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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夫人用心听我说著,又低下头,想了一会,才向何先达作了一个手势,何先达自身边取出一个布包来,一看到那块布,我就呆了一呆。布已经很旧了,织在布上的图案,也都已褪色,可是还是可以辨得出,那些图案,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昆虫蜘蛛之属。
同样的布,当年我深入蛊苗的寨子时,曾经见过,几乎家家户户都使用来作为门帘,也拿来作包袱,是他们自织的土布。
何先达取出了布包,解开,里面包的是一只扁平的白铜盒,这种盒子我也不陌生,可以肯定是蛊苗常用的物事。
一时之间,我在蛊苗的寨子中所经历的事全涌上了心头︰如何为了芭珠的死而痛哭失声,如何在一间阴暗的屋子中会见老酋长,如何和老酋长的儿子猛哥结成了好友。
这一切经历,都如同就在昨天发生的一样。
白素自然可以在我的神态上,知道何先达取出来的东西,确然是来自蛊苗的。所以,她也十分留意。
何先达打开了那只铜盒,盒子十分浅,看来是整块白铜挖成的,只有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凹槽,里面衬著一小幅有一种灰色光泽的不知是甚么的皮,有著十分细密的短毛,而在那块皮上,是一只翠绿得鲜嫩欲滴,绿得发光发亮的甲虫。
那甲虫不过大拇指大小,形状扁平,有宽而扁的触须,也是翠绿色的。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甲虫,也不知道有甚么用。可是却知道那必然和蛊术有关,因为各种古怪的昆虫,正是蛊术的主要内容。
直到又许多年之后,认识了蓝丝,又和蓝家峒的苗人打交道,这才算对蛊术又开了眼界,知道一只小昆虫在蛊术之中,简直可以变化无穷,神奇无伦。
那时,何先达举著盒子,让我们看清了那只虫,然后,又把盒盖盖上。
虽然看到了那只盒子,那块布,那只虫,可以肯定和那种蛊苗有关,但是韩夫人自然应该有进一步的解释。
韩夫人这样开始︰“这东西,是我姐姐还没有失踪之前,叫人带到成都来给我的,那时我才五岁,总希望有古怪有趣的生日礼。我姐姐知道我有这心愿,所以她说,这算是贺礼,这玩意是来自苗疆的一种蛊苗,十分珍罕,有了这……个虫,如果有甚么事要求蛊苗,一取出来,求甚么都可以达到目的……”
我当然可以肯定这只翠绿色的小虫,大有来历,但是我还是问了一句︰“你姐姐这样说,你就十足相信了?何况她是托人传言,不是亲口对你说的。”
韩夫人望向我︰“是不是可以允许我详细说。”
我还没有反应,白素就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后来,我和白素又讨论到了和韩夫人那次会面的情形,白素道︰“我就有预感,感到她再说下去,事情会和我有关系。”
我闷哼一声︰“这韩夫人的城府很深,她必然早知道她的叙述之中会出现和我们有关的人物,却不一上来就说,绕著弯子,才肯说出来。”
白素十分护韩夫人︰“我不以为她有预谋。”
这是后来的争论。当时,白素既然答应了韩夫人可以详细说,我自然不会反对。
来自苗疆,有关蛊术的事,也十分奥秘有趣,听听也是好的。
所以我点头,表示同意。韩夫人道︰“小孩子家,有了这么古怪的生日礼,自然要在人前炫耀一番,当晚,先父为我大摆筵席,请了许多人客,我叫叔叔伯伯叫得声音也哑了,来的客人中,甚么样的人物都有
”
她说到这时,我问了一下︰“令尊是
”
韩夫人没有回答,倒是何先达说的︰“陈督师当年在西川带兵,人数接近十万。”
我和白素陡然一怔呆,白素立刻说出了一个声名显赫的将军名字来,我也立时问︰“是他?”
一听到白素说出了这个名字,韩夫人立时站了起来,十分恭敬地道︰“那是先父的名字。”
何先达也立即立正
他可能是陈将军的部下,当时有许多军官,有袍哥的身份,不足为奇。
这时,我和白素真的呆住了难以出声。她一上来介绍她自己是甚么韩夫人,丈夫是三堂主,听得我们不置可否。如果她一上来就说她自己是那位陈将军的女儿,那我们就知道她的身分了。那位陈将军,在中国近代史上,相当有名,有关他,有很多轶事传下来,他的身分,严格来说,是一个“军阀”,自然也脱不了一般军阀的野蛮落后的毛病。
可是他特别之处在和江湖人物来往密切,自身也大有豪侠之气。
这位大将军治军极严,又用兵如神,势力最大的时候,岂止在西川而已。
当下由于我们的惊讶,韩夫人解释︰“女子出嫁之后,总要以夫姓为荣,所以卫先生不问,我就没有提起。”
我和白素并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但是韩夫人出身如此之好,大有来头,也颇令人意外。
韩夫人又停了一会,才道︰“先父一见了我,一把抱了我起来,我就坐在他的膝上,他十分疼我,摸著我的头,说了一些话,宾客自然都奉承著他,我就在这时,拿出了这盒子来
盒子十分重,是整块铜挖成的,打开给先父看。先父一看,就‘呸’地一声︰‘女娃子怎么也学男娃子一样,捉起虫来了?’我道︰‘这虫不是捉的,是姐姐派人送来,作我生日礼物的。’先父一听,脸色就陡然一沉。”
韩夫人讲到这里,向何先达示意了一下,何先达道︰“大小姐自小读书,十分洋化,和陈帅……屡有顶撞,终于离家出走,陈帅曾为此大发雷霆。”第十一部︰大闹哥老会
一个军阀而有一个不听话又洋化的女儿,怎能不大起冲突,韩夫人叹了一声︰“那时我还小,只知道姐姐是不肯听父亲的话嫁人,所以才出走的,父亲曾派人去抓她,她拚著一死,不肯回来,父亲也就无可奈何。”
韩夫人闭上眼睛一会︰“实在说,我对姐姐的样子,也十分模糊了,可就是越来越想她。”我和白素都没有表示甚么,韩夫人继续说当时的情形,这是第几次时空交错的叙述了?且别管它,因为事情发展下去,越来越是古怪,在这个叙述中,韩夫人是一名小女孩。
当下,陈大帅面色一沉,不怒而威︰“别提这贱人。”
小女孩一扁嘴︰“姐姐不是贱人。”
手握重兵,威风八面的将军,有甚么人敢反对他所下的判断,可是面对的是一个小女孩,又是他最钟爱的小女儿,官威再大,也发作不起,所以只是闷哼一声。这种情形,自然十分尴尬,满堂贵宾,都不知怎样才好,本来是闹哄哄的,忽然静了下来,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忽然之间,有几个人“咦”了一声,就人人可闻。
接著,还有一个人失声叫了起来︰“这小虫儿,不是那姓白的下江汉子的东西吗?”wωw奇Qìsuu書còm网
随著那人一叫,立时有四五个人,身形快速,刷刷地向前掠来,掠向大帅的席位,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大帅的卫士长,大声呼喝,也赶了过来,大有剑拔弩张之势,众宾客纷纷站起,不知道有甚么变故发生。
那五个人的身形十分快,一下子就到了大帅的席前站定,却不再有动作,只是五双眼睛,死死地盯著小女孩手上的那只铜盒子看。
大家这时也看清,那五个人,有两个是高级军官,一个还是师长,另外三个人,也都气派非凡
本来,能参加大帅的宴会,自然不会是等闲人物,但是这五个人的身份,更是鲜明,不论他们的表面身份是甚么,他们真正的身份,是袍哥的首领,地位极高。一看清了这五个人是甚么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人人知道,大帅和袍哥的关系极好。可是却也人人奇怪,因为看来,这五个袍哥的首领,十分紧张,像是发生了重大之极的事情一样。
五个人之中,有性子急的,已经张大了口,想要喝问甚么,可是大帅却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皱了皱眉,沉声问︰“怎么了?”那五个人也知道自己失态,各自后退了半步,一个看来相当老成的道︰“大帅,早些日子,有一个姓白的下江汉子,大闹袍哥总堂,妄想当总堂主的事,大帅想来已听说过。”
大帅是听说过,而且也知道,双方还动了手,袍哥方面,很有些人受了伤,本来讲好了是比武,可是输得急了,难免意气用事,弄僵了,又欺负人家是单身一人,群起而攻。可是结果,那“姓白的下江汉子”还是全身而退,把袍哥弄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正因为大帅知道这个经过,所以他缓缓摇了摇头︰“事情过去了,别提了吧。”
他这是顾及袍哥的面子,那三个人自然知道,可是还是指著那铜盒子︰“这正是那姓白的下江汉子的东西。”
袍哥在吃了亏之后,曾下了追缉令,扬言要那姓白的下江汉子在四川寸步难行,可是人家却照样大摇大摆,所以袍哥首领早已怒气冲天,这时,虽然只看到了一只铜盒子,也如同和仇人狭路相逢一样,难以自制。
这时,小姑娘开了口,她童音清脆︰“这是我姐姐托人带来给我的生日礼,不是甚么姓白的下江汉子的东西。”当韩夫人讲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出现过好几次“姓白的下江汉子”这样的称呼了。
当这样的称呼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和白素就心中一动,互望了一眼,又紧握了一下手。(奇*书*网。整*理*提*供)
四川人很自负,四川省又居于长江的上游,所以把其他省籍的人,叫“下江人”,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侮辱之意,但也当然不会有敬意。而那五个袍哥首领却又称那姓白的是“下江汉子”,那是十分尊敬了
可知虽然把他当仇人,但还是敬佩他的。
再听下去,我和白素,都毫无疑问,可以肯定那姓白的“下江汉子”,不是别人,正是白素的父亲白老大。
这一来,我和白素都兴奋莫名,因为白老大先到四川,再西行进入苗疆,那三年时光,白素兄妹相继出世,正是我们千方百计想要破解的谜团。忽然之间,平空有了线索,怎不高兴。
再听下去,我和白素,都不禁咋舌,知道了白老大那次入川,竟然闯了那么大的祸
他有时,也太妄自尊大了,四川的袍哥,有上百年的基础历史,非比一般寻常的帮会,他只身前往,竟然想人家奉他为总堂主,这怎能达到目的。演变为全武行,是必然的结果。
不过,白老大的目的虽然未达,可是他一个人大闹袍哥总堂的场面,却也惊人,连想上一想,都叫人全身发热
那必然火爆之极,不知有多少场恶斗,白老大自然尽展所能,这才是双方虽然反目成仇,但还是赢得了对方尊敬的原因,草莽英豪,很懂得惺惺相惜的道理,绝不矫揉造作的。
韩夫人也看到了我们有异样的神情,所以停了一停,向我们望来。
白素忙道︰“请说下去,那……姓白的下江汉子,听来像是家父。”
白素这句话,说得心平气和之至,可是韩夫人一听,神情讶异莫名,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才向何先达看了一眼。
何先达却并不惊讶,淡然道︰“白先生的来历,后来自然弄清楚了,所以我早知卫夫人是他的千金。”
我和白素,简直紧张之极,齐声问︰“当年他在四川,你曾见过他?”
何先达点头︰“有幸见过一面,那年我十一岁,才出道儿,说来惭愧,白先生大展神威之时,我是躲在桌子底下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