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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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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敌我交迭着轰炸滇缅路上惠通,功果二桥的时候,难胞还是不断地归来。在昆明由政府成立了许多收容所,诊疗所,来指导,安插他们。学生们便也在统一的系统下,成立了一个单位。

急救难胞是一件紧迫的工作。因为与难胞们同来的是这一年昆明空前的流行霍乱病疫。有的难胞在西车站才卸下行囊,坐下身子,休息之后,不到数小时便吐泻身亡。

余孟勤负责西车站的急救事务。他敏慎地处理政府分派的任务,指挥轮流来服务的同学。他工作的能力是可惊的。因为同学们只能在考试之外来工作,因此是轮流的,若没有一个人总其成,势必无法瓜替。余孟勤是研究院的学生,功课比较不那么刻板。

七月。放了暑假。入寇的敌军已经杀退了。滇西形势稳和下来。续到的难民每日为数已不太多了。只是霍乱流行正烈。一切临时特设的机构照常办公。学生们因为知识较高,专负责作与医药有关的工作。余孟勤他们在西车站地处较远还特别分到了一部红十字会的救济车,专为输送急病病人之用。这也是对他们过去成绩之奖励。大家都因此兴奋得很。

散在四乡有许多病院。是为了收容生病的难胞的。其病症并不限于霍乱。举凡疟疾,回归热,麻疹伤寒的患者及外伤的人为数均不少。医生只能巡回来诊治。而看护的则是同学。学生们分到三个外乡疏散病院。范宽湖是昆明南边呈贡县一个分院中服务同学的负责人。大宴负责另一个在白龙潭的。小童爱那潭水,便同他在一起。朱石樵,还有做了助教的冯新衔也在。在照料接待归侨难胞忙碌工作中,他们意外地接到了一个旧友。

有一天下午蔺燕梅在西车站办公室正在烧水煮防疫针的注射器时,走进了一个穿军装的人。满身灰尘是个才下车的样子。她不知道是谁便只顾低了头作她的消毒工作。那边又是站满了依次序打针的人。专门负责注射的一位护士正忙个不了,时时催要针头,她怕受到申斥。

里面办公桌上余孟勤正忙着造下一个星期服务同学的名单。当日别的同学也全派出去了。

这军装的人走到蔺燕梅身后,站住了不走。甚至从她肩上偏过头来看她的脸。她心慌得要命。只有低了头生气。因为手里的工作丢不下。人又挤。若是偏过头来看是谁,必致碰到这陌生人的鼻子。她想:“怎么也没有一个同学在这儿问问他要什么?”

这时候人家的手伸到她肩上,把她扳了过来,问她:“怎么站着就睡着了?看都不看我一眼?”蔺燕梅惊得直叫了起来!

余孟勤听见了。抬头看见她被一个闯进来的人拖住。大怒起来。便丢下笔走过来。还不等他赶到,三个人一齐大笑了!

“凌希慧!”蔺燕梅的声音还没有恢复过来:“你把我魂儿都吓掉了!”

这天晚上凌希慧就住在女生宿舍里。传闻所及,许多旧朋友都来看她。做了金太太的沈蒹同沈葭也都到了。就又到米线大王那里去吃宵夜。老板和老板娘子也高高兴兴地跑过来,站在桌子边上加入谈笑。第二天早上又是去校门口吃早点。学生们因为工作忙,校内许多生产事业都停顿了。门口豆浆生意便又好起来。小贞官儿看见了凌希慧好不高兴!她从前由凌希慧在学校附设的平民夜校中教过认字的。她现在告诉凌老师说她已经可以看懂“儿童乐园”壁报上所有的故事了。

最叫伍宝笙高兴的是凌希慧在偷过敌人阵线之前,曾经先后在瓦城附近见到过蔡仲勉和薛令超。可是他俩个正彼此寻找而碰不到!无论如何,总有两个弟弟有下落了。也可以给他们家里一个消息了。薛令超的家里本来是在滇缅路上工作的,现在已经撤回来,又住在昆明,伍宝笙因为从前去过他家所以认得,正苦于没有消息相告。至于桑荫宅因为凌希慧不认得所以无从问起。

凌希慧满腹不平凡的经历无从讲述。只是拉杂地讲了些战争失利后的危险旅程。她是准备回来复学的。当时说好明天来个公开讲演。现在稍微休息一下便要回去看叔父去了。大家说她是有讲演本事的,才有这么大的口气,痛快应承。

第二天她讲演的消息引来了不少下乡去工作的同学。甚至校外人闻风而来的也都不少。以致她不得不临时把一篇谈家常闲活性质的讲说,改成了一篇正式的报告。这个她不慌不忙地办到了。给了大家不少消息报导。

同学们最关切的还是她的家务。她在讲演之前便从家里又把行李搬回学校来。她下了台便回到宿舍把军装换下来,穿上了平日女孩子的装束。她说她叔父在去年一年中和她的通信里已完全谅解她了。她搬到学校来便是要拼命赶功课,准备暑假后复学。她把军装收了起来说:“我空身去,现在又空身回来了!在缅甸我本来有许多东西的。打起仗来,兴奋得很,东跑西跑,谁耐烦带?全扔了。这一套军装可要留着。而且将来毕了业,还要作新闻记者。有了像这次在仰光这样作随军记者的机会,还是作随军记者。”

又过了两天,几个女孩子陪了她去看西山养病的乔倩垠。因为她很关切她。乔倩垠的病已经全好了。只等开学便回来。她们那天起了个早,因为凌希慧提议走着去。到了疗养院,这里也不是平时静雅无人的样子了,也收容了许多时疫病人。到了门口,蔺燕梅叫大家先不要进去。她自己轻轻敲了门去和乔倩垠说话。乔倩垠正躺在窗前一张躺椅上看书。

“乔倩垠,你昨天晚上做了好梦没有?”

“我好久不做梦了。”

“不绕弯儿了。今天有老朋友来看你。猜猜是谁?”

“老朋友?会是谁呢?冯新衔去年暑假在这一块儿教书的时候,沈葭常来看我,今年不常来了。是她吧?不过不至于叫你高兴成这么个样儿。”

“沈葭来了,沈蒹都来了,伍宝笙也在门外边,这都不算。我说的是老朋友,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那就是史宣文了。她会来得这么快!真是好!”

蔺燕梅听了不高兴。说:“史宣文没有来,骗你呢!就是我们一伙儿人,我出去给你请进来。”她走出去,叫凌希慧再等一会儿。大家进来和乔倩垠见面。

乔倩垠看到许多同学自然高兴。她对蔺燕梅说:“你弄的是些什么玄虚?倒害得我想了一阵心思。我们今天这么高兴凑到这里,已经不容易了。可是我心上还不知足。史宣文不久会来,我也觉得不够。你们看,这个医院里最近搬进来许多撤退回来的侨民。晚上常常听到呻吟。我想想滇缅路已经断了两个多月了。凌希慧还没有下落。心上就难过起来。真是天外一场横祸把她逼走。要不然现在不是都可以在一起了吗?方才燕梅要我猜有个老朋友来了,问是谁。引得我想起她来。可是怎么可能是她呢。归根结底,是骗我!瞧你把人家骗得这一下子!你这么个没心事儿的哪知道别人心事呢?”

“我说乔倩垠呀!怎么一年多快两年没见面,你这一天到晚想心事的毛病一点也没有改呢?”凌希慧在门口听见,一开门进来了。

她跑过来把乔倩垠抱住。大家这个嚷呀!笑呀!跳呀!闹得天翻地覆!

“我真以为是梦呢!”乔倩垠半天这才定下心来笑着说:“简直像神话了!”

“还梦啦,神话的呢!”凌希慧说:“大家这一阵乱喊,什么梦醒不了?什么神仙不吓跑了?”

这时有三四个护士跑到门口来。用惊慌的眼睛看着。一个护士长走进来了。

“出了什么事了,乔小姐?”她问。

“刚才进来了一只大耗子,”凌希慧顺口说:“可把我们吓坏了。现在没事了。谢谢你。”

护士长看了她半天。又对乔倩垠说:“你病才好,还是安静点罢。”说完又在屋里四下看了一下,走了出去。凌希慧说:“还是真把我吓坏了!”她随过去关了门,大家又笑起来,不过声音小得多了。

“真亏你出去了这些日子,你这张嘴没替你惹祸!”乔倩垠说。

“你也不想想!”她回答:“小时候在妈妈怀里学说话的时候,会喊一声‘妈’就多叫人高兴!现在好容易多学会两句了,又得少说啦!”

大家又抢着向乔倩垠说凌希慧这一年多的奇遇,说到惊险地方,乔倩垠听得那份神气竟似比当初凌希慧亲身经历的时候还紧张。她说:“不用叫我去,叫我听听也够受的了。”

“所以你在这个地方养病真不是办法。”凌希慧说:“连听这种话的机会都不多!病养好,人养废了!怎么样?前半截儿病在这儿养,后半截儿病跟我回学校去养罢。准保比你一个人躺在这儿整天想心思好得快!”

凌希慧不只是一个会说的,而且实在也是一个会做的。加上了大家的鼓吹,把乔倩垠也说动了。没有两天,便又由凌希慧来把她接回宿舍去。反正是放暑假。她若是累,仍旧可以整天躺着。凌希慧就在一边陪了她念书。大家在缅滇战事之后这种狂热的服务精神也是对乔倩垠养病的一剂良药。她也逐渐活泼起来。有时也去到各服务站,非正式地为同学帮忙。而见到蔺燕梅优越的表现时她尤为心折。当别人用“病美人儿”来称呼她时,她就要抗议了。

蔺燕梅他们救护车的司机因为拒绝注射防疫针,病倒了。大余用公事去请求再派一个来,而迟迟不能得到。蔺燕梅的父亲从前教过她开车,而她在家里时也常常开的。有了特别要紧的病人,蔺燕梅便开起车来送走。这一手儿真叫乔倩垠悔恨自己身体坏。她是上车去坐坐都晕的。

然而不幸的事情也就这么来了。有一次,她去送下两个病人,留下护送的同学,自己驾了车子回来。在路边看见了一挑好梨,她想带回去请大家吃一吃,便停下车来,下去买。才买好梨这时候迎面来了一辆没有牌照的卡车。那路面中间很高,向两边倾斜。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柏油路面,来车驶得太快,没有让好,又煞车不及时以致把她的车前泥板,同灯,撞坏了一个。也停了下来。蔺燕梅上去和那个司机理论。那个流氓司机看见是这么一个嫩嫩的姑娘倒吃了一惊。他见路上没有警察自己车上也只他一个,反倒胡说八道,找了两句便宜话,开起车跑了。

蔺燕梅气得直哭。捧了梨站在车前头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卖梨的老头儿把她劝了。给她把梨都捡到车上,她才醒过来。谢了他,驾车回去。一路上不知所云地,好几次差点出了事,总算开到了。

余孟勤,凌希慧,还有好几个人都在办公室里。见她进来气色都变了,莫名其妙。她手里捧了些梨放在桌上,说:“还多得很呢,在车上,谁吃谁去拿。”她自己坐下来,咬了一口梨,等他们回来发现车撞伤了之后再说这件倒霉的经过。意外地大家把梨拿回来了。谁也没发现撞坏车的事。还是她气愤愤地把这件事讲了。大家才啃着梨子出去看车。原来撞坏的地方也不大,不过要修就是了。大家恨恨地骂那个司机无理,不讲道德。

走回办公室来。大余一直没有说话。蔺燕梅也一直没有敢多说话。

半天,大余闷雷似的说。“我们这个服务的单位从来没有出过错。”大家听了都静下来了。

“不但是没有出过错,而且只有功。”他说:“这一部车子就好像是一个奖状,是许多同学热心同劳力换来的。现在,撞坏了。现在我们做错了第一件事。我们的奖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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