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抠挖泥土。浑身像被撕裂了，疼痛的感觉铺天盖地。
皮卡的车头瘪下一大块，上面沾着刘洪的血。汽车开始掉头，再次冲过来。
刘洪伸出中指，对着皮卡怪叫：“操！操！”他又哭又笑，歇斯底里地喊那个字。他的脸上糊着血，每次骂街的时候，更多的鲜血从嘴里喷出来，雨衣的领子也染红了。“操！操！”
皮卡车冲过来，从刘洪身上轧了过去。
刘洪在泥浆里翻滚，如一条扭动的麻绳。
汽车呼啸着掉转方向，引擎轰鸣，再从刘洪身上碾回来。
尖啸声充满了废弃的停车场。在潮水般的大雨中，银灰色皮卡车轧过去又碾回来。
轧过去。碾回来。轧过去。碾回来。
明亮的车前灯炯炯发光，排气管冒着烟。
轧过去。碾回来。
海卢宏随着车厢颠簸，面无表情。雨刮器嗞嗞响着，大雨泼洒在风挡玻璃上，眼前模糊一片，随之又清晰了，接着再模糊。海卢宏那两颗玻璃球似的眼珠，愈加深暗，愈加冰冷。
他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方向盘，油门。
轧过去，碾回来。
颠簸的节奏越来越弱，他想，他已经把那个人压扁了。
海卢宏最后一次掉过头，在停车场转了大半圈，轮胎从雨里滑过，卷起广阔的扇形水雾。引擎狂吼，回响在雨幕中，似乎要把黑夜震下一层皮。海卢宏将油门踩到底，对着那个没有人形的躯体，碾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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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爆炸（3）
海卢宏停下车，从驾驶室出来，站在雨中。车头血迹斑斑，保险杠凹进去一大块，越来越像怪兽的嘴。轮胎上滴滴嗒嗒淌着血，流进泥水里，汇聚到刘洪身旁，在他扭曲的腰侧形成一片小河沟。
海卢宏走到刘洪身旁，他要确定刘洪已经死了。
海卢宏居高临下看着刘洪，那个形状怪异的东西一动不动。海卢宏蹲下来，光光的脑袋上溅起雨水，水花跳跃，他的脸上溪流纵横，一些雨水流进嘴里。
海卢宏寻找刘洪的眼睛，他找到了，于是僵硬地说：“我是石佛。”
顿了顿，他又说：“我也有家。”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车门前，从驾驶座拿起一枚炸弹，点燃，重新扔进车里。
他出了停车场。在他身后，一声巨响冲上夜空，油箱炸了，皮卡车在雨中变成一团烈火。
…… …… ……
…… …… ……
爆炸声在雨幕中传出去，回声阵阵。
在远远的地方，莲池东路北马道巷77号，雨姐姐儿童福利院的一座房子里，一个男孩忽然惊醒了。他感觉自己的皮肤一寒，差点尿了裤子。
（）
但是大画家是不能尿裤子的，崔阳只是打个尿战，回味那个响声。那一定来自他的梦，否则孤儿院为什么毫无反应，没有小朋友在外面哭闹，守护他们的阿姨和姐姐们也没动静。
崔阳睁着眼睛。外面哗哗的雨声没有停歇。雨夜总会有人醒来。
崔阳翻个身，反正也睡不着，他干脆坐到桌前，欣赏自己的画。孤儿院大多数的孩子，都希望和别人住一间屋子，两个或者三个孤儿在一起，便不会孤单。但崔阳不习惯这样，老师们尊重他的个人喜好，让他单独住宿，不过在外面的套间，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老师轮守。
七个月之前，9岁的崔阳被唐雨薇从街头捡回来，他带着两件东西：乞讨的破饭盒；画画的夹子。
雨薇当时便被崔阳的画震撼了。粗糙碳块勾勒的线条既神秘又充满力量，而他画画的动作迟重、沉缓，像一种仪式，也像一种祷告。
崔阳来到孤儿院后，医生发现他有自闭症，每天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与身边人缺乏目光接触，偶尔开口说话，内容、语速和音调也是异常的。
崔阳没有别的兴趣，只在画画时极度专注，懂艺术的老师看过崔阳的画，大加赞叹，称崔阳是“小凡高”。
唐雨薇爱孤儿院里的每个孩子，尊重每个孩子的自由权利。崔阳虽然不善表达自己，但他同样热爱孤儿院，一直想为孤儿院做事，正好六一募捐会即将召开，会上将拍卖孩子们制作的艺术品，于是崔阳全身心地创作一幅画。
此时，他打开画夹，欣赏自己的作品。到目前为止，这幅画只有他一个人看过，他时常有些担忧，怕自己画不好。为了不受干扰，崔阳找到一个秘密画室，在后院的那座旱井里。
想到这里，崔阳又有些担忧，下了两天的雨，旱井会不会被冲坏啊？
天气不好的时候，赵倩姐姐不让他出去画画，开始他有抵触，慢慢也就明白了，姐姐们怕他出危险。
崔阳看着自己的画，又想起画画时听到的声音。
那是风声，还是谁在跟他说话？上次吃饭的时候，崔阳对雨薇提到过，雨薇猜想崔阳可能出现了幻听——凡高在画画时，也会出现幻觉。艺术细胞发达的人，全神贯注投入一件作品时，肯定会出现异于常人的举动。
但是崔阳感觉，他确实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合上画夹，从桌边起身来到窗前，朝院里看了看。院子各个角落都有灯，花草在柔和的灯光里舒展，雨丝闪过亮亮的线。即使沉沉的雨夜，这座孤儿院也显得温暖安宁。
崔阳热爱这里，因为这里是宁静的港湾，隔开了危险和痛苦。
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第八十六章 风语（1）
崔阳看了一会儿雨景，回到床上继续睡觉。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雨停了，崔阳被一缕阳光唤醒。他睁开眼睛，阳光穿过窗帘，在眼前织成一片温暖的柠檬色光雾。崔阳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拉开了窗帘。
阳光笼罩在身上，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空中浮动着淡淡的草木香。
外面传来敲门声。
“崔阳，起床了吗？”那是护工王姨。
“起来了。”崔阳说。
王姨推开门，微笑地说：“准备一下，去吃早饭吧。”
崔阳洗漱完毕，到桌前背起画夹，准备吃过早饭后直接去“秘密画室”画画。
从儿童公寓出来，赵倩正领着一群孩子在院里锻炼身体，教孩子们跳集体舞。这本来不是她的工作，但她喜欢和孩子玩儿，同时自己也能锻炼。她是唐雨薇的助理，工作起来十分严谨，平时生活中则活泼开朗。
不断有孩子加入集体舞的行列，赵倩朝崔阳挥挥手，崔阳低头站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有个女孩从崔阳身旁经过，想请崔阳一起去玩，看看崔阳的脸，又不敢说话了。崔阳知道这女孩名叫史萍梅，8岁，父母死了以后和奶奶生活，九个月之前，奶奶去世了，史萍梅来到孤儿院。
院里的赵倩继续朝崔阳挥手，热情地呼唤：“来，崔阳。”
崔阳侧过脸，慢慢走开了。他走路的姿势有点笨，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脚，越是紧张越走不好，有时会被地上的小石子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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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阳走过石径，昨晚的雨水积存在坑洼地带，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崔阳嗅着花香的味道，感觉很舒服。草丛间的露珠晶莹剔透，崔阳蹲下来，看到一只蜗牛趴在草叶上。以前流浪时，夏天的晚上，他躺在草坪上睡觉，第二天醒来也能见到蜗牛，那时候他多希望自己也有房子可以背在身上。
崔阳站起身，继续朝前走。石径尽头有个岔口，左侧通往后院，那里有他的画室；右侧通往餐厅。崔阳朝后院扫了一眼，几个工人正在清理积水。他有点担心，怕雨水把他的秘密画室冲毁。
崔阳拐到右边，从石阶下来，往前走了五分钟，来到餐厅。
十几个孩子正在吃饭，老师和护工带着他们。崔阳到了窗口前。师傅看到崔阳，笑着朝他打招呼，崔阳低着头，似乎在回礼。师傅特别注意崔阳的饮食，有一次，因为一份西红柿汤刺激了崔阳，他在餐厅大哭。
自闭症的孩子有很多奇怪的行为，比如崔阳，他拒绝吃好几种食物，甚至排斥一切口味酸甜的东西。同时，崔阳对身体的疼痛却反应很弱，对四周的危险行为缺乏警觉，他会不断扭动身体，或用异常的方法探索物件，让自己沉迷在某种感官刺激中。
一名护工帮崔阳打好黑米稀饭，还有两份点心，崔阳坐在角落的桌旁吃了起来。
这时，唐雨薇走进来。一日三餐，她都是和大家一起在餐厅吃饭。她和几个老师打过招呼，一眼看到崔阳，便端着餐盘走过来。
“崔阳，姐姐坐在这里可以吗？”雨薇柔声问。
“可——以。”崔阳拖着长腔说。
崔阳拖起长腔说话，表明他的精神很放松。只有在短促激烈的乱语时，老师们才会紧张起来。
雨薇坐在崔阳身旁。“你喜欢吃稀饭吗？”
“喜——欢——”崔阳慢慢点着头。在孤儿院，他愿意交流的人没几个，唐雨薇是其中之一。崔阳虽然有自闭症，但并不傻，雨薇把他从街头带到这个大家庭，给他温暖安宁的生活，让他用各种漂亮的颜料画画，他心里充满感恩，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崔阳慢吞吞地问：“姐姐，下雨的时候，后院没事吧？”
雨薇知道崔阳担心那座旱井。昨天晚上，她跟几个工人仔细检查了孤儿院的排水设施，都很安全。她还特意到后院看了看，因为惦记崔阳的画室，她让工人们一定维护好那座旱井。旱井曾在一场暴雨中受过灾，一面墙冲开一个豁口，工人把墙砌好，井盖也换成了加固型。
“放心吧，后院没事。”雨薇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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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风语（2）
崔阳放心了，低头吃饭。吃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姐姐，昨天晚上听到声音吗？”
雨薇怔了怔。崔阳总说他能听到声音，雨薇怀疑是幻听，上次吃饭，他还告诉雨薇，他在画画的时候听到说话声。
“什么声音啊？”雨薇温和地问。
“爆炸声。”崔阳的语调有些急促。
雨薇说：“姐姐没听到。不要紧的。”
“那可能是我的梦。”崔阳皱了皱眉头。
“别担心，姐姐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嗯。”崔阳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雨薇也开始吃饭。她发现崔阳背着画夹，微笑着问：“一会儿去画画吗？”
“去——画——画——”崔阳说。
雨薇没有详细询问后院那座旱井，那是崔阳的“秘密画室”，为了安全，雨薇曾和赵倩专门察看过，但她没告诉崔阳，担心崔阳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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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崔阳说道：“姐姐，我找了个画画的地方。”
“哦？”雨薇有些意外。
崔阳笑了几声，有时他会莫名其妙的笑，似乎在自己的世界中看到了有趣的事。
雨薇问：“画画的地方，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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