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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卷-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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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燕吹笛边扬起一手阻止他,边不断转首四下找路逃生。“慢、慢著,师弟,你先听我说……”

轩辕岳冷冷地扬高下颔,“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都说好这回不打人的嘛!”在熟悉的金刚印朝他飞来前,这是燕吹笛唯一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在阴间过了近两千年的日子後,再次重回人间,并与人间之人做同样的事、走同样的路、晒同样的日光,晚照这才发觉身处在晴空的居处之时,晴空已十分为她这个方还魂的女鬼体贴著想。

虽未至夏日,但正午的日照对她来说太过毒辣猛烈,她甚至觉得体内那条好不容易才返回这个身躯里的魂魄,都快因此而被晒化於无。

带著她走过两个城镇之後,晴空也发觉了她的不适,可出了城後,就很难找到供她暂歇的旅店或是民家,在这条官道之上,仅有一座香火鼎盛、用达官贵人的供奉金修建得金碧辉煌的佛寺。

在他上前与守在寺外的小沙弥交涉过後,他才想带著晚照入寺暂歇,却见晚照似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般,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踏进一步。

他关心地弯下身,“怎么了?”

“我不想进去……”极力想忍住颤抖的晚照,两手用力捉紧了肩上的布包,可泛上心头的寒意却让她四肢不住地打颤。

“你需要休息。”瞧瞧她,面色苍白的跟纸一样,想必还魂没有多久的她,定还不能接受过多的日照。

“我不进去……我讨厌佛门之地……”她的声音充满恐惧,不断朝他摇首。

“晚照。”晴空执起她冰凉的小手,哄劝地道:“你累了,你得歇歇才行。”

“别碰我!”她忍不住放声大叫,使劲挥开他的手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晴空怔站在原地,看著急急逃离此地的她,不顾虚弱的双脚几次差点踏不稳而跌跤,还跌跌撞撞地碰著了许多不明所以的路人,为此,疑问下禁泛上晴空的心头。这些日子与她相处以来,在白日,她一直都是个柔顺开朗的女子,从没大声对他说过一句话,也总是对他百依百顺从没顶撞过他半回,在这日前,他更没见她这么激烈地反抗过什么。

她在怕什么?

晴空回首看向身後这座巍峨的佛寺。

後来,他是在远处的河边找到她的。他悄声走近,不想又吓著了她,他走至她身旁看著似已较平静的她,而她只是不说话地迳看著潺潺的河水。

在看她许久後,晴空微眯著眼,发现临水而站的她,水中的倒影和她脸上的神情略有不同,就像是白日与夜晚的晚照同时出现了般,但相同的是,在那两双眼睛里,都偷偷藏著他以往没察觉的东西。

他仔细地瞧著她写满心事的眼瞳,在那其中,他不只找著了先前的恐惧,还有委屈与悲伤。

“生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他挽起她冰凉的手,边带她走向河边的柳树丛边问。

“都记得……”照晚像失了所有力气般,声音显得很单调,“我只忘了死前那段日子。”

让她待在蔽荫处遮凉後,晴空拉来她的手以指按住她的掌心,试著让受了过多日照的她恢复点精神。

“你这日夜不同的性子,可曾为你带来什么麻烦?”一救急地处理完她,他开始试著去探索她逃离的原因。

“麻烦?”她忍不住笑出声,仿佛他说了什么笑话般。

然而晴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她的笑容太艰辛,也太苦涩了点。

她回忆般地说著:“对我来说,苦难是人生的全部,麻烦,只是片景。”

“是我多问了。”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东西,晴空马上想收手。

“你比我还不敢面对我的过去。”晚照侧首看著退缩的他。

他解释,“我只是不想揭人心伤。”

她看著他那双渴望的眼,不让他逃避。

“可是你明明就很想知道。”想知道,不必拐弯抹角的来试探,他只要说一声就成了。

晴空叹了口气,“你愿说吗?”

“这是个听了不会开心的故事。”突然问,她的表情像是有点後悔,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告诉他那些。

“我是个好听众。”晴空保证地抬起一掌。

“你……讨厌我有两个性子吗?”她试探性地起了个头。

晴空无所谓地耸著肩,“不会。”

“我也是。”她点点头,抬首看著远处闪烁的河面。“我从不讨厌我的这两个性子,我也从不认为这世上有两个晚照,我只是我,不过是日夜有点不同而已。”

“但他人却不这么认为?”对於她这两种不同的性子,他的反应算是还好的了,毕竟他见过更多特殊的众生,只是人间的这些凡人,恐怕就很难似他这般。

晚照芳容上的神情很快就变了,一抹忧伤,或是难堪闪过她的眼中。

“有人说……我是妖,也有人说我是魔,从小我就听奶娘说我的身体里住了只鬼,而府里的下人,总是躲在暗处里说我自出生起就被精怪附了身,或是打一生出来就撞了邪。”她双目无神地喃喃,“我出生於贵胄,因此家族甚重颜面,为了让我的性子一统,为了不让我成为邻里间的笑柄,我爹娘总是命人带著我四处去寻找法师术士或是高僧和尚,期望他们能够将我体内的另一个晚照除去,因此,自小到大,我就一直活在驱魔除妖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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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愿听你的解释吗?”

“就算说了,又有何用?”她微扯动唇角,想笑,却笑不出。“人人都只要一个晚照,也都不肯容下另一个晚照。”

总算明白来龙去脉的晴空,轻碰著她的手臂。

“这些遭棍打的伤,是那些人造成的是吧?”

“我会如此,全是因个和尚之故、”她徐徐抚著自己曾痛到麻痹的双臂,喃喃的语调,很平板,仿佛说的是他人的故事般。“那个和尚说,只要在每月的初一、十五,用戒棍重重责打一整日,不出三年,就可将我体内的妖魔逼打出。”

她还记得,以往,她在白日里,喜爱与府中的下人们待在一块,习做家事女红,但在夜里,她就开始习起宫律舞蹈,但无论是白日或夜晚的她,都令家族因此而蒙羞。

因她一下子低下得有如他们眼中的下等奴仆,一下子又宛如青楼里的花魁艳妓,贵胄世袭,书香传家的大家族,怎能容得下她这个家丑?在宗亲的舆论逼迫下,早已拿她没法子的家人,自小就将她送进寺庙里,任和尚们拿戒棍将她打得遍体鳞伤,以为用这法子就可将她体内的妖魔给逼出来。

可她根本就不是妖魔,她只是一个性子分成了白天与晚上的普通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儿家,她不是他们眼中的妖魔,但最令她失望的是,就连她的父母都不信她。

当她到了适婚年龄时,她这不同的性子开始为她的家族带来另一种耻辱。看中她温和性子的大户人家们,到了夜晚就遭她那看似放浪的模样给吓坏了,而色欲薰心的有钱公子哥们,则是受不了她白日如女仆般简约而又朴素的德行。

留在府里无人能够忍受,欲将她嫁出府眼不见为净,却又无人愿娶。她走与不走,留或不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难堪。

对她而言,什么流言蜚语,与外人的冷眼相待,都远不及那些至亲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令她心痛。

“你被打了多久?”沉默了一会後,晴空的神情有些异样。

她也算不清,“大概……自八岁起,一直到我死了吧。”

生前死後,都得受同样的际遇?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晴空本是不想深入她心中的,可是她的言语似有魔力,不断召唤著他一句句聆听下去,一步又一步地走进她孤独的世界。但在这片世界里,他只看见绝望的黑暗,只听见苦无出路的叫喊,让总是冷眼旁观世人苦痛,头一次走入他人内心的他,不知该如何抵挡这份他没经历过的伤痛来袭。

“别这样……”眼看他因此而深感伤怀,她心慌慌地想安慰,“真的,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这没什么的……”

怎么会习惯?

此时晴空真有些埋怨起自己的天赋,怨怪自己为何总能自他人的眼中、胸口中看出他们的过往,以及他们想掩藏的心事,虽然晚照用长年下来积压的忍耐,在她的心事上覆上了一层他怎么也看不清的薄膜,可他还是看见了,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不能改变命运,只能任由命运飘流的她。

他想起那些他曾经见过的幻影,那些他曾在灯中见过的棍棒,和花丛中的面容。这时他才发觉那时他所看见的面容,是隐忍著泪光的,而她,又怎么会习惯於这种他人擅自加诸在她身上的苦楚?她明明就是不愿且曾放声求援的,可她的心,却从没得到救赎过。

怎么能习惯……

在晴空一迳地沉著声时,晚照将目光拉回河面上,看著波波不断涛涌的湍急水面,她想起了那些这么多年来她从没忘记过的脸孔,但在想起他们时,她忽然觉得她有些能够明了那些人当年的所作所为。

“我不知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唯有如此待我,他们才能安心,才能认为他们足以战胜令他们悸伯的鬼怪妖魔,唯有将棍棒握在手里时,他们才能觉得自己远比妖魔无敌,要生要死,皆由他们掌握,实际上,他们怕自己甚於怕我。”

“这是人性。”

她不甘地问:“可他们在满足了自己时,我呢?”

“你说你忘了你是因何而死,我想,你恐怕是遭打死的。”晴空低首说出他的推论。“因在无间地狱里,受苦者将会不断重复生前遭死之刑。”

“我也这么想。”她早猜想过。“只是……我真的不明白我究竟犯了何罪,所以才得待在那。我生前既不伤人也不害人,更没做过什么天理不容之事,我真的不懂……”

远处粼粼波光映在她的面容上,将她苦藏在眼底的心酸映了出来,看著她努力想要将眼泪藏住的模样,晴空难以自禁地锁紧了眉心。

“难道说……我的存在就是一种罪?”她颤著声,紧握著十指问。

“不是的。”他摇首,叹息地按著她的手臂让她靠在他的肩头上。“我说过,想哭就哭出来,别再忍了。”

“你这人……”她压住鼻音,嗔怨地问:“你怎么总是要我哭?”

因为他总是在她不经意透露出脆弱的时候,听见她的心在哭泣的声音,可是她却封住所有能够宣泄的出口,让她的眼泪找不著出路。

但晴空没有把这些说出口,他只是两手捧著她的面颊,用清澈的双眼直望进那双带泪的眼瞳。

“晚照,你只是很特别而已。”他一字字地告诉她。

一滴眼泪滑出她的眼眶,那一瞬间,晚照仿佛自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光亮。

晚照抬起手,颤抖的指尖抚过他的唇,抚过这个生平头一回这么对她说出这话的男子,她不知这是感激还是什么,某种撞击著她胸口的痛意令她难以出声。她频眨著眼,试著把这句珍贵的话牢罕记在脑海里,把说这话的晴空面容记在心底,无法拘禁的泪水,静静自她面颊坠下。

一直以来,她就是个站在荒漠中不知该往何方行走的人,人人都将她扔弃在那个地方,无人愿走入漠地里寻找她、为她指引方向,日复一日,由生至死,她就只是站在漠地里茫然地看著四方,从来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愿站在她的身旁。

不会有人知道,孤单是种多么苛刻残酷的刑责,不被了解,则是顶戴在头上令人多痛的血淋棘冠,她从不想当棍下的被害者,也无意戴著长满鲜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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