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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或铁青,或铅色,或雪白。凌乱。席卷。
到达多玛乡时,码表上显示不到三个小时跑了两百六十公里。
那是个拥有整齐藏居的大村落。每个藏居的外墙贴着最简单的白色条状瓷砖,屋檐的四周还有四个檐角被漆成深红,而且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土坯墙的小院子。
可以看得出这是援建的,应该不出三五年的时间。
这种援建性质的村落在墨竹工卡到工布江达到林芝的八一镇那一线比比皆是。
每个村落都是由不同省份出资援建的,常常用不同颜色加以区分,粉红,浅黄,老绿,淡紫。那里的气候比藏北潮湿温暖许多。家家户户门前立着木制栅栏,院子里种满了鲜艳的波斯菊和格桑,有的还种有葵花。
平安去的那个季节,葵盘已熟。不懂汉语的村中妇女送过他们一个葵盘。那些汲饱高原最充沛阳光的毛嗑儿,外壳挂着细碎丰满的绒毛,每一粒籽瓤都散发着潮湿清新的气息。
我要留下来。我要留下来。许大宝每到一个那样的村子一定会这么张罗。她是学建筑的。她说她喜欢这简朴的风格。
把她扔下,一两年后师傅跑车再顺路兜回她。
没准儿已经成当地人的媳妇啦,怀里抱着鼻涕虫呢。
每次大伙都会这么玩笑。然后把车开出好远,让留连在最后的许大宝狂奔不已。然后把玩笑转告她,她气喘嘘嘘道,正合我意。
那一次,人们各自从西藏带回了种子。
许大宝和苏带了波斯菊和格桑的种子回广州。她们说要种满自家的阳台。平安则留下了几颗葵花籽。
(十)迷 途(6)
天空那边出现燃烧的迹象。那是日落的前兆。在西藏,无论多少个野火照天烧都望不够。
普布在路对面的石头房子那边喊人们过去看一眼。
382道班不大。一个黑灰面孔的男人守在铁门跟前。还有一家四口骑摩托的藏族男女带着娃娃好奇的打量着这群外来客。
那黑脸男人是此地的道工,讲的是藏语。普布翻译下来就是这里没法住宿,只有几个光床板,没有火炉子。这里本来就是给养路工人临时借宿用的。
平安听说过这里。去年有支队伍在这里住过,七个人只分到三张光板。看来是真的。
普布说,道工告诉他距离道班往西南方向八十公里处有一个乡,可以住人。
路程比原计划多出了一半。
人们不知道他们还有继续超计划的可能。等待他们的远不止传说的八十公里。那是藏北高原规定好的课程。
草甸上冒出了成群的黑色牦牛。平安很自然想起如花。它肯定早已安达彼岸。而她还在路上。六年多了,她拣的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泅途。
一个小时后来到色林错湖边。这是西藏的第二大湖。到达这里就重新回到了冈底斯山脉。
日落很暧昧。背后山端的云定格成了原子的蘑菇。
树想等他期待的光与色。被普布拒绝了。
他一直担心天气突变。天气一变,就意味着雨雪,意味着车辙全被盖住,意味着没了路和方向。在藏北,除非靠近县城或大一点的乡,GPS基本是盲的。
牧民们管色林错叫“魔鬼湖”似乎是有道理的。
于旷野里奔跑。问路。再奔跑。再问路。…只要遇到帐篷,普布就会停下来。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
暗沉的天光乍现,草原和矮山突然变成血红色,然后是一群白屁股羊,千堆雪般的排云,不知名的湖,还有湖中央堆积起硝酸盐。
普布觉得在绕圈子。他不断质疑自己。也许从决定离开色林错湖边那一刻起就已经出错。
二十几分钟后又转到两笼帐篷跟前,牧民告诉司机应该继续沿着色林错湖边方向开才对,要开回湖边去,目前方向是去尼玛的。
这么淡化迷路的感受。我问平安。
当时天气很好,大家没当回事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错,总觉得对,跑下来可就是错的。西与西南的差距可能就在那么二三十个相连的车轮印吧。平安说,
她不是没有过害怕的经历。在新疆的查干若尔达坂,受困在大风雪中。在闽西南的大山里,遭遇暴风雨,车子意外熄火在山道上突然下滑……可能因为天好,所以总以为没问题,甚至还觉得是享受。
天已经完全黑了。普布借着车前灯照到一排电线杆。他说,该照着有电线杆的地方走。是啊,他们之前忘记这是最好的参照。有电线杆的地方一定会有集中的乡村。
GPS又正常运作起来。显示沿着色林错湖边方向前方大概三十多公里处是个乡镇。
色林错,是迷途的坐标中轴。
漆黑中,两个师傅停车熏起了烟卷。
漆黑中,圆月跃出墨云。云的边缘倚着月的边缘。谁浸了谁的金。
烟头一闪一闪的光亮映出司机们的晦暗面容。他们太疲倦了。一大早起床赶去普若岗日,又赶回双湖,再赶到382道班,在色林错绕啊绕的,已经整整十四个钟头。平安悄悄看过码表,七百公里。
如果真的变天落雪,这两辆单薄的人马势必沦陷。如果沦陷,油肯定不够。他们还是在尼玛加的油。这些以及之后的始终没法想象。当然在这个实际时点也没必要想了。
GPS和地图标识的那个镇是雄梅镇。
雄梅二村摸黑碰到一个游荡者,可能是出来方便的,介绍人们去镇上的粮食所。
粮食所只有两间屋子有床位,已经住满。其他屋子如战后废墟。在头灯的照射下,墙皮完全剥落成黄色土坯,有些虫在慌乱的爬,几个铁架子七扭八歪着,连床板都没有。至少那分得三张光板的队伍也好过平安他们了。
大家分散去村口和路两边瞎晃。
高原的寒凉地气如一块森然冷玉,正在地面和地心深处蔓延、回荡。
粮食所旁边是个大杂院,里面停着大卡,有两排屋子燃着灯光,看上去象大车店。
平安和贝玛拼命摇晃上锁的铁门。有人跑出来。一个老头和一个年轻女人。
有地方住吗。两个女人问。
已经住满了,去隔壁粮食所吧。老头拢着袖口回。
不是逗咱玩嘛,闹不好要睡车里了。平安说。她以前旅行途中睡过车里。很冷。
家里人说不行了就回去,女儿给我唱国歌呢。树冒出来。
话音未落,普布大喊,离申扎还有九十公里,去申扎吧。
呵呵。一眨眼,从双湖深入区那可可西里的边缘连夜跑进申扎。飞毛腿。
个个蔫得跟淹萝卜似的。平安让普布放他的碟。那是他们听了一路的歌,那曲锅庄,印度藏歌……
九十公里比想象得漫长。土路时好时烂的。
在他们前面划过车尾灯的光。只有一个尾灯。人们以为是摩托车。追上去才看清是拉了一车破烂的大卡。
普布的眼睛到了夜晚仍然很犀利,象只猫头鹰,那么疲倦了还在说,你们看那只狐狸,野兔子过马路了。
轧死它。轧死它。以树为首的男人疯狂大吼。
平安当那是故意发泄,而不是真那么想。当然那人也可能做的出来。谁知道呢。
好比有人总说头疼,总表现出不死不活的苦相,谁知道那是真的高反,还是忧郁,还是根本无药可救。
(十一)暴风雪之前(1)
抵达申扎是在那个刮着大风的午夜。
街灯通明。
这一路从来未见过这么光明的夜。话说某年某月某人到访后,此城便是藏北唯一一座通宵常电的城。
兜了一圈。申扎同样小得可怜。最东头粮食局门房的男人正挂着铁锁链子。
有地儿住不。
有。
等下过来。人们要接着兜吃的。
似乎只见着一家串烧店敞着门。店老板夫妇正在打水烫脚。
人们匪徒似的闯进去叫喊赶紧这样赶紧那样。平安车上的两个男人在门外抡包打闹之际,呜呜的警车上门了。
全城都安了探头,从你们进城晃了两圈,我们就跟了两圈啦。干嘛的。是一个又高又壮的。
过来玩的。难得同声共气。
掏证件。登记。一屁股墩到刚拼好的桌子跟前。
炸出来便很快冷掉的油腻荤腥。调料味精浓重的滚烫砂锅。这个风声呼啸的深秋,肩并肩靠在进入西藏以来最狭挤的饭桌前,有节奏的咀嚼着进入藏地以来最夜的一餐。
等在迷路安归后面的还有什么。
平安掏出手机,准备写备忘,刚好看到这天的农历批解:癸末开日,岁破,大事不宜;但当值天德,五行杨柳木,利有攸往,出行吉。
天德是黄道,杨柳木暗指贵人。一切似乎自有术数。想想好笑,以至于她被正啃着的那块超辣的豆腐皮呛得不行,眼泪和辣椒末儿一起飑出来。
一路上发生过的某些事情及其小情绪突然间窜出来,平安写到:
这已超出完整一天的尽头。
一些擅长搜寻幸福、唯美等高尚领域的大人物,在无数黄昏留下这样那样的口水,还有伤痕。或者干脆装扮成天使,关怀某些开花的权力。
所以他们必定拥有完整的睡眠。而我不能。我只想在黑暗里多坐一会儿,如同坐进他乡深宵的中央。
谁都可以从琥珀里掏出火焰,让喜欢战争的人们围着它打斗,或取暖。然后冷场,散去。然后等待月亮和狼的剪影相继圆润。然后等待巫师坏笑着配制的剧毒。然后饮下。平息。平静。
招待所是座小二楼,陈旧得到处是八十年代的气息。领钥匙。拎行囊。看房间。被褥上满是污渍。有人拼命抖动,无数灰尘飞扬。
丹增那台车的两个女人忿忿着怎么这么大味道,难闻死了。然后反反复复更换房间,还是忿忿不平。
我这里有花露水。拿去喷下。平安说。那是她自备虫咬和醒脑用的。
用最老土的方式洗漱。用最冻的方式蹲土厕所。粮食局大院异常空旷,屈指的几辆车也是大卡。几乎没有旅行者来这里。这城恍如孤屿。
平安拎着几个空暖瓶第三次跑去值班室。她要把明早的热水备出来。等她再上楼时,同队的那些窗户已经黑了。
她知道,很多人已经超出限度,或者正在逼近限度。身体上的。心理上的。思维上的……
很快是走廊里查房的声响,死劲敲门,又拼命关门。
然后是对面小贝玛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习惯性的磨牙。
然后是风象个小脚女人在窗缝门缝挤进挤出,金莲细碎。
还有屋角那只巨大的土炉子偶尔发出空旷的回音,那是泥土砌成的炉膛很久没有燃烧的结果。
那个问平安索要两百卢比的客货司机把她送到了泰米尔区的漆黑街口。
其实他可以不送的,随便把她扔在什么旮旯。难道是平安那只巨型背囊,或者是她额头频现的冷汗,让他动了恻隐。
没有一天不停电的。平安亮起头灯。电池好象不足了,光线暗淡。只有那背囊和疼痛是格外光亮的。
那红头发红胡子的男人缩在karma巷口,邋遢而诡异的笑。
平安已经不怕他了。她也冲着他笑。她觉得他的眼光跟着自己,如同抵达泰米尔的第一个夜晚他送她们到k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