泪光使劲折腾,挣脱着就要离开,满禄赶紧压住他,用单手捂上四喜的嘴,凑上去在自己手背上亲了一下,似乎隔着只手也能亲到四喜唇一样“宝贝莫急,不是你那祥王爷。”
满禄不想上朝是因为确实有大事发生,他可不想再看忠烈演义,这戏几乎天天都上,自宣德恢复早朝以来,每天都有一两个朝臣是坐着轿子来躺在棺材里回去的,都想当忠臣直臣,似乎强谏才是耿直的表率,遇上宣德下场都挺惨,最近看得太多,不但视觉连同情心都疲劳了。而且一想到启人即将瞪着双乌眼鸡的眼睛看他,别扭得紧,还是在这里舒服,于是推托崴了脚,请了病假,原想厮混一番,四喜这么激动既在预料中又在意料外,没想到他对启人那么上心,再一寻思四喜刚才乍见自己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儿,心里就有气,在启人面前是恃宠生骄,怎么到了他满禄这里就变成窦娥冤呢?手下发狠,把人往炕上一摔。
朝堂上的大事件是宣德令小未子捧着一张契约让众人传看,看了的人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宣德高高在上,一览众生,看诸臣工的嘴型和神情,就知道他们在低语什么,笑声闷在胸腔里以后再徐徐发出,吓得众人惴惴不安。
小未子将传看了一圈的契约送回至宣德手上,宣德用一根手指挑起来看向众人“他何远吉也忒大方了些,竟然将山西一半的领土拱手送了出去,你们说这江山是朕的还是他何远吉的?”吓得众人皆跪拜地上,山呼万岁。
宣德震怒,将契约丢落堂下,布帛飘飘荡荡,落在启人右上方一尺远的地方,上面印章手迹俱全,启人皱眉,这何远吉是被逼的?自愿的?难道他是白痴?揣度着契约被伪造的可能性,思量何远吉如果是被囚禁才签下这样的契约,那也太丢轩辕王朝的脸面了,或许另有隐情?刚想替何远吉说两句话,就听宣德问宗人令“叛国投敌是个什么罪过?僭越皇权又是个怎么个处置法儿?”宗人令抖抖衣袖从容应道“当诛九族”宣德哼哼冷笑,朝堂上有几名大臣已经开始哆嗦,其中一人抖得不像话一激动晕了过去,被人服侍着掺到一边,宣德低头看看桌案低声说道“诛九族就免了,本朝为数不少的人与何氏家族有姻亲,连朕的淑贤妃都是何远吉娘舅家的表妹,三伏都没出,这一刑罚岂不连朕都带了进去?”宗人令赶忙用袖子擦擦汗,他平素与何远吉交情不错,还曾试图为他求过情,眼见今上喜怒无常,深觉天威难测,看似剐了何远吉都不解恨,轩辕王朝又法典深严,除了诛九族还有连坐,连朋友都脱不了干系,刚才的说辞亦是公正处置,宣德反倒生气,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主意?
宣德笑笑,看似无害般扫视群臣,满目尽是众人跪拜伏着的后背,目光所及之处碰触不到任何一人目光,高高在上的权威感油然而生“何远吉狼子野心,罪不可恕,李哲上报匪患全清,何远吉的尸身只剩一副破烂官袍,这是天罚!”百余名臣工跪拜的朝堂上微弱的呼吸此起彼浮,静悄悄鸦雀无声,连针掉到地方都听得见,更衬得宣德声音隆隆震耳“何远吉身虽死,然其罪不可免,拘押一家大小人犯,满门皆灭。”无人求情也无人敢求情。
启人徘徊在御书房外,时而盯着桂树发愣时而焦躁着跺脚,院子里亦有几位臣工与瑞王爷是同等心态,均是与何远吉有着姻亲或者交厚的,不安的伸长脖子往御书房门口窥探。
刑部尚书退出来时启人忙上前追问,“议了个什么刑罚?”刑部尚书忖度了一下说“满门皆是耏刑”启人猴子般大的眼睛瞪得更亮,眸中锋芒乍现,刺得刑部尚书汗颜,暗忖这瑞王爷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五岁而已,平时看似云淡风清儒雅非常,怎么这时候犀利似要啖人精血呢?与那暴君宣德何其神似。于是低首说道“圣上有交待,本朝现在唱的戏码已经不少了,不要再整出个什么赵氏孤儿出来演,并且说狼心狗肺的家伙们要杀一儆百才止得住贪心邪念,非严刑重罚不能警之。”启人震惊,怔仲着无语,兵部尚书悄悄离开,周围有人慨叹有人惋惜,宣德又宣宗人令,宗人令脚不沾地儿的赶忙进去,御书房房门再度紧闭。
启人双手抄在袖笼里眉头紧皱,在回廊里缓慢的来回走动,几位山西籍大臣忍不住交谈起来,只听一人说“山西汾阳本就十分贫困,刁民亦层出不穷,近来听说抗税的趋势益重”另一人道“也不怪得他们许多,确实重了些”先前一人问道“难道似闻汾阳不仅要交人头税,新生的猪仔也要交猪头税是真的?”“何止?”另一人压低声音打趣道“百姓常言母鸡下蛋都不敢生张,怕要缴税”先一人噗一声乐了出来,忽觉场合不对,连忙用手捂住嘴。启人眉头皱得更深一层,汾阳周围一带正是何远吉平患的地方,启人也猜到此宣德目前心思,只是对何远吉家眷的责罚过重,那启兆出使归来还不得疼死?左右不得主意,费尽思量,正为难时一侍卫贴近附耳低语了几句,启人嗤笑一声,诸人目视瑞王爷有点儿胆颤,本来就阴沉的气氛配上瑞王爷那诡异的笑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