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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小康饿了很久，却仍然保持着警醒。他蜷在墙角的阴影中，双手交叉，抱住膝盖，垂着脑袋。
这姿势已成了他身体的烙印。
歌声还在继续——
奔驰的木马让你忘了伤，在这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
小康听不懂歌中在唱什么，但那曲调触动了他的心弦。
这时，仓库大门响了几声，有人走进来。
“小康，感觉怎么样？”桐桐亲切地问。
“我要回家。”小康说。
桐桐满意地笑了。不管怎样，小康开口说话，这就是进步。
“你服不服？”桐桐问。
“我要回家。”小康缓缓地说。这四个字像咒语，像一首旋律在仓库上面盘旋。
“小杂种……”拐三趋前两步，准备动手。桐桐拦住了拐三。
桐桐盯着小康。他要收服这个男孩，就要夺取他的心灵。
桐桐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是每年冬春，渭河平原的“细狗撵兔”。数百条细狗在茫茫荒野奔腾，烟尘四起，吠声冲天。
细狗原籍古埃及，西汉时传入中国，随后从皇家御用狩猎犬渐渐散落民间。细狗的特点是速度快、凶猛善咬，但转弯能力差，不适于山地水乡，而在北方广漠的原野易于施展。
每年，桐桐都要参加两次赌狗大会。他总能从一群细狗中，发现真正的速度型选手。
此刻，小康在他眼里，就是这样的角色。
他很清楚，要想收服一个野种的心，首先自己要有耐心。
“小康，你不能回家。”桐桐慢条斯理地抽着烟，“你干爸是怎样对待你的，我都知道，我不忍心再把你送回莽村。”桐桐说着，竟把自己都感动了。
小康的眼神变得宁静而遥远。他低声说：“我要回家，给爸爸妈妈守墓。”
桐桐楞了一下，随即转脸对铁皮和拐三说：“看看，这是孝子。”
铁皮歪着脑袋，怕冷似的，紧了紧身上的皮夹克。拐三阴沉地瞪着小康，嘴角那丝笑意若隐若现。
铁皮悄悄拽了拽桐桐的衣角。桐桐跟他走到旁边。铁皮说：“大哥，他是孝子，老天都会保他。”
“你什么意思？”桐桐盯住铁皮。
“我说咱们不能这么干耗着，要么给他个痛快的，要么让他滚蛋。”铁皮说。
桐桐不露声色。
铁皮继续说：“大哥，我这两天眼皮跳得厉害，害怕出事。”
“咱是道上混的，咱不闹事，还有谁闹事？”桐桐冷冷地说。
拐三也走过来，嘶哑地说：“大哥，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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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桐笑了。“不怕梦多。”他转脸看了看小康，小康在墙角蜷作一团。桐桐吩咐道，“再饿两顿，给他喂点好吃的。娃娃嘛，我不信他有多硬！”
桐桐说完，转身出去了。
拐三走到小康身边，拨弄着小康的头发。小康的脑袋摆来摆去，看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小杂种，听着，我会给你送吃的。”拐三的语气十分怪诞，一旁的铁皮都有些毛骨悚然。
铁皮拉着拐三的胳膊，带出了大门。
仓库重新陷入死寂，风在角落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
远处，集市上的大喇叭还在歌唱。歌声模糊，淹没在一片高亢的旋律中。
………………
镇上的派出所每逢赶集时间，会比往常忙碌许多。辖区的乡村分布广，不少乡民趁着赶集，顺便到派出所办事，一举两得。
中午，李亦合正在食堂吃饭，看门的老赵头来了。
“小李，有人找你，非要见你本人不可。”
“赵叔，我马上过去。”李亦合放下大碗，碗里是热辣辣的油泼面。
李亦合跟老赵出去，在派出所大门外看到一个女孩。
“就是她。”老赵头说完后，进了自己的值班室。
李亦合接待的这位来访者，自称柳素素，来自莽村小学。
她来举报一个人的失踪案。
李亦合忽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每次小康出事，总会有女人提供信息。当然，柳素素还只是个孩子，但并不影响这个有趣的公式。
“救救小康吧！”柳素素焦急地说。
李亦合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朝外面的集市望了一眼，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
“你听谁说，他失踪了？”李亦合转脸问道。
柳素素的脸红了。她是文静的女孩，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尤其不习惯派出所这种环境。李亦合能看出来，柳素素到这里来，是突破了心理障碍。
“我不能说。”柳素素咕哝一句。
“为什么？”李亦合很惊讶。报案人不仅提供的信息很模糊，而且矛盾重重。
柳素素低着头，她到这里来，当然是明棋的作用。明棋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想了个办法，把消息透露给柳素素。明棋用了一种特别神奇、特别虚幻的策略，最后警告柳素素：绝不能告诉别人，他与此事有关。
明棋终于感觉自己解脱了，仿佛他把脑子里残余的影像传输给柳素素，他的头脑便干净了，随后，他会彻底忘掉那天晚上的事。
“素素，你不敢说出来，是不是担心我们保护不了你们？”李亦合提出这个严肃的问题。
第三十四章 木马天堂（二）
其实李亦合低估了柳素素的承受力。这个小女孩已经悄悄读过了《红楼梦》，是从父亲的书箱翻出来的。那本书对她来说过于复杂，但她被字里行间的巨大魔力吸引，那里仿佛有首旋律，让她陷落进去。
柳素素仰起脸，直视李亦合的眼睛。“我肯定小康被劫走了，就在镇上。传话给我的人，告诉我说，只有你能救他。”
“小康的干爸呢？”李亦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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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柳素素声音发颤，“我只想快点见到小康。”
柳素素脸色涨红，嘴巴噘着。李亦合有种感觉，如果他推掉这件事，柳素素一定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我先去莽村一趟吧。”李亦合说，“我要询问沙矮子，这是程序。其实应该是沙矮子来报案——”李亦合忽然想起什么，问柳素素，“让你来报案的，是不是沙矮子？”
柳素素果断地摇摇头。
李亦合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小康真的失踪了，第一报案人肯定是沙矮子。”
柳素素瞪着杏核眼，声音有些尖锐：“你说我在骗人？”
李亦合苦笑着摇摇头。“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厉害。”他把茶杯递过去，“好了，柳素素同学，我会接手这件事。我当然不希望小康失踪。他可能出去玩了，我记得他有几个好朋友，一个叫明棋，一个叫叶克飞，我在镇上见过他们。”
听到“明棋”两个字，柳素素本能地退缩一下。她毕竟是个小女孩，不懂得掩饰自己。
李亦合冷眼旁观，其实他说那番话，就是在试探柳素素的反应，凭经验，他把目标锁定在明棋身上。
明棋应该知道一些事，但明棋为什么选择了逃避？
………………
………………
傍晚，仓库门再次打开。
小康一动不动地蜷坐在角落。脚步声传来，只有一个人，却不是桐桐。
那人走到小康身旁，用手里的木棍戳了戳小康的肩膀。小康的身子随着木棍摇晃着，看来没有一丝反抗力气。
“抬起头，小杂种。”拐三用棍子捅着小康的头顶，像对着一只狗。
小康没动。
拐三冷笑一声：“狗日的，真是硬种。”他把木棍夹在腋下，俯身抓住小康的两个肩膀，用力提起来。
小康贴墙站着，肩膀耷拉，两条胳膊微微晃荡，好像脱臼一般，不受控制了。小康睁着眼睛，眼神淡漠，直直望着某个方向。看起来，他的人生已变得麻木，没有远大理想支撑他。也许他现在只是乞求一碗饭，拐三是这么想的。
“看你那怂样。”拐三龇牙咧嘴笑着，下巴挂着口水。他用棍子捅了捅小康的肚子，小康毫无反应。
棍子是松木材料，磨得光溜溜，像女人的胳膊。拐三一边摩挲棍子，一边来回踱着步。大衣没系扣子，扇动着，每次抬脚，拐三便用木棍轻轻敲打自己的鞋面。
他在欣赏小康的衰样。
片刻后，他停在小康身旁，嘴巴贴近小康的耳朵，低声说：“你知道不知道，你真像一个傻狗。”
拐三发出一阵怪笑，宽大的鼻孔抽动着，三角眼翻来翻去。
接着，拐三从大衣口袋掏出盒子。他把盒子打开，拿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支针管。
拐三熟练地挤了挤针管，对小康说：“我来给你送吃……”
“吃”字只说了一半，小康突然出手。他的速度快得惊人。事后，桐桐检查监视器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不由惊讶地发出一声低喊。
小康一拳打在拐三的肚子上。以他的身高，以及出拳的角度，打在那个位置正合适。
拐三悲嘶一声，一半是痛苦，一半是震惊。
刚才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突然之间被激活了，如同一只炮仗，在不断挤压中，燃起一个火星，接着便是“嘣”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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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震得拐三脑子里嗡嗡直响。
第二拳随后驾到。这一拳直直楔在拐三的左腰，打断了两根肋骨。
拐三跪倒在地，咳出一口鲜血。小康望着拐三，他等待的机会就是这个。现在，仓库里只有他一个人站着。
………………
拐三剧烈咳嗽，嘴角挂着血丝。但他仍然紧紧攥着那支针管，不是他有意识那样做，而是一种本能。
小康从拐三身旁走过。被打败的对手，他不会多看一眼。他不想把对方制于死地，他只想出去。
拐三悄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左手按着腹部，那里阵阵剧痛。他死死瞪着小康的背影，三角眼布满血丝。
拐三抬起左手，从口袋掏出一条手绢，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他突然扑过去，将手帕捂在小康脸上。小康闷哼一声，胳膊肘用力往后捅，拐三的肚子上又来了几下，但他没有松手。
乙醚很快起了反应。小康身子晃了晃，瘫软下去。
这次拐三没有掉以轻心，他忍着疼痛，踢了小康两脚。小康低哼一声，并没有昏迷，但也站不起来了。拐三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蹲下来，把手里的针管举起来。
“我来给你送吃的，小杂种，我让你一辈子记着这顿饭。”他把针尖刺进小康的胳膊。
仓库大门猛地推开，铁皮闯进来。
“三儿，你干什么？”铁皮喊道。
拐三捂着腹部，坐在小康身旁，四肢在疼痛中抽搐。但拐三在笑，狰狞的笑容，使他眼里的血丝融化了，变作冰紫色的雾气。
“我给小杂种喂吃的。”拐三咳着血水。
铁皮抓住小康的胳膊看了看。手臂上有个细小的针眼儿。
“冰毒？”铁皮木然地问。
拐三的嘴角滴着血。“不错，我送他去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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