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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麦子搬家,我穿上老干警赏赐的黄马甲时,苦不堪言地躺在坝头市看守所的头铺,聆听着双腿的发言:你们看我象不象怀孕的莲藕?
我说不象,顶多是一腐烂的红薯。
从脚跟儿向上小腿肚往下,肌肉象无污染的空气一样稀少,自然而然这骨头的防御力相对减弱,无形之中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偏爱自相残杀的人类,相互攻击的兵家必争之地。
我的这个部位,先是遭受了鎯头的袭击和老虎凳的重创,接着就是3公斤脚镣的血吻,然后就是12公斤美丽的双眼皮脚镣,母狼一般摧枯拉朽的拥抱。这些前期的准备工作,仿佛都是为了让小腿赶超大腿的周长而作的筹备。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小腿太急于求成,盲目地膨胀起来,有点伊拉克小弟与美利坚大哥较量的不自量力,后果可想而知。
好在我一个呆子的头脑,没有联合国头脑那般思维慎密遇事冷静,强烈要求法医给小腿裁军。一连三天成瓶的密令输入血管,竟不见丝毫动静,看守所赶紧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住院治疗日益扩张的小腿,再不行动只恐怀孕的莲藕临盆,生下一纸诉状,怕是要冻结了他们本就赤贫的前途帐号。
2.
我的裤口已经拉不下来,只好拥挤在膝盖上临时休息,任凭违约扩张的小腿阅兵仪式长久进行着,向人们耀武扬威。
身旁两名荷枪实弹保护我的武警,看我站都站不住,就任我懒洋洋地半坐半倚在走廊的连椅,两人点上烟闲聊。逃跑的设备工具几乎完全遭损,正在等待维修,大可不必紧张过度。
李指导进进出出地忙着挂号付钱拿药联系病房。
小妹这当儿气喘吁吁地扑倒在我的脚下,看来神仙与机械相比,落后已成定局,她总算追上了革命队伍。这样说好象不太贴切,神仙也是有国籍的,小妹属于中国特色的天使,省略了西方诸神的翅膀,速度自然而然也随之省去不少,故而就追不上了西洋人发明的机器。
小妹双手在我的伤口面前颤抖,时而抚着犹如孕妇的小腿肚,呜呜的大哭,应该是那种喜不自禁的呜呜,好象我腿肚里怀的是她的孩子,高兴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往地板上洒。
两个武警上前阻止,小妹伸出指上的骨头和牙床上的骨头,吓他们,就要疯,两个小伙子就退了一步,懒得和没有翅膀的国有神仙计较,看着她热闹,你就是带着人飞起来也不怕,手里不是还有枪吗?
小妹见恐吓得逞,把我拽了起来,双手抱着我的腰,头埋在我的肩上,继续呜呜大哭。
这时我才知道小妹腰细身长,个头和我不相上下,只是被宽大破烂的男人装遮了,没有显山漏水。心说她要是不疯不傻,肯定是块名模的好料。
她不停地抽噎,用怀里的两只小兔撞我,我心房的门都快给撞破了,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背后小妹抱着我的手,顺着我没有了腰带的裤腰,往里下滑,一直伸到我的内裤里,在屁股上停了下来,我那爱情代言人昂首挺胸,好象一定要寻找舞台发言才肯罢休。要不是小妹身体贴得紧,肯定又要当众出丑丢人现眼。
这时李指导已经办好住院手续,好说歹说拉开小妹,掺着我往后院外科病房走。
3.
迎面走来缅怀媳妇,手里拎个塑料保温饭盒。
我的心里猛地惊喜,缅怀这小子没死?那可应了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的俗话。
按照逻辑的推理,缅怀的小命不消失,我的生命就会存在,心中不禁窃窃自喜,好象海难中漂浮数月的幸存者,看到了海岸。从来都没有发现过我对生命的渴求,如此的强烈过;也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心理如此的灰暗和睚眦相求,不由鄙夷起自己,为能有一丝苟且偷生的渺茫希冀,而产生的巨大欢愉。
发呆的缅怀媳妇被武警喝醒到一旁,还在不住地大声惊呼: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弄成了这样兄弟?”
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要流泪,擦身错过的时候,我浅浅抛掷出一丝笑容,回望一眼,说:“你好嫂子。”
我可不需要敌人的眼泪,更不需敌人来兔死狐悲,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敌人洞察我内心的沮丧。书上告诉我,不要相信女人的眼泪,那是她们的核武器。
快要进住院部的楼洞了,还听见缅怀媳妇高叫着兄弟放心,你哥不会害你。我立即觉得海岸离我近在咫尺了。
不大一会儿,李指导掂来两大食品袋包子,不知详情的他说是小妹让转来的爱情包子。
我本想请三位差爷品尝一下爱情包子,无论怎么以礼相让他们都无动于衷。后来知道职业规范不允许他们食用来历不明的食物,搞不好小妹在里面下了药,使他们丧失了高度的警惕,哪怕只有一次,就足以给他们的前途宣判死刑。
再说爱情也是不能分享的东西,连它带来的快乐情绪,还有它带来的包子都不能分享。只好独自大嚼起来。
别说是爱情包子,就是一只普通的包子,在看守所也是价值连城,少说也顶得上满汉全席,这样说可能你觉得有些夸张。贾仁义会说你胡扯八道,我还吃过烧鸡牛肉呢。看着我狼吞虎咽的香甜劲儿,两位小武警之间大概是已经聊尽所聊,又开始和我聊,说你的傻媳妇对你真好。
我一边忙着嚼包子,一边正色道:“两位革命同志不是想革我的命吧,她可是我婶婶。”
“得了吧你,你婶婶会把手插进去,摸你的屁股?”
“她还打我屁股呢。”
4.
他们不提这事儿我几乎都忘记了。
晚上睡觉时,我把手顺着小妹走过的路线,到达她停留过的地方,摸出一张纸来,拿到眼前一看,吓得手一抖擞。
竟然是100元现金!
幸亏灯光昏暗,两位小武警也好象又找到新的话题,没有给我过多的目光,赶紧缩回手装做翻身,趁机把钱放回原处。
几天下来,100元现金把我折腾得可算不轻,解手担心,护士打针更是担心,一旦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难免落个逃跑的嫌疑,拉回去再挂上一次脚镣,我的腿就彻底成了伊拉克,看着还象个国家,其实已经属于他人。
小妹是早上豆腐脑鸡蛋煎饼,中午包子,晚上饺子的这么一天三顿地送,我吃得是一天三顿地忏悔和内疚。
信徒们饭前感谢主的赏赐,我饭后反思小妹的恩赐。
没想到我一个堂堂的硕士生,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为支香烟差点废了双腿,到头来,靠一个傻女人捡垃圾买废品的钱供应一日三餐。
我甚至用一个呆子的眼光,审视了目前教育改革成败百分比的问题,还有,仅仅是教学制度的改革是浮于表面的,教材学科不改终是虚度繁华,学无所用。多少年前的哈佛教材和案例,我们如获至宝,倒背如流又能怎样?最多是故弄玄虚的资本;论文获奖证书成打成摞又能怎样?最大的用处也不过是垫垫我的桌子腿。好不容易搞个项目报告,还要求爷爷告奶奶的找资金。有钱人当面说项目很好,回头研究一下可行性。你前脚走他后脚就跟过来话:“奶奶的想骗我钱,你还嫩了点。”不知这“嫩了点”是不是说学无所用?万般无奈你只好去打工,打工自然是好,不用再找本钱,赔赚都是别人的,自己可以高枕无忧,还可以滔滔不绝,怎么都行你就是别看出企业的弊病,要是不小心看见也千万别讲,要不你开个洋洋洒洒几万字的治病处方试试,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互炒鱿鱼作罢,你还是学无所用。
如果说还有点用处,就是在看守所应用一下,高锰酸钾摩擦后燃烧的基础知识,在白丁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博大,满足自己龌龊的虚荣心和难以克制的欲望和薄弱的意志。
5.
经过我几天的仔细观察,李指导不象是把素来不合的所长,干死的那种狠毒之人,我认为传说肯定有误。
他只不过是那种不太善言语的实干家。将近一个星期的亲密接触,几乎没有听他说过几句话,只是默默地做事,给我倒茶端水,递毛巾削水果,扶我上厕所,脸上从没有露出过丁点反感,给人的感觉好象我是指导员,他是服务员。
阴谋家杨相兵则持明显的反对态度,他认为越是这样不苟言笑的人,就越阴险,就越值得怀疑。
其间缅怀媳妇过来看过两次,都被堵在了门外,她拿来的营养食品更是被拒之千里。
食品是看守所最危险的武器,一个个化验是否有毒,恁也太浪费本就紧张的财政收入。试吃也是只有古代的皇帝老儿,才能做得出的狠毒之事,这种极其侵犯人权的恶劣行经,社会主义的中国肯定没有,就是有,也是别有用心的外国人指使的。所以就有了既经济又安全的方法:禁止一切食物入内。何况又是和我有阶级仇恨的敌人送的食物?
武警同志说:“一般情况下,都是糖衣炮弹。”
第四卷 第二十八章 众犯审贼
1.
几天的医院生活,莫名其妙地把我塑造成一个远征结束,凯旋归来的战士。
阴森的走廊成了空前欢庆的街道,有的号门甚至用报纸打出“欢迎英雄归来”的标语。在他们的眼里,我成了反脚镣斗争的第一个胜利者,纯净的羞耻迸溅着我康愈的清晨,发烫的脸庞升做喷薄的太阳,放纵着惨白的斧头劈裂我人性的荒原。
李指导不去呵斥这些情绪无端高涨的嫌疑犯,只是小声叮嘱我加快脚步。
我并不情愿地强装笑脸,向各号门挥手表示感谢。也许你会指责我的虚伪和兜售。我确实想到了央视台晚会上,唱《血染的风采》的徐良,他迎来的是鲜花,眼泪和荣誉;我得到的是报纸,丧失和羞辱。
回到号里,陈中新和杨相兵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接风宴席:牛肉火腿肠6根,茶鸡蛋10个,苹果2个,方便面若干,还有11人等待检阅的整齐队伍。荫影不是荫凉,遮挡不住火焰的热浪,在树阴之下,清泉之滨,和水果之间,真主说,否认真理的人们,你们暂且吃喝享受吧,你们确是犯罪的人。
李指导走后,我有发表一下谢辞演讲的冲动,但是在11位在押人员的称谓上,让我大伤脑筋。
反复斟酌半天,叫羁友,押友,狱友,都不合适,叫战友是扯淡,叫难友是忌讳,最终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所以,只好放弃了演讲。难怪真主说火焰喷射出宝殿般的火星,象黎黑的骆驼,在那日,是否认真理的人们的不得发言日。只好默默地和大家共餐。
席间,我向二位把兄弟汇报了缅怀的生存问题,以及其媳妇的话。阴谋家杨二哥象约瑟一样,故做深沉地给我预测未来,说:“你就要自由了。”
陈中新说:“三弟还不知道吧,你二哥的判决下来了,这几日就要充走,怎么说监狱要比看守所宽敞些。真是捷报频传。”
2.
费因曼说时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时发生的。
在这个没有自由的特定空间,这种说法十分的不恰当,甚至有点偏激,我一个呆子就足以给他纠正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