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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到最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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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在这打住一会儿!吉尔达非常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我惊呆了,看着卡门。是,眼泪又出来了。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开始抚摩。在卡门患癌症的这几个星期中,我抚摩她手的时间比过去的七年加起来都更多。吉尔达什么也没有说,我看着手中握着的卡门的手,心里很难受,我的妻子得了癌症,而且很可能会死了,我很想大哭一场,但哭不出来。我靠向卡门,感觉到心理治疗医师的眼睛盯着我的后背,我知道她可能已经做出判断了:他不爱她,因为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发泄出来吧,卡门。”过了一会儿吉尔达说。
  卡门说,过去这几个星期我们就像是从天堂摔下了地狱,之前一切都很好,我们三个,我们很快乐,但是突然,啪,嘭,砰,当头一棒,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无时无刻我都想着这件事。”她对吉尔达说。
  这于我倒是新闻,不过,显然我不能让吉尔达看出来。就我来说,可以有好几个小时不想到这件事呢。一天中大部分时候,从早上我走进MIU的那时起,我就不去想了。我以为卡门也和我一样。以昨天为例,昨天傍晚就像癌症以前的傍晚一样。卢娜睡觉了。“倒点茶好吗?”卡门躺在大沙发上,手里拿着Elle杂志,我在电视机前,一切都很好。当然,我极力避免任何尴尬的话题,只问些不涉及感情的问题。“一块糖浆威佛饼还是蛋糕,宝贝?” “你想要一小杯矿泉水还是一小杯酒?”“我们看《黑道家族》还是看法国收费台的电影?”
  “过去几天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事可以让你平静下来?”吉尔达问道。
  卡门想了一会儿。
  “也许你和卢娜一起玩的时候,或哄她睡觉的时候?”我提醒道,大胆尝试改变自己在吉尔达眼中的形象,从一个不为妻子掉眼泪的男人变为一个充满同情的、充满爱意的伴侣。
  “不。”卡门说,一边激烈地摇头,“那总是提醒我我可能永远都看不到我的小宝贝长大了。”
  吉尔达桌上的那盒纸巾超量工作了。天啊,我怎么会说这样的傻话?我的脚趾都惭愧得蜷了起来。好好待着吧,丹尼。
  “不过,我倒想起来了:上周末,我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确实平静了一些。”卡门说。现在轮到吉尔达把卡门惹哭了,不过吉尔达是故意的,而我是说错了话。
  “但是然后你肯定会想,明年自己还能不能看见这些植物生长呢——”
  哦,万能的主啊。现在卡门的水闸完全被打开了,吉尔达说出了我们甚至不敢去想的:卡门可能没有一年的时间了。我们同意做化疗,把自己躲藏起来了,不去想那个灾难的场景。
  现在轮到我了。吉尔达必定也会针对我的。
  “你呢,丹,坦诚些,你难道不在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震撼。
  卡门、弗兰克、穆德、托马斯和安妮都无法挑起我内心的情绪,而吉尔达跟我交流的第一个回合就成功了。她一针见血,击中要害。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看出来,但这是真的。我觉得癌症对我的打击不比对卡门的打击轻,吉尔达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我低下头,点头,感觉到眼睛湿了。妈的,为什么我会这样,让吉尔达第一次进袭我的心?靠,我应该可以树立一个好形象,可以让吉尔达看到我是多么爱卡门的时候,假装痛哭一顿。为什么反而是现在,在吉尔达开始深入挖掘我的情感时,我崩溃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我失控想哭呢?可以肯定,吉尔达会认为我是个自私的混蛋,假装同情妻子的境况。低着头,手里拿着卡门递给我的纸巾,我泪如雨下。
  “你是不是觉得内疚,因为你觉得这对你同样很不公平?”吉尔达问。
  “是——有一点——”我抽着鼻子,深深为自己感到惭愧。这几个星期,我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读西门顿的烂书,每次都去见医生,商量诊疗,两次陪卡门去做化疗,这些根本不算什么。第二次去化疗时,那个头发稀少的妇人已经不在那了——度假了?治愈了?放弃了?死了?——所以她的丈夫也不在。那个男孩又戴着盖茨比帽,但他的女朋友没有和他在一起。就好像我所做的这些事都比不过我那没有止境、动机不纯的对自我满足和愉悦的需要。就像恋童癖者努力抑制自己许多年,但仍然为自己对儿童的肮脏想法而感到内疚。
  “你不需要这样,丹尼,这对你甚至比对我更不公平。”卡门突然插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懂她在说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
  “是的,”卡门继续说,“你健康,你从未想要这样,但是现在你却和一个一直哭泣、伤心的妻子坐在一起,并且——”她抽抽鼻子,等了一会儿,“——她即将变成秃顶。”
  我知道她是认真的。她真的认为这对我很不公平。对我。
  情况再也不能比这更疯狂了。癌症之后的两个星期,我领悟到两件事:
  1.患癌症的妻子充满内疚,因为她使丈夫遭遇了这种事。
  2.妻子患癌症,丈夫充满内疚,因为他觉得自己太过于自我可怜。
  然后我们嚎啕大哭了一会儿,很温情,我们俩彼此拥抱着。
  “非常好。”吉尔达说。
  她说下一次我们要做西门顿的冥想练习。“我想那会对你们有好处。那种练习使你学会用大脑去与癌症搏斗。”
  卡门点头,好像这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们将使用形象化方法进行辅助。”吉尔达继续说。
  我明智地闭上嘴。
  “形象化方法也将帮助你们心情好转,平静下来。”
  “是,应该很适合我。”卡门点头。
  我也点头,尽管卡门在起居室扔西门顿的书时我并不觉得她有多平静。
  “如果你们做这些练习,我会录下来,你们可以把磁带带回家,”吉尔达指着那台录音机说,“然后下星期,你们在家也可以做。”
  “那,嗯——听起来不错。”卡门说。
  “我想让你们俩做的另一件事就是画画,”——她说的是“俩”——“画下你所想的乳房里的肿瘤。”——多年来我听惯客户最空洞的情况介绍,最无聊的市场营销,现在就要清算总账了——“你可以加入进来,丹,只是想象一下卡门乳房里的肿瘤”——只是——“然后想像一下化疗是如何进入卡门的身体去杀死癌细胞”——巨蟒!我是在巨蟒喜剧里——“然后试着画出你所想到的——”——有人在胡说八道,这就是我所想到的。
  “这适合你吗,卡门?”
  “是,我——我想是的。”
  “你也是吗,丹?”
  “是,似乎是个很好的主意。”
  “好,那么,下星期做!”
  “是的,下星期。”
  她和我们两个都握了手。
  “再见,卡门!再见,丹。”
  “再见。”我们回头喊道。
  在电梯里,我小心地快速扫了一眼卡门,她正笑个不停。
  谢天谢地,她的脑子还正常。
  在我看来,似乎有点滑稽
  在每一个苦难的尽头
  人们都能找到坚信的理由
  Bruce Springsteen;from Reason to Believe(Nebraska;1982)
  19
  但是我必须承认与吉尔达的交谈对我们有好处。
  这给了我和卡门一个绝好的想法,就是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感受。这样我就可以告诉卡门:今年夏天我不愿去布隆明岱尔,我最想用飞镖射沃尔特斯医生的左胸口,我觉得每次去MIU感觉很好,因为那是一个没有癌症的地方。卡门也诚恳地告诉我,她真的受不了了,在下一次化疗之前的好几天她一想到针头就发怵。
  本来是禁忌的话题,现在都可以拿出来谈了,像癌细胞扩散、切除胸部及死亡等等,突然我的脑子里闪过曾经在西门顿博士书里看到的一句话:悲观的想法并不能帮助病情好转。在他写的“精神力量可以影响病情”,“健康掌握在自己手上”及“科学研究”的章节里,再次证明要战胜癌症必须有开朗的心情。
  但有时生活很简单:如果一切情况都对我们不利,而西门顿可以轻松地、以美国式的冷漠忘记所有数字,忘记存活率,那么西门顿就是我们的朋友。所以,过去的几个星期以来,我们一直在告诉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西门顿用积极思维、冥想训练和形象化的方法来对抗癌症是经过科学证明的(不过,老实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吉尔达让我们画画的事)。如果问谁是积极思维的冠军,那个人就是卡门。
  我们这样是对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如果有人能够坚强面对,那个人就是卡门。
  我们告诉每一个人精神比身体更有力量。我在说什么——比身体更有力量!我们要做到!我们会勇敢面对未来的日子,所有爱我们的人也一定会支持我们。哈利路亚,西门顿!
  金发碧眼,仿佛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
  Bloem;from Even aan mijn moeder vragen(Vooral jong blijven;1980)
  20
  现在卡门的头发开始大把地掉。早晨她醒来的时候,整个枕头上全是头发。而从昨天开始,她可以一下从头上拽下一把头发来,却不会有痛的感觉。
  “注意。”傍晚我回家时,她举着食指,表情严肃地说,“今天一整天我都在练习——”
  她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表情空洞,面有惧色,瞪大眼睛看着我,咬紧嘴唇,装作不尖叫出来,然后双手从头上各扯下一把头发来。她憨豆剧目的一个新节目。
  “好吧,不是吗?”她说着,纵声大笑。
  晚上她低着头站在浴室镜子前,一边照一边说:
  “现在真的很稀了,不是吗?”
  “嗯,但是还剩下很多啊。”
  “不,不会很久了。看看这个。”她说,然后从头顶扯下一绺头发。我看见有一块一厘米的地方没有一根头发。
  “是,你把头发分梳时,才看得到,还可以——”
  她几乎没有在听。
  “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很害怕,将来我回去工作,或者在酒吧,别人会看到。”
  她很愤怒,一边又流着泪。憨豆先生已经离开我们家了。
  “你想怎么样?”我问。
  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害怕的时刻即将到来了。
  “我们干脆剃了吧?”她迟疑地说道。
  “你想让我这么做吗?”我说,看着镜子中的她。
  忍住。我真这么想吗?
  “能不能——你想这么做吗?”她紧张,几乎是尴尬地问。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微笑着点头了。
  “当然,为你我会这么做。”
  她又看看镜中的自己,过了一会儿,她说,“那就这样。”
  “好。”我说,然后从镜子旁边的橱柜里拿出电动剃须刀。
  “你想怎么做?”她不确定地问。
  “先用剃须刀,然后用剪刀?”
  “是的,我想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这样会很光滑,我不想戴上假发后头皮发痒。”
  我拿起一块白色手绢,铺在她肩上,她还在看镜中的自己。我则像一名专业的理发师看了看她。究竟应该从哪里开始,谁能告诉我?不管怎样,从后面开始吧,这样,在我拿剃须刀剃的时候,她就不会直接看到第一块裸露的头皮了。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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