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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3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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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安心情丝毫没有减弱,仍然担心有人窃听了我们的谈话,直到我正式下了命令,他才
又去关门,可还是没有把门关严,只是又推了推,要他把门关严,那简直是难乎其难,就象
是一位一心想要“摩托车”的自行车手,无力再骑自行车了。“这样,我们就绝对放心
了。”我们是放心了,可放心得竟然有位美国女人闯进门来,一边抱歉认错了房间,匆匆退
去。“您去给我把那位年轻姑娘接来,”我竭尽全力,咣当一声,自己动手把门关严,对他
说,“您记牢:她叫阿尔贝蒂娜·西莫内。这信封上也写着。您只要对她说是我叫送来的就
行了。”为了给他打气,自己又不至于太掉价,我紧接着添了一句:“她一定会很乐意来
的。”“当然如此!”“噢,不,她肯定不会打心眼里情愿来。从贝纳维尔到这里,太不方
便了。”“我明白!”
  “您让她跟您一起来。”“对,对,对,对,我完全明白,”他回答道,口气还是那斩
钉截铁,精明强干,可这早就不能给我什么“好印象”了,因为已给我看透,这差不多是个
木头人在说话,直截了当的外表下掩盖了几多糊涂与愚蠢。“您什么时候能回到这里?”
“我甭会耽搁多久,”电梯司机答道,他简直把贝里兹规定的关于避免重复否定的规则运用
到了极端的地步,一概用“甭”代替“不”。“我现在完全可以脱身走了。刚才,还取消了
任何人外出呢,因为中午有个沙龙聚会,二十个人用餐。今天下午,本该轮到我外出的。可
现在只能傍晚时出去一会。我骑自行车去。这样,来去就快了。”一个小时后,他回来向我
禀报:“先生等了很久吧,可那位小姐没跟我上来,她现在楼下。”“啊!谢谢,门房不会
生我的气吧?”
  “保尔先生?他连我到哪儿去了就甭知道。掌门的头也都一声没吭。”可有一次,我关
照他说:“您无论如何要把她接来。”他微笑着对我答道:“您知道,我没有找着她。她甭
在那儿。
  我又甭能多耽搁时间;我害怕象我那位同仁一样,被旅馆‘派走了’(envoye)。[实
际上是指“辞去了”(renvoye),因为电梯司机说“回去了”(ren-trer),实际上是指
“进去了”(entrer),说“我可要回班去了”,指的是初次上班,来回互补,若是涉及自
己,则是为了粉饰,若是针对别人,恐怕就是含沙射影,别有用心了。“我知道他被‘派走
了’(envoye)”,故意取消“r”,实际上是指被“辞去了”(ren-voye)。]他微笑并
非出于恶意,而是由于不好意思。他以为开个玩笑,就可以减轻过错。出下同样原因,要是
他说“您知道,我没有找着她”,他并不是他认为我真的已经知道。事实相反,他料定我还
不知道,所以特别害怕。因此,他说“您知道”这话,为的只是避免他开口向我禀报时自己
将经受的极度痛苦。对那些被我们抓住了过错,便张嘴傻笑的人,谁也不会大动肝火。他们
如此举动,并不是他们在嘲弄什么,而是担心我们不满意。让我们对所有那些傻笑的人大发
慈悲,平心静气吧。电梯司机局促不安,好似真的疾病发作,不仅脸憋得通红,象中了风,
而且说话也愈发糟糕,猝然变得俗不可耐。他最后终于开口,向我解释阿尔贝蒂娜不在埃格
勒维尔,要到九点钟才回来,要是她“有时”(意思是说“万一”)早点回来的话,那可给
她捎个口信,她无论如何会在凌晨一点之前赶到我房间。
  应当承认,这天晚上,我那一冷酷的疑心尚未彻底形成。噢,不,还是马上挑明了说
吧,尽管事情几个星期后才发生,可戈达尔的一句话却引起了我满腹狐疑。那一天,阿尔贝
蒂娜和她的女友本想拉我去安加维尔的娱乐场,说来也巧,电气火车恰在安加维尔出了故
障,修复需要一段时间,我在那儿耽搁住了,要不,还不会在娱乐场与她们相遇呢(我本欲
去拜访维尔迪兰夫人,她已多次邀请我)。我等着排除故障,不耐烦地来回踱步,突然迎面
撞见了来安加维尔巡诊的戈达尔大夫。我一时犹豫,不愿启齿向他问候,因为我给他去过
信,他从未回复过。不过,表示友好的方式,每个人不尽相同。戈达尔不受上流社会人士一
成不变的处世之道的教育所束缚,心地很善良,但不为世人所知,尽遭非议,直到有一天机
会来临,才得以表露。他深表歉意,说我的去信全已收悉,并把我来此地的消息告诉了维尔
迪兰夫妇,他们十分渴望与我见面,同时,他也请我去他们家看看。他甚至当晚就想领我
去,因他将乘地方经营的小火车到维尔迪兰家用晚餐。由于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且需要相当
时间故障才能排除,他也还要等一会才乘车,所以,我拉他进了一个小娱乐场,记得初次抵
达此地的那个晚上,这些小娱乐场在我眼里显得多么凄凉,如今里面热闹非凡,因为男伴
少,少女们干脆自己结伴而舞,正在纵情欢跳。安德烈滑步来到我的身边,我打算等会随戈
达尔去维尔迪兰家,可我正要张口谢绝安德烈的邀请时,心间突然涌起极为强烈的欲望,想
留下和阿尔贝蒂娜在一起。原因是我刚刚听到了她的朗笑声。这声朗笑旋即令人联想到粉红
的双唇,芳香的口腔,从那里摩擦发出的笑声,散发出象老鹳草一样浓烈、性感、直露的香
气,似乎带着若干十可掂出份量、富于刺激性的神秘粒子。
  我素昧平生的少女中有一位弹奏起钢琴,安德烈请阿贝尔蒂娜与她跳舞。置身这个小巧
玲珑的娱乐场,想到要留下与这些少女呆在一起,心中乐滋滋的,我让戈达尔注意,看她们
跳得多么优美翩跹。可是,他却从医生的特有观点出发,一副缺乏教养的模样,虽然肯定看
见我问候了这些年轻姑娘,可根本不在乎我与她们是老相识,对我回答道:“是的,可做父
母的让女儿们染上这种习惯,太轻率了。反正我决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涉足这等场所。她们一
个个长得至少都漂亮吧?我看不清她们的容貌。噢,瞧,”他向我指着紧紧搂抱在一起,翩
翩跳着华尔兹舞的阿尔贝蒂娜和安德烈,继续说道:“我忘了戴眼镜,看不太清楚,可她俩
肯定兴致勃勃。人们都不太了解,女人们主要是通过乳房感受快乐的。瞧,她俩的乳房整个
儿都碰在一起了。”果然,安德烈和阿尔贝蒂娜的乳房之间一直未停止接触。我不知她们是
否听到了什么或揣摩出戈达尔的想法,只见她们彼此稍稍分开一点,但仍继续跳舞。这时,
安德烈对阿尔贝蒂娜说了句话,阿尔贝蒂娜报以一笑,与我方才听到的那声朗笑同样强烈而
又深沉。然而,这一次的笑声给我带来的纷乱思绪,于我是残酷的;阿尔贝蒂娜仿佛用这笑
声向她表示并让她领略到其中某种淫荡而神秘的震颤。它仿佛一次盛况空前的聚会前奏或尾
声的和弦,不绝于耳。我与戈达尔走开了,一路与他交谈,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只是偶尔
想起刚刚目睹的一幕。这并非因为戈达尔的谈话引人入胜。恰恰相反,此时此刻,他的话变
得甚至有点儿刺耳,原来我们刚刚看见了杜布尔邦大夫,可他没有发现我们。杜布尔邦大夫
是从巴尔贝克海湾彼岸来此逗留一段时日的,他在那一带,找他看病的人为数众多。然而,
尽管戈达尔一贯声称假期不行医,可打心眼里希望在这片海滨招徕一批尊贵的顾客,而杜布
尔邦对此是个障碍。当然,巴尔贝克的医生不可能碍戈达尔的事。只不过,这位大夫极为尽
心尽责,无所不通,凡求医上门,哪怕为的是皮肤发痒之类的区区小病,他也必定不厌其
烦,当即对症下药,嘱托您用药膏、洗剂还是搽剂。拿玛丽·希内斯特的漂亮话来说,他
呀,都能使伤口、疮口“陶醉”。不过,他并无显赫名声。他也确实给戈达尔惹过一次小麻
烦。自从决计用教授职位换取一个专事医疗的职位之后,戈达尔专攻毒剂科。毒剂,危险的
医学发明,倒帮了药剂师的大忙,标签得以翻新,凡药品一概标以无毒,一反类似毒品的功
效,甚至还标以解毒字样。时髦的广告而已;标签下方勉勉强强印上一行文字,劝君放心,
药品业经仔细消毒,然而字迹模糊难辨,仿佛是原先的使用说明尚未抹净留下的微痕。毒剂
还用于给病人吃定心丸,病人得知自己全身瘫痪只不过是中毒反应所致,岂不非常高兴。然
而,有一位大公,来巴尔贝克过了几天,一只眼睛肿得不成了样子,他差人请来戈达尔。为
了换取几张面值一百法郎的钞票(如数量小,教授就不多费神了),戈达尔把炎症的原因归
结于中毒,开了解毒药。眼睛却没有消肿,大公不得已找了巴尔贝克那位普通大夫,大夫没
过五分钟,从他眼里取出了一粒尘土。第二天,眼睛就全消肿了。还有一位更为危险的对
手,此人专治神经的疾病,名声响噹噹。他脸膛红润,性格开朗,尽管常与神经不正常者打
交道,但身心仍不失健康,他总是爽朗大笑,向病人道声“日安”或说声“再见”,以让病
人放下心来,需要时也不惜动用那双强健有力的手臂,给病人强行套上紧身病服。然而,一
旦在交际场合与他交谈,无论议论政治还是漫谈文学,他总是和蔼可亲,聚精会神地洗耳恭
听,那神态仿佛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不匆忙下结论,似乎是在诊病。但是,无论
他医术有多高明,充其量不过是位专科医生。因此,戈达尔的气全都冲着杜布尔邦身上去
撒。过了片刻,我想急着回去,便离开了维尔迪兰的教授朋友,答应下一次一定去看望他们。
  他对阿尔贝蒂娜和安德烈的那番议论给我造成的痛苦是巨大的,但这极度的痛苦,我当
时并未立即感受到,就象是毒品,要等到一定时间才会起作用。
  电梯司机去找阿尔贝蒂娜的那天晚上,尽管他又是保证又是发誓,她还是没有来。诚
然,在爱情方面,一个人的魅力所起的作用往往不及类似“不,今晚我没有空”这样的话。
若与朋友打交道,谁也不在意这种话;整个晚会上,一直都高高兴兴的,某个影像早已丢诸
脑后。可就在此刻,这张影像浸泡在必不可少的混合液里;一回家,便看到了底片,底片业
已冲洗,极为清晰。于是,人们发现,今日的人生再也不同于昨夜,可白白弃绝,因为即使
还象往日一样,死亡并不可怕,但离别却想也不敢再想。
  再说,凌晨一点(电梯司机规定的时间)已过,从三点钟起,我再也不象往日那样,因
感到她露面的可能性减少而痛苦。我确信她再也不会来了,这反倒给我心头带来了彻底的安
宁,送来了凉爽;这一夜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夜,以往有过多少夜晚,我不是也没见她面
嘛,我借以自我解脱的,正是这一想法。于是,第二天或别的日子再与她相见的念头清晰地
显现在这一业被接受的虚无之上,变得温馨甜蜜。在那等待的夜晚,焦急的心情有时实际上
是服下的某片药所起的作用造成的,然而,经受痛苦的人却误以为心绪不宁,是因为她迟迟
不来所致。在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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