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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归来-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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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她说得正起劲,却遭一个温厚绵长的声音打断:“妹妹你也是有身份的人,有些话别人说得,你却说不得。唐姨娘不管出身如何,也是老爷的侍妾,渊儿再做错了事,也是这府里的少爷,你一口一个贱籍,难道不怕被人传到老爷耳朵里去,治你的家法吗?”

见一直站在最中央没出声的蓝衣妇人开了口,这位被唐氏称为“三夫人”的黄裳美妇才脸色一僵,对蓝衣妇人屈了屈膝,“姐姐教训的是,妹妹失言了。”

宁渊冷眼看着这一幕,已经将眼前这情形弄清楚了八九分。

这是他十三岁那年冬天发生的事。府里的三夫人柳氏诬陷他偷了自己庶兄,也就是柳氏长子宁湘书房里的一块玉璧,于是纠结了府里的一大帮人,押着他到自己娘亲住的院子里来兴师问罪。

方才出言的蓝衣妇人是武安伯的正房,也就是这府里的大夫人严氏。除去侍妾,宁如海共有三位夫人,分别是大夫人严氏,二夫人赵氏,与三夫人柳氏。严氏出身名门,又有朝廷册封的诰命在身,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夫人,二夫人与三夫人虽然地位高于侍妾,享有“夫人”的虚称,但因没有封命在身,在一些正儿八经的场合,也只能被唤作姨娘。

喝退了柳氏,严氏慈眉善目地看向宁渊,柔声问道:“渊儿,你向母亲说实话,你真的没有拿湘儿书房里的玉璧吗?”

望着严氏慈祥的脸,宁渊心里却千回百转地掠过了许多事情。

上一世,严氏也曾用同样的语气问他,但因的确不是他做的,又出于对嫡母的信赖,所以他咬死了没有承认,可不曾想别人既然有心诬陷,怎么能不准备周全。最后他因年纪小,受不住家法,是娘亲替他受的,也正是因为这通家法伤了娘亲的根本,又因恶寒侵体染上时疾,还没撑到开春便撒手人寰,留下他与年幼的妹妹。

娘亲早逝一直是宁渊的毕生之痛,现在既然能有机会重来一次,他自然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于是他眼珠子一转,重重将头磕了下去,“母亲,渊儿知错了,那玉璧的确是渊儿偷拿了!”

他这话一出,不光是严氏,就连他娘亲唐氏,与不远处的柳氏,也都带着诧异的表情愣在了当场。

严氏望着眼前瘦弱的少年,迅速端正了神色,眼里带上了一丝斥责,“居然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父亲让你们多读圣贤书,难道那些孔孟之道,醒世谏言里,有教导你去偷鸡摸狗的句子吗!”

“母亲,诗书里固然没有教导那些,可渊儿这么做却是有原因的,请容渊儿分辨几句!”宁渊磕头如捣蒜,小脑袋不停往雪地上砸,发出低沉的砰砰声。

宁渊心里打算得很好,这雪地绵软,雪又下得厚实,脑袋磕下去看起来声势惊人,却一点也不疼,严氏个性素来好面子,人前人后也习惯端出一副善良贤德的模样,他做出这番架势,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严氏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会立刻责罚他,总是要听他把话说完的。

果不其然,听见宁渊大大方方把事认下了,柳氏本打算立刻上前,顺水推舟叫下人们上家法,却遭严氏斜过眼睛瞪了回去,随后她轻咳一声,给身边的徐嬷嬷使了个眼色。

徐嬷嬷会意,上前将宁渊扶了起来,帮他拍掉额发间沾染的雪粒,“渊少爷快别磕了,仔细弄伤自己,夫人做事向来分明,怎么会不听你分辨呐!”

“是啊渊儿。”严氏也放软了语气道:“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母亲说,母亲替你做主。”

“那便谢过母亲了。”宁渊假意用带着哭腔的嗓音道:“其实渊儿之所以会偷拿二哥的玉璧,全都是为了给祖母。”

“笑话,难不成你要告诉我,是老夫人教唆你偷东西的!”柳氏冷笑一声,“你要扯谎也找个像样的扯,别把脏水往老夫人身上泼!”

“自然不可能是祖母教唆的,祖母德高望重,孙儿仰慕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将错事牵连到祖母身上。”宁渊吸了吸鼻子,“实在是渊儿前几日读《百孝书》,受了感触,眼见开春便是祖母六十大寿,便想以此效法,临摹一本百孝书献与祖母以尽孝道,只可惜书社里卖的松针纸贵得很,渊儿月例不够,又听闻二哥曾言他向来不缺这些赏玩之物,便想着,想着我悄悄取一样也不打紧……可我实在不知那块玉璧那般珍贵,渊儿有错,还请母亲责罚!”说完,他又重重一头磕进了雪地里。

四周鸦雀无声,饶是以柳氏的尖酸,此刻也说不出话来,而严氏的脸上,更是神色连变。

只因宁渊这番话看似平淡无奇,却几乎每一句都暗藏玄机。

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天下,最重孝道,《百孝书》便是在太后娘娘六十大寿时,圣上取来松针制纸,御笔从各类典籍中,摘出一百篇以“孝”为先的文章,抄录收订为一本,取名“百孝”,作为献给太后的贺礼。因其方式别出心裁,加之松柏常年青翠,以松针制纸寓意长寿,很快,《百孝书》便在民间流行开来,成为晚辈敬献给长辈的贺寿佳礼。

宁渊若真是为了这个理由盗取玉璧,严氏还真不好过分为难他,不然如果被老夫人知道了,她老人家会怎么想?我的孙子因为想向我尽孝而犯错,儿媳妇却给他重责,难不成是儿媳妇见不得别人对老太太好?这种“不孝”的骂名严氏是万万不敢揽上身的。

何况方才宁渊又点出,是因为松针纸太贵,他例银不够,所以才出此下策——这事就更不好办了,众所周知,松针纸即便比一般宣纸贵些,可一摞纸能贵到哪里去?宁府在江州也算数一数二的豪门贵胄,府里的少爷怎么可能连买纸的例银都没有?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宁渊在府中不受重视,柳氏便见机暗扣下了他的例银。

此事严氏原是知道的,不过睁只眼闭只眼没管而已,不想宁渊最后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他二哥曾言“不缺这些赏玩之物”,两厢一比较,同样是庶出少爷,本该平起平坐,可一个连买纸的钱都没有,一个却连父亲赐的玉璧都不放在眼里,这事要是不小心传出去,外边少不了会有人说她身为大夫人却厚此薄彼,管家无方。

思及此处,严氏又狠狠瞪了柳氏一眼。她其实心知肚明,柳氏看不惯宁渊已久,今日之事少不了又是她折腾出来的幺蛾子,可严氏同样不喜贱籍出身的唐氏,所以在柳氏找上门的时候,才顺水推舟地陪她走一遭,不料却让自己陷入了这样一个进退不能,稍有差错便会惹得一身骚的尴尬境地。

严氏也怀疑方才宁渊这番话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可看着眼前少年跪在雪地里的瘦弱身躯,寒风中瑟瑟发抖,青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娃能懂什么事,加之他嘴里说的也是实情,并没有添油加醋颠倒是非,如果还要继续罚他,的确不太好办。

她上前两步,伸出莹白丰满的手,亲自将宁渊从雪地里扶了起来,“好孩子,你虽然有错,但一片孝心难能可贵,母亲又怎么舍得罚你。”

宁渊睁大眼睛,抽泣道:“母亲真的不罚渊儿吗?”

严氏和婉地抹掉他脸上的泪珠,“那是自然,你把玉璧还给你二哥,然后要向母亲保证,以后缺什么,尽管来找母亲说,母亲给你安排,却是再不能做出这番偷拿别人东西的事了。”

“可是,可是那块玉璧现在已经不在我这了。”宁渊露出羞愧的表情,“我本来打算拿出去换些钱,然后买松针纸,结果一时不查,不小心弄丢了。”

严氏点点头,“那也无妨,丢了便丢了,只是下不为例。”说完,又扭头看向柳氏,用带着斥责的语气道:“去查一查竹宣堂的月例是怎么回事,若有短缺,即刻补上!”

柳氏唯诺地屈了屈膝盖。

“渊儿谢过母亲,母亲教诲,渊儿谨记在心。”宁渊点点头,又转头看着柳氏,“那柳姨娘还会怪渊儿吗?”

柳氏脸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她原本早就安排好了,只要宁渊不承认,他就立刻派人搜院,自然会从这院子里“找”出东西,到那时“人赃俱获”,怎么都要让这两母子脱层皮。可宁渊居然一口把事情认下,她排练好的戏码就再也没法端上场了,她总不可能戳破宁渊在撒谎——那不成了她自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怪不怪。”眼见严氏已有了决断,柳氏只能不耐烦地摆摆手。

“以后也不会怪渊儿吗?”宁渊继续问。

“以后也不会!”柳氏气恼地扔下这么一句话,大氅一摆,率先出了院子。

“折腾了一早上,你也累了,在这里陪陪你娘,就回你自个的住处去吧。”严氏最后关照了宁渊一句,随即也带着剩下的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一时原本拥挤不堪的院子人去楼空,只留下了宁渊母子三人。

“渊儿,你随我进来。”见一群人走远了,唐氏声音带着寒气,挑开门帘进了卧房。

妹妹宁馨儿天真无邪,一蹦一跳过来拉宁渊的手,宁渊从雪地里站起来,拍了拍膝盖,苦笑着牵着妹妹跟在唐氏背后进屋。

003 高门庶子

大周王朝以礼教治国,国民皆按身份高低贵贱分出三六九等。

一等为皇室,称宗亲;二等为勋贵,乃皇帝所册封的各类封号贵族;三等为士族,也称士大夫,为官宦人家;四等为上人,民间富户或巨商若向朝廷缴纳一定供奉之后,经各地府衙发函,由中人身份掇升;五等为中人,只有三代内无罪案记档的清白百姓家可称;六等为庶人,如仆役下人之流;七等为贱籍,身份最为卑贱,多用来称呼流民乞丐与青楼艺妓。

柳氏之所以对着宁渊与其母一口一个贱籍,就是因为宁渊的生母唐氏,在入宁府之前,是一名青楼女子。

当初唐映瑶的风姿,在江州地带名声极为响亮,是远近闻名的清倌人,曾有数名商贾一掷千金想买下她的初夜,都未得偿所愿。并非她只卖艺不卖身,而是她在闺阁外挂出了一首缺了下阕的词,并且放出话,只有对得上下阕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她唐映瑶的首位恩客。

那阙词在江州挂了整整一年,前来对词着众多,包括一些当地学监有名的监生,最终却都铩羽而归,直到新上任的江州守备,也就是宁如海偶然骑马经过,望见上阕,思虑片刻给出下阕,才受到唐映瑶的亲身相迎,成了她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入幕之宾。

这些事情,唐氏从未对宁渊说过,只在上一世唐氏身故,从入殓到送葬武安伯居然都未现身,宁渊才从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里听到了这些往事。

传闻当年,宁如海与唐映瑶极是琴瑟和谐,为避免唐映瑶再卖身他人,宁如海不惜重金包下了她的闺阁,常有过路客在楼下望见二人对月而坐,或抚琴弄箫,或饮酒作诗,场面很是诗情画意,待唐映瑶怀有身孕后,宁如海更是不顾她的贱籍身份,一顶红轿将她抬进了武安伯府。

百姓们议论这件事,无怪乎好奇为何当初两人浓情蜜意,现在一个人死了,另一个却连影子都见不着。彼时宁渊尚且年幼,又因为生母的亡故而伤心惊惧,根本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如今重活一回,他跪在床前,看着娘亲冰窖一样的卧房,简陋的陈设,透风的纸窗,潮湿发霉的被褥,屋子里连个暖炉都寻不着,更无一名丫鬟侍奉,实难想象她会和自己那个高爵厚禄的父亲有琴瑟和谐的时候。

唐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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