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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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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跟我们说笑,耽误我们的工夫。你同陈迟都来帮忙写,好早点写完。我们还有别的事情,”程鉴冰亲切地对汪雍笑了笑,鼓舞地说。
    “好,我们大家都来写,”汪雍愉快地答道。他随便抱了一堆报纸卷,拿到餐桌上去,分了一半给陈迟。他们两人也不坐,就弯着身子写起来。
    门前响起了皮鞋的声音。这个声音引起了觉民的注意,他一人自语道:“好像有人走来了。”
    “怎么是穿皮鞋的?未必是学生?”汪雍惊疑地说,把眼光射到门外去看。
    “大家小心一点,”张惠如严肃地警告众人。他仍然埋着头写字。
    “我晓得,”黄存仁答道。他立刻把桌上的几封信揣在他的衣袋里。他又低声嘱咐觉民说:“觉民,你们好生看着。”
    觉民答应一声,马上站起来,带着安闲的样子走出去。他走到廊上栏杆前面,装着俯下头去看楼下,他的眼光却偷偷地射到发出脚步声的地方。他看见两个穿白色制服的学生。他的紧张心情松弛了。他嘘了一口气,仍旧安闲地走回去。他走到餐桌前面,低声哼起一首歌来。
    众人知道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也都放了心。但是他们还等着,于是两个学生进来了。
    “对不住,”一个脸色红红的中学生客气地说,“我们来买报。”
    汪雍站起来迎着他们,客气地问:“买哪一期?是不是今天刚出版的?”
    “我们白天来过两次,你们都不在,”另一个脸色黄一点的中学生恳切地说。
    “我们这一期也要买,我们还想补以前的。以前的还补得齐吗?我们只买到十五期,”那个红脸的学生接着说。
    “以前的可以补。你们要补多少期?”汪雍兴奋地问道。
    “我们要从头补起,”黄脸的学生急切地说。
    “第一年的没有了。第二年的可以补齐,”汪雍答道。
    两个学生的脸上都现出失望的神气。黄脸的学生还郑重地问一句:“还可以想法子吗?”
    “我们愿意买齐,旧一点贵一点都不要紧。最好请你们给我们找个全份,”红脸学生害怕他的同伴的话不发生效力,他甚至着急地要求道。
    第一年的有合订本,不过早卖完了。现在没有法子找到,”汪雍抱歉地答道。
    “那么借也可以,无论如何,我们要从头到尾看全。你们自己总有。我们不会给你们弄脏的。我们先缴押金也可以,”红脸学生一面揩额上的汗珠,一面哀求地说话,他的明亮的眼睛望着汪雍的圆圆脸,好象在恳求:“你就答应罢。”
    汪雍正在迟疑:他很难拒绝这两个热心的读者的要求。张惠如忽然放下笔,走到两个学生的面前,诚恳地说:“我有一部,可以借给你们。”汪雍看见张惠如过来,便走开去拿周报,让张惠如跟他们谈话。
    两个学生的脸上同时现出喜色。红脸的学生马上感谢道:“那么多谢你,我们决不会弄脏的,你可以给我们一个期限。我们什么时候来拿?要缴多少押金?”
    张惠如感动地微微笑道:“我明晚上就带来。用不着缴押金,也不必定期限,你们看完,还来就是了。”
    “我们一定看得很快,至多一个星期就会还来的,”红脸的学生兴奋地说。他又问张惠如:“请问先生贵姓?”
    “我姓张,”张惠如毫不迟疑地答道。他也问:“请问你们两位——”他还没有把话说完,汪雍就抱了一卷周报过来,打岔地对他们说:“第二年的都在这儿,你们看看要买哪几期?”他把报纸放在餐桌上。
    两个学生都把身子俯在餐桌上翻看周报。他们拣出了他们需要的各期,把报纸叠在一起,向汪雍问明了价目。红脸学生便掏出钱来,一面对汪雍说:“我们还要订一份全年,”一面数好钱递给汪雍,又补了一句:“就从下期起。”
    “那么请你们把名字、地址写下来,”张惠如在旁边插嘴说。他就到沉民那里去讨了纸笔,送到两个学生面前。
    红脸学生拿起笔写着姓名和地址。黄脸学生带着笑容钦佩地对张惠如和汪雍说:“你们的报纸真好!……都是我们想说、自己却说不出来的话。……我们读了那些文章非常感动……”
    红脸学生写好地址,把纸条交给汪雍。他还解释地说:“这是我的名字,这是他的名字(他说时指着黄脸学生),随便写哪个名字都可以。”
    汪雍客气地答应着,便拿着字条走到张还如那里去了。张惠如也侧头看了那张字条,知道了这两个学生的姓名,他想:他应该记住那些忠实的读者的姓名,有一天他们也许会加入这个团体来同他一起工作。
    “我觉得每个年轻人都应当看你们的报纸。你们说的都是真话,你们才是我们的先生。你们教给我们怎样做一个有用的人,不做一个寄生虫,不做一个骗子……”红脸学生把黄脸学生先前中断了的话接下去说,他很激动,他的声音战抖起来,他说的全是藏在他心里的话。他害怕他说得不恰当,不能使他们明白他的诚心的赞美。他的脸色更红了。
    这些过分的称赞却是从真诚的心里吐出来的。一个年轻人把他的心放在他们的前面,这是一颗鲜红的心,跟他们的心不会是两样。他们了解这个中学生,因为他们也有过这样的感情,也曾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们是不是就应当受到这个中学生的尊敬和称赞呢?……他们确实感觉到这样的尊敬和称赞是过分的,只给他们带来惭愧。不过他们同时也感到了喜悦,这喜悦里含着感激,因为那个学生的话证明他们的努力并不是徒然的。这番话鼓舞了他们。他们的眼光全集中在说话人的脸上,张惠如兴奋地第一个开口回答:
    “这是因为你自己有良心,因为你自己愿意做个有用的人。我们哪儿配做先生?我们都还是学生。我们只想做点有用的事情,所以不管自己行不行,也就动手做了。”张惠如并不是在说虚伪的谦虚话,他剖露了他们这一群青年的心。他们聚在一起做这种工作的时候,并没有想获得什么的心思,他们是来给与,来贡献的。他们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他们不愿意把它们消耗在个人的享乐上。他们看见一个腐烂的制度使多数人受苦,他们不愿意在众人的悲哭中做着安静的梦。于是他们出来,找到这样的机会献出他们的活力。无条件,无报酬,他们只求一点良心的安慰,因为他们相信如今他们得到了正义的指示。甚至在利他的行为中他们也只看出赎罪的表示,因为他们相信他们自己的特权使别人受到更大的痛苦,他们自己的安乐便建筑在别人的悲苦上面。所以他们要来做违反自己的阶级利益的工作,他们要来推翻他们自己所出身的阶级。这个时代的青年的确是如此地谦逊的。
    “你们太客气了。要不是你们指路,我们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你们辛辛苦苦地办报印书,要唤醒那些还在做梦的人。我们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我们真正惭愧,”红脸学生感动地说。他接过了汪雍递给他的周报订单。
    “我们不打搅你们了,我们现在走了。明天晚上我们来拿合订本,”黄脸学生带着道歉的微笑说。他接着又问一句:“张先生,明天方便吗?”
    “方便的,明天你们这个时候来正好,”张惠如温和地答道。他的善意的眼光抚着这两个学生的脸。
    两个学生也不再说话,他们恭恭敬敬地对张惠如和汪雍点一个头,然后又对里面的几个人点一个头,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于是走廊上又响起了皮鞋的声音。
    “难得他们这样热心。那几句话说得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觉民放下笔感动地说。他已经写好了手边那些报纸卷的封皮。
    “这是我们的胜利,新的读者一天一天地增加,而且都是这样热诚的人。我们的工作并没有白做。以后我们更要努力,”陈迟满意地说。
    “我们开纪念会一定把这两个学生请来,”程鉴冰欣喜地说,然后她又望着张惠如问道:“惠如,你说对不对?”
    张惠如含笑答道:“我也有这个意思。我们还要请印周报的印刷工人。”
    “对,对,”程鉴冰含笑点头说。她又掉头去问黄存仁:“存仁,你们的事情做完没有?”
    “我立刻就做完了,再写一封信就好了,”黄存仁仍旧埋着头答道。
    “我们赶紧来商量纪念会的事,现在时候不早了,”程鉴冰催促道。她站起来,走到餐桌前面,顺便拿起觉民写好的报纸卷看了看。
    “我倒完了,”张还如把他手边那些簿据都放进了他那个大皮包,然后站起来说。他也走到餐桌前,就站在程鉴冰旁边。他的眼光忽然落到她那根梳得又光又松的大辫子上,便问道:“你这根辫子什么时候剪掉?现在剪发的女学生已
    经不少了。”
    “多也并不算多,至多也不过十来个。我早就想把辫子剪掉,”程鉴冰带笑答道,“不过我家里头讨厌得很。我很难对付他们。我还没有做什么奇特的事情,他们就叽哩咕噜不得了,说我交男朋友啦,说我常常在外面跑啦。如果我再把辫子剪掉,不晓得他们又会闹什么把戏。我图点清静,所以也不想现在就剪
    头发。”
    “我看你这是强辩,”陈迟在旁边插嘴说。
    这句话并没有使程鉴冰生气,她反倒笑了。她坦白地说:“我晓得你是在激我。不过用话激我,也没有用。我又不要做什么‘英雄’——”
    “那么你想做什么?”陈迟追问一句。
    “我同蕴华一样,我们只想做点有益的事,”程鉴冰带着自信地说。
    黄存仁也走过来,替程鉴冰解释道:“我觉得鉴冰、蕴华不剪头发,也有道理。我们的工作跟一般人的不同。我们最好不要在外表上引起人注意。比如从前有些革命党主张废姓,只用两个古怪的字做名字,不但没有一点好处,反而引起许多不方便。连别人寄给他们的信件,他们也收不到。”
    “话虽然是这样说,不过我们究竟是怎样一种人,省城里头晓得的人也不少。
    我倒以为我们不必害怕。”陈迟不以为然地说。
    “我并没有说害怕,不过做事情总要谨慎周密才好,”黄存仁诚恳地说,他的话是经过思索后吐出来的。“现在我们还不要紧。不过将来难保没有问题。我们的工作越来越发达,影响越来越大,省城里的旧势力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那是以后的事,我们现在也不必管它,”陈迟仍旧乐观地说。
    “我看将来我们的力量大了,人也多了,一定会有一场大的斗争。我倒希望那个时候早点来,”张惠如兴奋地插嘴道。
    他们的眼光望着门外的空间,他似乎在看一个理想中的景象。
    “早一点来也好,可以热闹一点,我喜欢热闹,”程鉴冰微微笑道。
    “我不象你们那样。我倒希望它慢一点来。目前我们力量小,还不会有大的压迫。不过我不相信我们会失败。新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地大起来了,”觉民站起来满怀信心地说。
    陈迟马上接下去说:“在上海、北京、南京,大学已经开放女禁了,女子剪发也成为并不希奇的事情了。旧势力究竟有多大的力量?怎么不看见它出来斗争?”
    “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而且在我们这儿情形更不同:我们在军阀的势力下面过日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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