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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这是我的手。我就是你的天。”
第三十九章 为谁流泪（一）
恍惚间，小康听到很多声音，重叠起来，似歌似哭，在头脑深处回旋。他拼命睁开眼睛，眼球在眼窝里搏动，心脏轰鸣，快要从胸口跳出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眼前。影子边缘布满锯齿状的刮痕，纹丝不动。小康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他更用力的瞪起眼睛，汗水和泪水糊满面颊。他想止住泪水，但泪水一股一股从眼眶溢出来，不受他的控制。
他并不是伤心难过，只是那些药控制了他，使他流泪。
对面的影子动了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小康，我叫海卢宏。”影子对他说。
“回家。”小康含混地说。口水从嘴角淌下来。
“这里就是你的家，”海卢宏俯身看着小康。
这时，房门响了一声，有人走进来。海卢宏转过身。“桐哥，你来了。”
“怎么样？”桐桐急切地问。
“很好，”海卢宏说。
桐桐俯身看了看小康。小康也正瞪着他，但小康的视线飘忽散乱。
“别弄坏了，”桐桐对海卢宏说，“我可不想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明白，桐哥，我心里有数。”海卢宏说。
桐桐再次将目光投向小康。“你乖乖听话，就有好日子过。”
小康抿着嘴唇，眼里不再流泪了。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感觉身子很轻，像踩在棉花团上。
桐桐笑了起来。“很爽吧？”他不由得伸出手，想摸一摸小康的头顶。
海卢宏提醒道：“桐哥，当心一点，这小子特别会装淡。”
“哦？”桐桐的手停在半空，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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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快死了，其实在攒劲儿，只要有机会，他就想反抗。”海卢宏把自己的观察心得告诉了桐桐。
“那就不要给他机会。”桐桐说。
“桐哥放心，交给我，我把他调教得服服帖帖。”
“嗯，尽快让他适应。我们得让他干活。”桐桐吩咐。
“明白。”海卢宏说，“我订了时间表。”
桐桐转身朝外走。海卢宏想起什么，忙问：“那个警察怎样？”
桐桐笑着说：“停职了。”
“那就好。”海卢宏面无表情。没人能从他脸上看出情绪，没人知道他心里是喜还是怒。
桐桐消失在门外。屋里安静下来。海卢宏转脸面对小康。“又剩咱们两个了。”
他走过去，把小康推到椅子里。小康耷拉着脑袋，微微摇晃，像秋天的枝头上挂着熟透的果实。
“下个星期，你就正常了。”海卢宏说，“你的食物在我手上，记住，我就是你的天。”
小康毫无反应，身子却像怕冷似的，不停地颤抖。
海卢宏抬起小康的脸，全神贯注地审视小康。他那长长的脖子微微扭动，像一只觅食的鸭子，眼里的邪气渐渐燃烧起来，在冷静的面容上，那股邪气显得触目惊心。
如果身旁有人，海卢宏便将邪气抑制在瞳孔深处，尽量不显露出来，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会放任邪气汹涌澎湃。
他现在没把小康当作一个人。
海卢宏的目光从小康的额头移到下巴，不停地摆弄小康的脸，观察着、研究着。“真是不一般的小子。”海卢宏喃喃自语。
他翻起小康的眼皮，冰毒的效力扩散到全身，在眼里留下了痕迹。一种疯狂的冷静。
海卢宏从口袋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小康的眼睛和嘴角，“瞧瞧，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屋里越来越暗，阴影爬到了墙上，如一群蝙蝠在椅子周围盘旋。
海卢宏拿起绳子，准备捆绑小康。与此同时，小康突然出手，仿佛一个人在电击中弹跳起来，一把掐住了海卢宏的脖子。
海卢宏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还来？”他的语调有些迷惑。“你还真是硬种。”
小康的手臂抖动着，呼吸急促，却握不紧海卢宏的脖子。海卢宏略微用力，扭过小康的胳膊，用绳索绑在椅子上。
海卢宏贴近小康的耳畔，轻声细语地说：“其实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桐桐怎么能明白？”
………………
明棋这几天总是做噩梦。他梦到自己去了村外的公墓，只有他一个人，下着雨，头顶是青灰色的烟云。他在坟墓间转圈，就像一头驴围着磨盘。他跌跌撞撞，不停地摔倒，爬起来，身上却没沾上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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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为谁流泪（二）
明棋在梦中哭了，像个小娘们似的，奶声奶气地哭喊。这时候他看到一座坟墓松动起来，先是出现了几道裂纹，然后坟墓中间突然塌进去，接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拱了出来。明棋怪叫一声，在梦中，他的声音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坟墓。
圆溜溜的东西是一颗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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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康的脑袋。
小康的眼窝里塞了污泥，地上投着影子，小康向他伸出了手。
——明棋，我冷，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然后，小康眼里的污泥往下掉落，扑蔌蔌响着，露出真正的眼睛，双眼深不见底，似乎有泪。小康颤魏魏地朝明棋走过来。
——明棋，我冷，我感觉不到……
明棋突然尿湿了裤子。
“妈呀！”明棋尖叫一声，醒了过来。他感觉脸上盖着一个东西，湿冷的东西。
“你乱喊个球。”爷爷在明棋脸上拧了一下。
明棋这才感觉到，身子底下好湿。他竟然尿了炕，把姑妈家的新褥子糟蹋了。
“爷，你醒了。”明棋坐起身。
爷爷的哮喘好了一些，一把掀开明棋的被子。“狗日的，都快把我冲到黄河了。”
明棋捂着那片尿，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从来没尿过炕，不过凡事皆有第一次。
“起来吧，让你姑妈收拾一下。”爷爷在明棋肩膀上拍了一掌。
明棋从被子里钻出来，他身上没沾多少污渍，这就是裸睡的好处。他撅着屁股，钻进爷爷的被窝，打个呵欠。
“爷，我做了个梦。”明棋说。
“梦到娶媳妇了？”姑妈的声音从炕间外面飘过来。
明棋一吐舌头，缩起脖子，钻进爷爷的被窝里。
“娶个媳妇都能冲到黄河去。”爷爷说。
姑妈大笑几声。“小明，快起来，外面有人找你。”
“啊？”明棋一哆嗦，“谁啊？”
“说是你的同学。”姑妈一边收拾被褥，一边说。
同学？明棋的脑子快速运转起来。他和爷爷逃难到姑妈家，会有哪个同学找到这里？
姑妈瞪了明棋一眼，说：“快点，人家要进来了！”
“啊……”
明棋正要说什么，炕间外面传来呼喊声，“明棋！明棋！”声音越来越近，闯了过来。
明棋惊恐万状，尖叫着说：“柳素素，别进来，老子没穿衣裳！”
………………
堂屋没开灯，周围一片昏暗。明棋的衣服和裤子皱作一团，袜子也少穿了一只，冷得直哆嗦。
柳素素的眼神更让他哆嗦。
“明棋，你不打算管了？”柳素素望着明棋。
明棋胆战心惊，他无法理解柳素素，这个文静的女孩，骨子里却蕴含着一种顽固坚强的东西。
“啥、啥事？”明棋咕哝着。
“小康！”柳素素大喊。
那两个字撞到明棋耳朵上，立刻在心里掀起强烈的轰鸣。明棋脸色苍白，抿着嘴唇，低下头。
“你口口声声说是小康最好的朋友，其实你是个坏蛋！”
“我……我不是坏蛋。”
“你是胆小鬼！”
明棋差点哭出来。那还不如说他是“坏蛋”。
“我帮小康了……我……”小康双手紧握，指节发白，喉咙发干。
他很想表达内心的想法，他能做的只有那么多。他不想让爷爷跟他担惊受怕，他自己也害怕，逃难到姑妈家，就是因为这个。
明棋试着转变话题：“柳素素，你怎么找到我姑妈家的？”
“你躲到哪，我都能把你挖出来！”柳素素斩钉截铁地说。
一阵脚步声传来，明棋的姑妈端着茶水和点心过来了。尽管老父亲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但她能感觉出来，莽村有事发生。
“小明，招呼素素喝茶。”姑妈微笑着。
“嗯，我招呼。”明棋很感谢姑妈来救场。他把茶水递到柳素素手边，柳素素没接，仍然死死瞪着他。
明棋心惊肉跳，回头对姑妈说：“姑，你去干活，我们谈点事儿。”
姑妈打量两个孩子。“有事好好说，别吵。”
这时，明棋的爷爷突然在外面大喊：“明棋，过来！”
明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爷爷和柳素素是他遇到的最大麻烦，他必须在两个人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明棋沉默不语。
“明棋，狗日的，过来！”爷爷咆哮起来，夹杂着咳喘声。
“爷，我在说话，一会儿过去。”明棋终于说道。
“你个狗日的，翅膀硬了……”后面的话被一阵咳声淹没了。
明棋的姑妈赶了过去，劝慰老父亲。外面暂时安静下来。
明棋说：“柳素素，我让你去找了警察，现在我们再也帮不到什么了。”
柳素素注视着明棋，眼神变得平静。但这种平静反而更让明棋害怕。柳素素说：“小康的死活你不管，是不是？”
明棋浑身一震。这件事已经升级，他感觉自己成了杀人犯，至少，也是杀人犯的帮凶。
“我……你……”尽管明棋伶牙俐齿，此时却也挤不出半个屁。
“那好，我去关路镇，我一定要找到小康。”柳素素平静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明棋从凳子上跳起来。“柳素素，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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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素没有回头，手在脸上极快地抹了一下。明棋知道柳素素哭了，那瘦弱的女孩在孤独与哀伤中流下了泪水。
明棋用一种歇斯底里的语调喊：“日啊，老子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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