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张杰看见的全部是陌生阴冷的脸,十几个犯人没一个是本市的。
号子是一个三米宽,七八米长的房间,靠长的一边砌成一个高约四十厘米高的水泥台子,就是通铺。小方孔对着的另一边是一道水泥砌的槽口,就是便池。号子里犯人的地位,就根据铺位离便池的远近来区分。离便池最远的位置是号长,也就是这号子的老大躺的。
“蹲下!”一个尖嘴猴腮的光头一脚踹在张杰屁股上,张杰一个趔趄,顺从地蹲下。
“犯的什么案?”问话的人坐在离便池最远的铺位上,一张肥脸,东北口音。
“斗殴。”张杰谨慎地回答。
“知道规矩吧?”
四个人已经站在张杰的四周,张杰转身去拍铁门,被一条头巾勒住嘴拖到屋子中间。没有什么背景,社会上又没有名气的犯人进来,一般要被修理一顿,里面的人称这是过关。张杰那天并不是过关,是被管教暗示过的外地犯人往死里整,那也是张杰记忆里最黑暗的一天,之后张杰的阴毒残忍,和这一次的遭遇有很大关系。
第一个游戏是吃“夹心馒头”,几个人架住张杰站好,身前身后俩人同时出拳,前心后背同时中拳。这样来回吃了几轮,张杰已经赖软在地。
第二个游戏是“坐飞机”,张杰双手被俩人反拧,头几乎都要低进裤裆里,被押着在通铺和墙中间的一条狭长通道里来回走圈。张杰几乎能听见手臂和肩膀连接的位置发出折断的声音。
第三个游戏是“吃腮梨”,十几个犯人轮流上来,对准他腮帮子使劲一拳。开始张杰只感觉到满脑袋金星乱飞,慢慢的他就感觉自己的头是一团浆糊,一拳下去,浆糊在里面便来回震荡,牙床已经被打松,嘴里的皮肤被牙齿撞击得血肉模糊。
“梨”还没有吃完,张杰晕了过去,迷迷糊糊地听见对话。
“你妈比,装死是不是!?”几脚重重地落在张杰后背。
“操!别真打死了,先歇了,明天再弄。”
半夜张杰醒来,他被丢在便池边上,脸贴在冰冷潮湿的便池牙子上,一阵阵骚腥的气味熏得他一阵干呕,可他并没有动。张杰长时间就以醒过来的姿势躺着,月光漏过小方孔,在地上映出一块雪白,泪水淌过他血污的脸,流过伤口,有轻微的刺痛。张杰想起了他的奶奶,想起了抛弃他的父母。
“我不会再让谁欺负我!以后只能我欺负别人!”黑暗里响起轻轻的呻吟,一个少年的誓言。
张杰在看守所关了一天就被放了,天快亮的时候他把牙刷把子拗出尖利的断口,吞进了肚子。看守所也怕事情闹大,把他送去医院抢救过来,签了张表格,意思张杰算释放了。
病房里站满十几个人,走廊里还有十来个。护士本来想赶他们出去,可见这群少年一身匪气,满脸桀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冷军看着满头满身纱布的张杰,拳头捏出了水。
“来支烟。”张杰虚弱地说。
冷军点燃一支烟扶张杰靠在床头,张杰一阵咳嗽,腹部的缝合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冷军拍拍张杰的后脑勺:“让你受委屈了。”张杰突然抱住冷军,头搁在冷军肩膀上号啕大哭。
冷军领着机械厂的一伙人天天在街上转悠,直到张杰伤好出院,还是没遇见南郊黄国明一伙人。黄国明知道冷军是个什么角色,用他自己的话说,冷军就是一条疯狗,逮谁都敢咬下半斤肉来。知道冷军天天在找他,黄国明缩在村子里,大半年没敢去市区。
张杰出院那天,冷军带上机械厂一伙人全去了,然后领着他去澡堂泡澡、理发。躺在蒙着白棉布的休息椅上,冷军在张杰面前放下一个纸盒,笑着喊他打开。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衣,一套拆去徽章的绿呢校官军装,一双锃光发亮的三节头皮鞋。穿上这一套新行头的张杰裤线笔直,光鲜神气,张杰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出门,被张伟、毛华、烧饼、周青飞、马晓波几个架了出去。那年月能穿这种校官军装的,不是首长公子就是有来头的牛人。路上行人纷纷侧目,里面不乏年轻漂亮的姑娘。张杰感觉渐渐良好,走得昂首挺胸,可走着走着神情便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不喜欢?”冷军一手箍着张杰膀子问。
“我想回去给奶奶看看,她一直希望我能有出息。”张杰已很久没有回家。
张杰奶奶家在东城,和那时候大部分普通百姓一样,住在一条破烂、杂乱的小巷里。经历年月的木板门、门上两个铁扣,门边装着泔水的陶罐酸臭扑鼻,房屋外墙斑驳剥蚀。开门的小脚老太太头发花白,眼睛浑浊。
“奶奶!”张杰的声音有点哽咽。
老太太认真地辨认眼前衣着光鲜的帅小伙是谁。十几岁的孩子就是春雨后疯长的毛竹,半年没回家的张杰已经长高了半个头,一张褪去婴儿肥的脸菱角分明,鼻梁挺直。
“杰子……。”分辨出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孙子张杰,老太太紧紧抓住张杰的手,有着白内障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奶奶,我回来了。”张杰抱着瘦弱的老太太满面泪水,身后一大帮人低头无语。冷军拍拍张杰的肩膀:“进去再说。”
逼仄的屋里光线暗淡,堆满简陋的家具、瓶瓶罐罐,散发陈腐的气味,墙上有雨水渗透的痕迹。很久没有看见客人的老人望着十几张朝气蓬勃、野性十足的脸,一时慌了手脚,嘴里直说:“坐!你们坐……”然后翻箱倒柜地去给大家拿吃的。
大家一人拿一个坚硬如石头的月饼,面面相觑。那时候储藏食物,都在一个大陶罐底部装满生石灰,垫上报纸隔开,上边放食物。中秋还没有到,这月饼肯定是去年的。被石灰干燥了一年的月饼,能砸死一条狗。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像一朵菊花:“吃,你们吃。”张杰一脸苦相地看着大家。骆子建默默把月饼塞进口里,使劲咬下一块,像牛反刍一样咀嚼。冷军对着一帮少年一瞪眼,用槽牙啃下一块开始磨,其他人也呲牙咧嘴地开始吃。
老人拎个木桶,准备去街头打水回来,烧水给这些孩子喝。冷军一把抢过,和骆子建拿起另一只桶出去提水。街口有间水房,胳膊粗的龙头伸在外头,一桶水一分钱,俩人来回几趟把屋里的水缸、木澡盆灌满,最后两桶水实在没地方装了放在门口。老人家开始在边上是嘿嘿地笑,后来就不断揭起衣角擦眼睛。
一伙人把张杰奶奶家折腾了个底朝天,冷军出去买了白石灰、水泥、沥青、刷把、泥角,所有家具搬到路边,陈年老瓶罐一律进垃圾堆,老人家满脸不舍得的表情,几次想去拣回来。一帮少年头戴报纸折的济公帽,嬉戏打闹着替房子补漏,粉刷内外墙面。骆子建搬条凳子放在路边,替老人洗头。老人花白的头发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那天的阳光很好。有些颜色,有些温度,有些气味,值得我们一辈子记住。
那天的工程,最出彩的是屋外墙上的壁画。不知道什么时候冷军买回了油漆,在外墙上画了一副光芒万丈的太阳,太阳前边是毛主席头带八角帽的侧脸。
“牛比啊!军哥我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一手,比市宣传队那帮傻比画得强多了。”张杰一帮人站在画前惊叹。
冷军斜张杰一眼:“没你把国旗剪成裤衩牛比,下回再剪国旗我把你戳在旗杆上。”
那天离开的时候,冷军凑好一千多块钱递给张杰,让张杰交给奶奶。老人手捧着钱,又笑又哭,这也许是张杰第一次给钱她,她觉得张杰长大了。拐过街角的时候,冷军看见老人还站在门前看着远处的他们,不愿离开,他决定以后不能再让张杰受伤。
一伙人步行到人民饭店吃饭,菜还没点啤酒先叫上了几箱,几杯泛着白沫的冰凉液体灌进去,幸福感油然而生。附近桌上坐着十几个小青年,看衣着打扮是社会上混的。马晓波向冷军使个眼色,冷军懒得回头去看。那伙人他认识,是城东蔡老六一伙人,自赵德民外逃后,这些人开始冒出头来。冷军几个独来独往惯了,和这些人没什么交道。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隔壁一桌人站起来一个,提个酒瓶摇摇晃晃走过来。
“你就是冷军?铁路台球厅……两招就废掉大太保,你……你牛……。”满嘴喷着酒气的汉子魁梧结实,浓眉豹眼,看着有几分豪气。
冷军抿口啤酒不置可否,骆子建冷漠地看着对方提着酒瓶的手臂,如果酒瓶有挥起的动作,他确信能在酒瓶落地前,一只断腕也会落下。
严格来说,蔡老六和赵德民、冷军相比,并不是同一种混的类型。赵德民和冷军崇尚暴力哲学,惹上他们的话,不见血不会收场。道上这类型的人物,弄钱一般明火执仗,今天喊你进贡,三天内没给就要给自己准备好医药费。在赵德民、谭斌如日中天的时候,蔡老六在本市还没什么名气,只有在火车上扒窃的圈子,知道这段铁路线是蔡老六的地盘。蔡老六在这段铁路线上呼风唤雨,飞横跋扈,据说和外地黑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手上血债累累。自谭斌被赵德民一枪打死之后,蔡老六趁机盘踞了东城,一群小鬼跟了他。
桌子前大着舌头问话的就是蔡老六,冷军这时候算是刚刚出道,蔡老六还了解冷军是个惹不起的活阎王,而且边上还坐着鬼见愁的骆子建。因为都在铁路混,原来“十三太保”和蔡老六算是有点交情。冷军几个还吃不准蔡老六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抬头看人,坐下说。”冷军拖在椅子放在自己边上。
蔡老六脸色有点变了,面前一桌人全是些嘴圈长点茸毛的生瓜蛋子,他赏脸过来已经是天大的看的起。隔壁桌的人,已经半围着冷军一桌人站着,手插在裤兜或腋下。骆子建在这堆人里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眼神,这种眼神在骆子建的眼里也经常闪现,都那样极具侵略性和冷漠的自信。这人就是十几年后垄断本市建筑行业的杨阳,这里的垄断不是说他做建筑生意,而是所有在本市承接了大工程的工头,都必须分给杨阳干股。本市第一个买敞篷奔驰跑车的,也是杨阳。虎视眈眈盯着冷军几个的杨阳,那年才十四岁,可骆子建现在注意的就是这个小孩,他相信,如果一旦动手,会对他们造成最大威胁和伤害的就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有着和他一样无所畏惧的眼神。
蔡老六把冷军面前的酒杯倒满,说:“我也不绕弯子,黄国明我保了!如果你给哥哥面子,喝了这杯酒!”
冷军笑笑站了起来,双手插兜:“你很喜欢低头看人。”机械厂一帮人跟着冷军唰地站了起来,一时剑拔弩张,空气凝重。大厅里的客人本来还想瞧瞧热闹,一看两帮人目露凶光,口袋里有尖锐的突起,悄悄的都离开了饭店。
很多人都说,如果冷军当年能联合其他势力,再拉拢点腐败官员,这座城市绝对是他的天下。可如果冷军会那样去做,他也就不是冷军。
“那就是不给面子了?”蔡老六话音未落,一个啤酒瓶在他头上发出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